也不知道何小雅跟姚瓊怎麽產生的矛盾,楚振邦好奇的多問了一句,結果得到的答案讓他有種哭笑不得感覺。


    其實事情很簡單,就是因為下午鄉裏接到山洪的消息後,姚瓊便給團縣委那邊打了電話,電話裏,她把山上發生的事匯報了一遍,而在提到要求學生們分批下山的時候,姚瓊說了一句這個要求是她“果斷”作出的,目的是為了避免讓更多學生身處險地。


    團縣委那邊接到電話的是邊書記,聽說茂名鄉暴發了山洪,邊書記在電話裏肯定了姚瓊臨時做出的這個決定。姚瓊打這個電話的時候,也沒躲著藏著,被何小雅聽了個正著,兩人就為這點事起了爭執。


    何小雅就覺得姚瓊沒有實事求是,因為那條建議是楚振邦提的,當時姚瓊還反對來著,她在領導麵前說了謊,還貪墨了原本應該屬於的楚振邦的功勞。姚瓊在年齡上雖然不比何小雅大多少,可她好歹也是個小幹部了,再加上兩人平時關係還不錯,這一吵起來,姚瓊就覺得麵子上下不來,所以說了兩句難聽的話。一來二去,兩人就為了這麽點事吵崩了。


    多小的一件事啊?在楚振邦看來,姚瓊那麽對團委匯報是很正常的,她不這麽說還能怎麽說?從某種程度上,今天下午突然暴發的山洪還等於是幫了姚瓊的忙了,不然今天在山上發生的事,回去她都沒法跟領導說。


    至於說一個區區的口頭表揚,楚振邦還真是沒看在眼裏,如果能借此與姚瓊改善一下關係,他甚至很樂意配合。當然,這種話他是不會當著何小雅說出來的,畢竟人家是在為他打抱不平。


    勸慰了何小雅一番,楚振邦領著她走到鄉政府辦公室門口,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姚瓊正坐在橢圓形的會議桌前看書,會議室裏的電燈度數不夠大,發散出來的光線昏黃暗淡,她幾乎快要趴到書本上了。


    楚振邦抬抬手,正準備敲門的時候,鄉政府的門口外突然開進來幾輛吉普車,一盞盞的大燈劃破暴雨如織的夜幕,照到臉上的時候感覺分外刺眼。


    盡管看不到車上的人,也看不到車前窗上貼著的通行證,但楚振邦考慮著,這應該是縣裏臨時組織的防汛指揮部下來了。


    進了大院的車隊還沒停下,楚振邦就看到東麵的一個房間裏呼啦啦湧出來十幾個人,也沒人打傘,就那麽冒著雨衝到院子裏,其中領頭的一個在邁下台階的時候還滑了一跤,差點沒摔在地上。


    借著照過來的車燈,楚振邦看出那個差點摔倒的中年人正是茂名鄉的鄉黨委書記遲耘田,跟在他後麵的,應該就是鄉裏的主要領導幹部了。


    “哎,小楚?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原本坐在辦公室裏看書的姚瓊,這會也被院子裏的動靜引出來,她一拉開門就看到站在門前的楚振邦,問道。


    “噢,姚主任,我剛回來,”楚振邦轉過身,笑了笑說道,“正準備找你匯報一下情況呢。”


    姚瓊朝他身後看了看,除了何小雅之外沒看到還有別的什麽人跟著,忍不住問道:“那兩個孩子呢?”


    “民兵營的同誌給送到借宿老鄉家裏去了,”楚振邦如實的回答道,“兩個孩子都受了驚嚇,再加上這天降溫降的厲害,我怕她們跟著跑來跑去的再感冒了,所以就沒再帶她們過來。”


    其實楚振邦是故意不帶兩個小姑娘過來的,以姚瓊的小性,天知道她會不會對兩個小姑娘發脾氣,這年頭的孩子自尊心都強,萬一姚瓊當麵說些不好聽的話,到時候說不準又出什麽事呢。


    原本楚振邦還以為姚瓊會鬧騰一番呢,沒成想這女人今天像是吃錯藥了,好說話的很,聽了楚振邦的解釋,她隻是微一點頭,便將視線轉向院子裏那幾輛吉普車。


    楚振邦他們站的位置,正好在車燈影裏,強光照射下,他們壓根看不到車上下來的是什麽人。


    “小楚,”姚瓊張望了一會兒,像是想起了什麽,扭頭問道,“你回來的時候,清運河上的水位怎麽樣?”


