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的寒風呼呼地刮著,好似要穿過厚厚的門簾吹進屋內。


    鄔金玉躺在床上聽到窗戶砰砰的響聲,以蚊子似的聲音問道:“公主,外麵是不是下大雪了?”


    棗棗嗯了一聲道:“下了鵝毛大雪。”雪都積得很深了,出行都不方便。


    “都下大雪了?那母後豈不是不能回來過年了?”


    棗棗點了下頭道:“忘了跟你說,母後早些天就寫信來說今年要在江南過年。”其實她跟鄔金玉說過,不過鄔金玉給忘記了。


    這些日子鄔金玉精神很差,說兩句話都上氣不接下氣的。像現在,狀態算是好的了。


    鄔金玉有些失落:“看來,我是見不到母後最後一麵了。”


    聽到這話,棗棗的眼淚差點落了下來。不過,她還是強忍住了:“說什麽胡話,你可是答應過我要走在我後頭的。”


    鄔金玉一臉歉意地說道:“公主,對不起,我要食言了。”他能感覺到,自己沒幾日好活了。


    棗棗隻是想讓鄔金玉振作起來,卻沒想到他竟然會這般說:“別說對不起,夫妻總有一個人要先走的。”


    緊緊握著棗棗的手,鄔金玉說道:“我走後,你也一定要好好的,千萬別想不開。”也是因為玉熙當日絕食想要追隨雲擎而去一事,將他給嚇住了。他擔心,棗棗受不住這個打擊也會做傻事。


    棗棗擦了下眼淚,然後強笑道:“你放心,我不會做傻事的。”


    見鄔金玉眼中滿是擔憂,棗棗說道;“就算為了我娘,我也不能做傻事。”她娘都八十七歲了,她要做傻事,以她娘現在的身體狀況怕也要跟著去了。


    鄔金玉神色微鬆:“那就好。”棗棗有多孝順,他再清楚不過了。


    棗棗握著他的手,輕聲說道:“你別多想了,再有半個多月就要過年了。到時候,我們全家過個團圓年。”


    “長生回來了?”


    棗棗點頭道:“嗯,在回來的路上。”不僅長生,幾個孫子孫女全都回來了。


    前兩日太醫就說了,鄔金玉怕是熬不過這個年了。得了這話,她就立即寫信去了桐城,讓長生盡快趕回來見鄔金玉最後一麵。


    當日半夜,鄔金玉又昏迷過去了。棗棗喂了百年的人參給他續命。不管怎麽樣,也要讓長生見到他最後一麵。


    五日後,長生帶著兩個兒子回來了。至於殷氏跟兒媳婦這些女眷還在後麵,需要晚上一些時日才能到。


    跪在床前,長生哭著道:“爹,孩兒回來了。”接到信,他交代了殷氏兩句就趕回來了。


    好似父子有感應一般,昏迷數天的鄔金玉竟然睜開了眼睛。


    看著哭成淚人的長生,鄔金玉還故意打趣道:“這麽大人還哭,要讓桐城的將士看到你這樣,以後還怎麽管他們?”


    長生抱著鄔金玉,淚流滿麵:“爹,孩兒不孝。”這些年,他就沒在身邊盡過孝。對父母,他非常愧疚。


    鄔金玉搖搖頭,說道:“長生、廷生,等我走了,你們兄弟三人一定要好好孝順你們娘。她這輩子,不容易。”外人隻看到棗棗是風光無限大長公主、兵馬大元帥、鎮國公,可隻有他知道棗棗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跟汗水。


    兄弟三人異口同聲地說道:“爹,你放心,孩兒一定會好好孝順娘的。”


    想著三個孩子也都是當祖父的人,鄔金玉也沒什麽不放心的:“你們都出去,我跟你們娘說會話。”


    三兄弟帶著兒孫走出屋,在門外候著。


    鄔金玉緊緊地握著棗棗的手,目露不舍道:“公主,我真舍不得放開你的手,就想一直這樣握著!”


