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六月天,且這會太陽高高掛在天上。 這樣的天,喝熱茶可不是享受,而是遭罪了。許文昌倒不怕遭罪,可要喝得滿臉的汗就有失儀態。所以,除了第一口,之後都是淺淺地抿了抿。


    玉熙將他的舉動都看在眼裏:“我聽說你姐弟三人自幼喪父,是由寡母養大的。”


    許文昌並不避諱:“是。我娘為了養活我們幾個,受了很多苦。”


    “聽說你們家裏以前隻有三畝薄田,令堂是靠什麽養活你們的?”就算是上等的良田,三畝良田的出產也隻勉強填飽肚子了。可這家裏除了米,還得買鹽以及其他的日常用品。


    許文昌說道:“除了三畝良田,我爹還開了三畝旱地。這旱地兩畝種了番薯,其他的種花生豆子等。另外我娘針線做得不錯,平日就給人做衣服掙點錢貼補家用。也是因為如此,她現在看東西就不大看得清楚了。”


    頓了下,許文昌說道:“也是托了太上皇跟太後的福,要在前朝我們姐弟三人是活不下來的。”這是許文昌的真心話。前朝吏治敗壞苛捐雜稅很多,三畝良田交完稅基本沒什麽剩餘了。至於高產量的番薯,前朝壓根沒這個東西。


    許家出產的番薯,基本就夠他們一家四口吃大半年了。


    “令堂為你們吃了不少苦,你得好好孝順她。”一個弱稚女子將三個年幼的孩子拉扯大,這其中的艱辛普通人無法想象。並且,她還將兩個兒子都培養成才,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到。


    許文昌苦笑一聲說道:“年輕時候累過頭,如今一身的病。等天氣變涼快,我接了她來。京城名醫多,希望能治好她的病。”


    這方麵玉熙最有發言權了,當即搖頭說道:“年輕時候落下的毛病,想要根治很難。不過若是請了太醫診治,再好好調養,應該能減輕病症。”


    “隻能這樣了。”其他的事,包括科考前程許文昌都很自信。唯獨許老太太的病,一直壓在他心頭讓他寢食難安。


    玉熙笑著問道:“讀書,對一般的百姓來說可是很奢侈的事。令堂在如此的環境下竟然還想要供你們兄弟念書,真的很讓人欽佩。”玉熙這話說得非常委婉了。就許家的這個情況,就算許老太太想讓兒子念書也是有心無力的。


    許文昌聽出玉熙話裏的意思,說道:“我家裏供不起我念書。不過我們村裏有個私塾,我時常躲在門外偷聽先生講課。時間一長,就被先生發現了。”其實許文昌到了五歲,就已經知事了。那時候他想改變自己的命運,而讀書是最好的途徑。


    玉熙莞爾:“然後先生發現你聰慧過人東西一學就會,於是就起了愛才之心,然後將你收為弟子讓你免費在私塾念書。”


    事實也確實是這樣。


    玉熙覺得很有意思:“然後呢?”


    許文昌說道:“先生教了我三年,說再無東西可教我。在我八歲的時候,推薦我去縣學念書。在縣學念了五年,我十三歲那年參加了童試。因為縣試、府試以及院試都是第一,縣學的山長就推薦我去了府城的學堂念書。在府城的學堂呆了兩年,碰到了我的恩師,恩師推薦了我去萬鬆書院念書。”萬鬆學院,是江南最好的學堂。一般人,是很難進去的。不過許文昌的恩師是江南有名的大儒易遠先生,而萬鬆書院的山長是易遠先生的堂兄。有易遠先生的推薦,許文昌進裏麵並不是難事。


    玉熙問道:“你十三歲考中的秀才,一直到三年前才參加鄉試,這是易遠先生的意思吧?”來之前,玉熙也是做過功課的。對於許文昌的一些事,也還是了解的。


    “六年前我原本是準備參加鄉試的,可老師說火候沒到。”


    玉熙輕笑道:“怕不是火候沒到,而是易遠先生的目標遠大,想讓你厚積薄發博個‘三元及第’吧!狀元郎三年一個不算稀罕,可‘三元及第’百年難見一個。真成了,不僅能揚名天下,就是你將來的仕途也將一片通暢。”


    聽了這話,許文昌既意外又吃驚。要知道當日易遠先生跟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並沒有第三人在場。而他,也從沒將這些話跟其他人說。畢竟,沒成功之前說這話就顯得太狂妄了。


    玉熙卻不給許文昌思考的空間,而是突然轉了話題:“聽說你姐姐嫁人了,嫁了個什麽樣的人家呢?”