    “不是很樂觀,”楚振邦搖搖頭,不無擔憂的說道,“我看著河裏的水位基本上就要溢過河堤了,這還是南堤,北堤南邊的情況更嚴重,一邊是狂漲的河水,一邊是從山裏傾瀉下來的山洪,整段河堤都被泡在水裏。”


    姚瓊臉上的表情很不好看,她緩慢的點了點頭,沉默片刻,說道:“剛才跟鄉裏的孟幹事聊了一會,他說連通清運河的56號幹溝下午的時候溢滿了,在長樹堡東麵衝開一道口子,大半個堡子都被淹了,現在還不知道有……”


    “嚇!”何小雅顯然是剛知道這件事,聽姚瓊談起,吃了一驚。


    被何小雅的一聲驚呼打斷話頭,姚瓊瞟了她一眼,繼續說道:“現在還不知道有沒有傷到人,不過從現在的情況看,這次汛情應該挺嚴重的。”


    按照原來的夏令營計劃,長樹堡是這次活動要經過的一地方,是臨鄉紅龍鄉的一個村子,過了那個村子就是瞿岩山了。抗日戰爭的時候,趙尚誌所率領的抗聯第三軍曾經在這裏那裏駐紮過很長時間。


    若是沒有這場雨,夏令營的隊伍今天晚上應該是在那裏停宿的,隻是沒想到來了這麽一場山洪,原定的宿營地竟然變成了澤國。


    “下午我聯係了邊書記,他的意思是這次活動到此為止,”姚瓊繼續說道,“明天上午,咱們帶著學生們返回縣城。一會兒我去給學生們下通知,明天早上七點在這裏集合,你們晚上也早點休息,今天這一天估計都累壞了。”


    楚振邦心裏暗自好笑,看來何小雅鬧的這一場還真沒白鬧,若是放在平時,估計這送信的活肯定是自己的了。


    盡管姚瓊說了由她去下通知,可楚振邦怎麽也不好意思真讓她去,外麵雨下得這麽大呢,讓人家一個女人抹黑冒雨出去送信,這種事他做不出來。


    “還是我去吧,姚主任,”搓著雙手,楚振邦笑道,“天這麽黑,又下這麽大雨,你一個人去不安全。”


    “我跟你一起去,楚哥。”何小雅就像是唯恐別人把她給忘了,插嘴說道。


    “那就小楚和我一起去吧,”姚瓊看了她一眼,還不等楚振邦開口,便毫不猶豫的做出了決定,看著就像是她早就在等楚振邦這句話一樣,“小雅還是不要去了,你去夥房那邊看看,讓他們給小楚準備點吃的。”


    這話說完,她轉身走回辦公室,取下掛在門上的兩件雨衣,隨手扔給楚振邦一件,又將另一件披在身上,風風火火的就衝進雨裏。


    楚振邦沒想到姚瓊說走就走,接過雨衣的時候愣了一下,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衝進了雨裏。


    “憑什麽不讓我去!”何小雅粗枝大葉的,也沒察覺出什麽異常來,還站在那兒自顧自的發了一句牢騷。


    楚振邦卻是感覺到了,今天晚上姚瓊的情緒有點不對頭,她就像是受了什麽刺激一樣,有一種很負麵的情緒淤積在心頭。剛才說話的時候她掩飾的很好,還不容易察覺到,可在她連雨衣都沒穿好就衝進雨裏的時候,楚振邦便清晰的感受到了。


    朝何小雅笑笑,楚振邦把雨衣穿上,拍亮了剛才回來時民兵連的人送給的手電筒,一路小跑的追上去。


    經過那幾輛吉普車的時候,楚振邦放慢腳步看了一眼,感情過來的人是縣裏武裝部部長、縣委常委鍾自立,陪在他左右的人中,楚振邦還認識縣水利局局長尹蘭。


    看到這兩個人,楚振邦心頭禁不住一沉,武裝部部長、水利局局長親自趕到一線,很明顯,這一次的汛情定然是很嚴重了,可是回想前世,90年的時候渠水好像是沒有鬧什麽大的水災啊。