    “那就握著,不要放。”說這話的時候,棗棗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往下落了。


    鄔金玉笑著道:“公主,你別哭,我想看你笑。”他最喜歡看棗棗笑了,那笑容張揚又肆意。每次看到棗棗的笑容,他的心情都會不由的好了。


    棗棗倒是想笑,可惜笑不出來。


    鄔金玉道:“公主,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就是娶了你為妻。”雖然經常提心吊膽,甚至經常擔心得整宿整宿睡不著。但是他也清楚,他能活得如此安逸舒心,都是因為有棗棗在。


    “我也是。我這輩子做得最對的一件事就是堅持嫁給了你。”若不是她堅持,父母不會同意這門親事的。


    很多人都說鄔金玉是吃軟飯的,鄔家也是靠著她發達起來的。可隻有她知道,鄔金玉為她付出了多少。她去貴州跟桐城任職,鄔金玉都跟著去。不管是在貴州還是在桐城,條件都非常艱苦,鄔金玉沒抱怨過一句,隻是想方設法改變居住的環境。她拿出所有身家來辦女學以及幫助那些傷兵,鄔金玉也沒反對。對於外麵的流言蜚語更是從沒放在心上,還笑說譏諷他的人是羨慕嫉妒恨。


    她的丈夫沒有過人的才華與武功,可是他卻有著寬廣的心胸,包容著她的一切。就連她娘都說她這輩子運氣很好,嫁了個能容得下她的夫君。


    鄔金玉臉上露出了一抹笑意:“有你這句話,我知足了。”


    長生跟廷生三兄弟聽到屋子裏半響沒了動靜,對視了下,然後一起走了進去。


    進了屋,就見棗棗將鄔金玉的手貼在臉上。而鄔金玉,已經閉上了眼睛。


    三兄弟跪在地上,異口同聲地喊了一聲:“爹……”


    啟浩聽到鄔金玉病逝,急忙出宮了。見棗棗眼睛都紅腫了,啟浩說道:“大姐,節哀。”能發泄出來,就不怕幹傻事了。


    襄陽的事出來後,啟浩派欽差去各地巡視。所以最近朝堂上的事,還不少。隻在大長公主府停下了一刻多鍾,啟浩就回宮了。


    鴻琅與啟浩說道:“皇祖父,這事要不要告訴曾祖母?”算下,曾祖母現在應該已經在蘇州了。


    啟浩搖頭道:“這事,還是等過完年再告訴你曾祖母吧!”免得她娘知道這事,不能好好過年了。


    鴻琅點了下頭:“好。”


    棗棗作為大長公主,是要葬入皇陵的。所以夫妻早就商議好了,合葬入皇陵。


    喪事一辦完,棗棗就病倒了。


    這次的病來勢很凶猛,棗棗昏迷了兩天兩夜才醒過來。她這一病不僅將長生三兄弟嚇走了半條命,就是啟浩也被嚇住了。


    啟浩很是憂心地說道:“大姐,你可一定要快點好起來。若不然讓娘知道,還不知道要怎麽擔心呢!”


    棗棗苦笑道:“你放心,我不會做這不孝女的。”鄔金玉去了以後,她才體會到玉熙當時為何想一死了之。留下來的人,真的是太痛苦了。


    她娘已經失去了爹,承受著世間最深的痛。若是她再有個不測,怕是要肝腸寸斷了。


    啟浩與棗棗說了一件事:“大姐,等長生守完七七,就讓他回桐城去吧!”


    論理該守孝的,可啟浩說這話分明是要奪情了。


    棗棗搖頭說道:“如今邊城太太平平的,就讓他回來為他爹守三年孝吧!”一般隻有打仗的時候才會奪情,仗打完後依然得守孝。如今東胡人已經是沒牙的老虎,不足為懼。所以,也沒必要對長生奪情。


    啟浩聽聞,點了下頭。


    靠在床上,棗棗說道:“阿浩,我想等開春去江南找娘。”去江南,一來是陪玉熙,二來也是散散心。


    啟浩自然沒意見。


    外麵丫鬟回稟,說二長公主來了。啟浩站起來說道:“大姐,過幾天我再來看你。”


    “不用了,我沒事。你最近也忙,就別跑來跑去了。阿浩,你年歲也大了,不宜再過多操勞,可以將一部分政務移交給鴻琅處理了。”這可是棗棗的肺腑之言。


    啟浩笑了下,說道道:“大姐,我心裏有數。”


    在棗棗病倒以後,柳兒這幾日每日都過來陪她說話。


    坐在床前,柳兒關切地問道:“大姐,今日可好些?”