    “嫁了我師兄的族弟。”能被尊稱為師兄,表明也是易遠先生入室弟子了。


    見玉熙看著他,許文昌說道:“我姐夫家裏,是做茶葉生意的。”


    “那你可有免費的好茶喝了?”聽到許文昌說他平日不大喝茶,玉熙笑道:“那你姐夫可有資助過你?”這問題,有些犀利,也有些讓人難堪了。


    許文昌頓了下,然後才說道:“我姐夫是想要資助我,不過被我婉拒了。我這些年,靠賣字畫也攢了一些錢財。上京趕考的費用,是有的。”


    嗯了一聲,玉熙笑道:“都說狀元郎長得好字也寫得好,還畫得一手好丹青。”


    “作畫不僅能陶冶情操,還能養家糊口,所以我下了很大功夫。”至於說字好,會試名次排在前頭的舉子的字沒一個是差的。不過丹青好,這得看天賦。


    玉熙讚了一句謙虛,又問道:“聽說你弟弟三年前年成親了,不知道你弟妹是什麽人家的姑娘?”既要結親,自然是要知道底細的。要嬌嬌嫁了他,以後妯娌肯定是要打交道的。不過一般人都是私底下去打探的。可因為路途遙遠,玉熙直截了當地問了。


    “是我二舅的長女。”可能許文昌自己都沒意識到,說這話的時候言語之中帶有一絲的冷意。沒有敏銳的洞察力,是聽不出來。


    玉熙從這句話聽出,許文昌對這門親事是不滿的:“想來,令堂很喜歡你這位表妹了,所以才會親上加親。”


    許文昌笑著點頭道:“是,我娘很喜歡表妹。”那笑容,卻不達眼底。


    玉熙故意說道:“京城很多的當家夫人太太也都喜歡讓兒子娶娘家侄女。姑侄做婆媳,以後也不用擔心兩人合不來。想來,令堂跟你弟妹相處得很融洽了。”


    許文昌也是個極為敏銳的人,聽了這話他感覺到玉熙好像知道他對這門婚事不滿。壓製這股怪異的感覺,許文昌點頭說道:“嗯,我娘跟弟妹相處得很融洽。”


    聊了這麽半天,想知道的都知道了。玉熙笑著說道:“會下棋嗎?會的話,我們下一盤。”


    “好。”


    美蘭送上棋盤,退下來後就跟封誌希與柳兒三人說著等會他們可以登上假山了。


    因為下棋,需要聚精會神。此時就算有人在遠處觀望,他也不會察覺到。


    嬌嬌站在假山上,用宣紙做的直筒看了過去。看到許文昌後,嬌嬌忍不住說道:“爹、娘,這人我見過。”


    夫妻兩人對此都不意外,因為許文昌就是說他對嬌嬌一見鍾情,然後非卿不娶。


    封誌希笑著問道:“那你當時對他印象怎麽樣?”


    “就覺得他長得很好,且身上的書卷味很濃。讓人一看,就知道是讀了很多書的。”能讓嬌嬌這般評價,表明許文昌留給她的印象比較深了。


    柳兒見狀,忙問道:“這事,怎麽沒聽你提起過?”


    嬌嬌頓了下,笑著說道:“有什麽好提的。京城長得好才學好的比比皆是,不差了他一個。”這話真不是打誑語,長生跟廷生都長得不錯,韓家跟徐家等年輕一輩相貌出眾的也不少。看得多了,也沒啥驚豔的。


    聽到這話,柳兒也就放心了。就怕跟蜜蜜一樣,見了許文昌就茶飯不思的。


    嬌嬌小時候到過很多地方,而柳兒對男女大妨嗤之以鼻,所以嬌嬌出門應酬也會接觸到年輕又優秀的男子。所以見了許文昌,她也沒什麽感覺。而蜜蜜,並不怎麽出門。就算出門,也不會跟年輕男子有接觸。乍然看到這麽一個長得好又彬彬有禮的男子,自然就心動了。


    三人在假山上等了半響,見兩人還在那聚精會神地下這棋,封誌希說道:“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下完?這都快晌午了?”


    “應該很快就好。”玉熙的棋藝不說頂尖,但水準卻也很高。柳兒覺得許文昌年紀輕輕,不可能是玉熙的對手。


    結果完全出乎柳兒的意料,兩刻鍾過去了兩人還沒下完一盤棋。


    封誌希說道:“看來,墨竹的棋藝很高了。”要不然,不可能跟太後下這麽長時間。


    “墨竹?爹,你什麽時候跟他關係這麽好了,連人家的字都叫上了?”不是關係親近的,一般不會叫對方的字。


    “我跟墨竹雖然年齡相差比較大,但卻是一見如故。”不管從哪方麵,封誌希對許文昌都非常滿意。所以,他才那般急切地想將兩人的親事定下來。


    看著玉熙跟許文昌聊那麽長時間還下起了棋。封誌希的心也就放下了。這表明,玉熙也是欣賞許文昌的。隻要玉熙點頭,這門親事就板上釘釘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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