    帶著心頭的一絲疑惑,楚振邦出了鄉政府的院門,就這麽會工夫,走在前麵的姚瓊已經把他落下十多米了,這女人就像是發了癔症,手電不打,雨衣的披帽也不戴,偏偏腳底下還走得飛快。


    楚振邦緊趕幾步追上去,說道:“姚主任,你的帽子……帽子沒戴上。”


    姚瓊就像是沒聽見一樣,兀自風風火火的往前走。


    楚振邦打著手電朝她身上照了照,就看見她燙過的頭發早就濕透了,緊緊貼在頭皮上,發梢處還在朝脖頸子裏滴著水珠。


    心裏也沒多想,楚振邦上前兩步,伸手拎住垂在她背後的雨帽,輕輕一甩,把帽子甩上她的頭頂、


    姚瓊腳下一頓,像是剛從夢魘中清醒過來,她扭頭看了楚振邦一眼,掛滿水珠的嘴唇抖了抖,好半晌之後才說道:“謝謝。”


    “不客氣,其實我啥也沒做,”楚振邦聳聳肩,笑道。


    他知道姚瓊這句謝謝,估計不是針對她的雨帽,而應該是為了山上的事,盡管不知為什麽,但楚振邦猜測著,這女人心裏肯定有什麽心結,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山洪,定然是觸動了她這個心結,否則的話,依她的性情不會如此失控。


    這年頭的茂名鄉鄉政府駐地,更像是後世的一個村子,一條柏油馬路都沒有,有的隻是夯實的泥土裏,一下雨,雖然不說是到處泥濘吧,至少腳底下打滑的很。參加夏令營的學生,除了少部分被安排在鄉政府的招待所之外,剩下的絕大部分都被安排到了老鄉家裏,鄉團支部給的條件,安排一個學生團支部那邊補貼五塊錢。別看給的錢不多,但各家各戶的積極性都很高,最後團支部還不得不優先照顧五保戶和軍屬。農村不像城裏那樣,住房還分幾居幾室的,村裏的住房寬裕的很,又是南房又是北房的,大土炕一盤就能住人,近四十號學生,六戶人家就給安排下了。


    為了照顧起來方便,這些住戶離著鄉政府都不是很遠,最遠的一家走路過去也就是七八分鍾的工夫。


    從鄉政府出來,楚振邦先陪著姚瓊去了招待所,又把臨近招待所的兩戶人家通知到了,之後折返回來往東走,還沒回到鄉裏的幹道上,就感覺著四周的光線閃了閃,隨即陷入一片黑暗――停電了。


    就在這個時候,姚瓊腳底下不知踩上了什麽,嘴裏驚呼一聲,身子一歪,兩隻胳膊在空中揮舞兩下,一個跟頭倒向路邊。


    這條小路不過兩三米寬,道路兩邊有個不大的下坡,坡下是兩排護路的老槐樹。


    聽到姚瓊那一聲驚呼,楚振邦本能的就想伸手拉住她,可是腳底下一滑,沒能抓住她,隻能眼看著她從坡上摔下去,撞到坡下一棵老槐樹的樹幹上。


    “姚主任,姚主任,你沒事吧?”這時候也顧不上泥泥水水的了,楚振邦一屁股坐在路基上,順著下坡一路滑下去,一邊用手電去照摔下來的姚瓊,一邊連聲問道。


    手電光很快照到姚瓊的身上,她正歪在一根老槐樹突出地表的樹根上,兩手撐著身子想要坐起來。


    “是不是摔到哪了?”楚振邦兩步奔過去,蹲在她麵前問道。


    “我沒事,”姚瓊推開他伸過來攙扶自己的手,一邊掙紮著坐起來,一邊說道。


    “真的沒事?”楚振邦拿手電照著她的臉,她臉上一片煞白,被雨水打濕的細長眉毛幾乎攢成了一團,右眼狹長的眼角上還有一道明顯的劃痕。


    原本是好心的詢問,沒想到姚瓊卻突然發了火,她伸手一拍,正拍在楚振邦拿著的手電筒上,嘴裏還尖叫似的喊道:“我說沒事就沒事,你怎麽這麽煩啊!”