    “比前兩日好多了。估計,再有兩三天就能痊愈了。我剛跟阿浩說了,開春後下江南去找娘。柳兒,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她娘出去大半年,也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


    柳兒搖頭說道:“小晗的婚事定在明年五月,我走不開。”


    見封二夫人挑來挑去都沒挑中滿意的,封二老爺擔心再這樣挑下去十年都沒結果了。所以他一錘定音,將封小晗的婚事定下來了。男方今年二十一歲,家世普通,不過對方有能力長得不錯,性子也很爽朗。


    棗棗皺了下眉頭說道:“我聽說這婚事小晗自己不大樂意?強扭的瓜不甜,她若是不情不願嫁人,到時候是害人害己。”


    棗棗在弟弟妹妹麵前,說話一向都是這般直接的。


    柳兒歎了一口氣說道:“這事也是怪我,是我不該給她希望的。”


    “這又不是你們能決定的事,哪能就這麽要死要活?要我說,還是你們太順著她了。”頓了下,棗棗說道:“你覺得她要不改變,一直這樣態度哪個男人能受得了?到時候,吃虧受苦的還不是她自己。現在不下手將她整治過來,將來有的你們後悔。”


    柳兒苦笑道:“我下不去這個手。”


    棗棗說道:“等年後,你讓她搬到我這住兩個月。這兩個月,你們不許來探視她。”三月,她就要下江南了。在此之前,希望能讓封小晗認清現實。


    猶豫了許久,柳兒才點頭說道:“好。”倒不是說羅勇敢對封小晗怎麽樣,而是她這個心態不轉變過來,這輩子都不得歡愉。


    回去後,柳兒就與封誌希說了這事:“我已經答應大姐了。”


    封誌希沒多說什麽:“這事,你跟老二媳婦說一聲。”


    封二夫人雖然舍不得,但她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姨母願意管教小晗,那是小晗的福氣。”她跟婆母苦口婆心說了這麽久都沒能說通女兒,希望大長公主能讓女兒有所改變了。


    十二月初,玉熙抵達了蘇州。母子三人下了船,並沒在蘇州停留,而是直接去了溫泉莊子。


    進了溫泉莊子,瞬間就好似從冬日一下進入了春天。越往裏麵,越暖和。母子三人,都不由地將身上的大毛衣裳脫了下來。


    下馬車的時候,玉熙發現自己置身在一片桃花林中。花樹枝頭,濃淡相間,有的鮮紅如碧血,有的豔麗如胭脂。


    玉熙臉上不由浮現出笑意,還饒有興致地自己去折了一枝。準備等會,插入瓶中。


    啟軒則是驚疑不定:“阿弟,你從哪裏尋來的這麽一塊世外桃源?”外麵寒風肆虐雪花紛飛,這裏溫暖如春也就罷了,還有這麽一大片的桃花。說一句世外桃源,都不為過了。


    啟佑笑著道:“這話說得?難道我還能變出來?這是唐家的產業,我們不過是借住幾個月。”


    玉熙轉過頭問道:“可是江南第一富戶的唐家?”唐家家住唐觴是靠海運發家的,據說積累了滔天的財富。有傳聞,唐家富可敵國。


    啟佑笑著點頭:“對,就是這個唐家。娘,這個莊子唐觴可是花費巨資建立起來的,說是他準備用來養老的地方。”也是他們麵子大,若不然哪能借到這莊子住。


    說完,啟佑朝著玉熙說道:“娘,這莊子除了唐觴,並沒其他人入住過。”


    玉熙又沒潔癖,被人住過也無妨。隻要她將要用的東西都換成新的就行:“這麽好的地方空著,暴殄天物。”


    啟軒的關注點卻不在這上麵:“阿弟,為什麽取這麽個名字?”


    “什麽?”


    啟軒說道:“殤,寓意為沒成年就死去。他父母,怎麽給他取這麽一個不吉利的名字?”


    啟佑好笑道:“不是殤、是觴,是酒器的意思。我估計他爹喜歡喝酒,所以取了這麽個名字。”


    “哦,嚇我一大跳。”


    玉熙好笑道:“你也知道當父母的不會給孩子取這麽個不吉利的名。怎麽就沒反應過來,自己想岔呢?”


    啟軒不好意思地笑了。


    看他這傻乎乎的樣子,玉熙說道:“也幸好有啟浩跟啟佑護著你。要不然就你這樣,還不知道被人怎麽賣呢!”


    啟佑說道:“娘,應該說三哥會投胎。有你跟爹在,還有誰敢欺負他?”


    啟軒不僅不生氣,反而附和道:“阿佑說得對,我是運氣好,做了爹娘的兒子。”他這輩子能過得如此逍遙自在,是因為有對好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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