    楚振邦哪能想到她說翻臉就翻臉,手電筒沒拿穩,被她一巴掌拍落在地,咕嚕嚕的滾進一汪雨水裏。


    看看滾到水裏的手電筒,楚振邦也不生氣,他歎口氣,伸手將電筒撿起來,在沾滿泥水的褲腿上擦了擦。


    手電筒的玻璃護罩內進了水,估計是連了電了,燈泡一閃一閃的,眼看著就要憋滅。


    “對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太好。”姚瓊大概也冷靜下來了,她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垂著頭說道。


    “沒關係,”楚振邦聳聳肩,淡然笑道,“我能理解,人的心情總是會受天氣的影響,其實我也討厭這種下雨天。”


    姚瓊很認真的在他臉上看了看,可惜天太黑,能見度差得很,她根本看不清楚振邦臉上是什麽表情。


    “我不是討厭下雨天,我隻是……”也不知道為什麽,姚瓊就覺得楚振邦還是在鬧情緒,她解釋道,“我隻是有點恨我自己。”


    “哦?”楚振邦擺弄著手電,看似心不在焉的哦了一聲。


    剛才從坡上滾下來的時候,姚瓊傷到了腳踝,這會一抽一抽的,疼得很厲害,她嚐試著想要站起來,可受傷的右腿一點力氣都使不上,偷偷試了兩下之後,索性放棄了,就那麽坐在地上說道:“也許小雅說的沒錯,我就是個小氣、自私、凡事隻能看到我自己的女人。今天在山上的時候,聽說那兩個孩子找不到了,我當時擔心的事竟然不是她們會不會出什麽意外,反而是在擔心這件事會對我造成什麽影響。”


    楚振邦默然不語,他還真是有點吃驚,怎麽也想不到姚瓊竟然會對他說這些話。


    “今天下午和小雅吵過之後,我想了很多,”大概是因為把心裏憋悶著的話都倒了出來的緣故,姚瓊感覺渾身上下都很輕鬆,“我想到了我小的時候,想到了剛參加工作的時候,想到了我的妹妹,也想了一些關於將來的事。我覺得,也許眼前這種生活並不適合我,在團委工作幾年了,如今回頭看看,我都快認不得我自己了,我需要換一種生活。”


    手電裏的燈泡閃了閃,終於徹底熄滅了,楚振邦徒勞的將在手心裏磕了磕,卻是一點動靜的沒有。


    “姚主任,你想的太多了,”隨手把手電扔到一邊,楚振邦拉住姚瓊的胳膊,用力攙著她站起來,說道,“我一直都覺得人不能把這個世界看得太現實,因為若是把這個世界看的太現實了,那活著就沒什麽意思了。凡事呢,不妨都朝好的方麵想一想,那樣的話,沒準你會發現現在的生活,正是你最想要的。”


    這次姚瓊沒有拒絕他的攙扶,她費力的從地上站起來,渾身上下的衣服都濕透了,褲子上沾滿了泥巴。


    “我可沒有你這麽樂觀,”半個身子幾乎都靠在楚振邦懷裏,姚瓊一瘸一拐的往前走了兩步,笑道,“更何況我今天下午已經拿定主意了,這次回去,我就準備辭職。”


    “辭職?”楚振邦愕然道。


    “嗯,辭職,”姚瓊吸了一口氣,說道,“我有一個同學很久以前就聯係過我,她在哈市一家私營企業裏工作,混得不錯,希望我能過去幫她。”


    “私營企業的效益可是不牢靠的,”楚振邦也不知道該勸她什麽,隻是隨口說了一句。


    “無所謂,我相信自己總能闖出一條路來的,”姚瓊笑道,“更何況我同學也說過,那家企業背景很深,聽說出資方在南邊很有名氣,好像是一家叫什麽雲升實業的大集團。”


    楚振邦激靈靈的打個冷顫,險些沒把姚瓊從懷裏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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