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禮過後,長安城內韓府與城郊韓宅關係熱切了不少,信使往來的次數漸多。每次韓嫣都能得不少新消息,韓則也能得不少讀書上的啟發。時間就在這書信的一來一往中漸漸流逝。


    原以為與侯府關係緩和,孝期又滿了一年,可以不用再穿麻衣,食物內容也豐盛了不少,瓜果梨桃都能吃了,油鹽醬醋都能用了——沒滿周年頂多能用鹽,豆油是之前沒有的東西,又不是葷的,讓韓嫣鑽了空子——茅草墊子也被黑布被子所取代。日子應該輕鬆不少,誰曾想,在春耕沒多久,麻煩來了:中元六年三月,雨雹。


    手頭沒有其他的進項,買鋪子收租或者自己派人經營都不方便,向別人告債實在是抹不開麵子,韓嫣便把心思都花在了田裏,如今一見下雹子,頭都大了。好在農曆三月的冰雹,還不算很離譜,來的時間也還不算太糟糕,還來得及補種。韓嫣親自坐陣,看著田裏一堆人清理冰雹,重新種上青苗。去年實行了類似承包的抽成製度,年底因為溝渠挖得好,沒受什麽災,大家又仔細,在大雨的年景裏產量居然有了增加,韓嫣兌現了承諾,降了一成的定額再發獎勵,讓奴婢們幹勁十足。今年冰雹,領田自耕的奴婢們比韓嫣還心疼,眼見天晴了,忙不迭的下田搶回損失去了,倒也不用人催,省了韓嫣不少心力。


    四月,弓高侯府傳來消息:“梁孝王、城陽共王、汝南王皆薨。立梁孝王子明為濟川王,子彭離為濟東王,子定為山陽王,子不識為濟陰王。梁分為五。梁王五女皆食湯沐邑。”


    接到消息的韓嫣愣了一下——推恩令!一直以為漢代拆分諸侯國是從主父偃主張的“推恩令”開始的,沒想到,居然是景帝最早動的手,而且,拆的還是他親弟弟梁王的國家。景帝此舉一來是為了安撫大哭“皇帝殺了我的兒子。”的竇太後,另一方麵也是為了拆散舊有梁國的勢力,不讓劉徹繼位後麵對一個強大的諸侯國吧。


    想了想,又搖搖頭,這些現在已經跟自己沒有關係了,還是老實抓緊農業生產是正經。韓嫣母子三人如今是實打實的靠天吃飯、土裏刨食,雖然不用自己親自勞作,可要費的心思卻也不少。回信給韓則,讓他稍安勿躁,這事兒,不是小小徹侯能夠摻和的。


    中元六年最大的事件,無過於皇太子大婚了。消息傳來,韓嫣愣了一下:劉徹才多大呀?!韓嫣與劉徹同年,滿打滿算,這兩人才十三虛歲,放到21世紀,就算隻是談戀愛,那都算是早戀,現在,劉徹居然要大婚了!而且,新郎的親叔叔、新娘的親舅舅,可是剛剛掛掉啊,真是什麽規矩到了權力麵前都得繞道兒。


    “這些事情,不都是這樣子的麽?也不算早了,太子妃都多大了?”兩人坐在弓高侯府裏聊天兒,韓則嘲笑韓嫣沒事亂擔心。不能說“瞎”擔心,長樂宮裏正坐鎮著一位真正的“瞎”老太太。


    是啊,陳阿嬌可比劉徹大了將近四歲的來著,早到了適婚的年齡。要是真等到劉徹二十冠禮成人後再大婚……抖一下,漢代規定,女子二十歲不嫁人就要交五倍的人頭稅,雖然堂邑侯府不用交人頭稅也沒人敢罰她們家,可堂堂未來太子妃被連著四年列入嫁不出去的黑名單,怎麽看都不對勁兒。再者,政治聯姻,大家可不在乎婚約以外的任何事情。


    想想也就釋然了。韓嫣點頭:“鹹吃蘿卜淡操心,管這個做什麽?”


    “你現在倒自在了,以前可從不見你這樣說話的。整天戰戰兢兢,生怕樹上掉片葉子砸破了你的腦袋。”韓則撇嘴。


    “扔你到宮裏,不想被砍頭打板子然後踹出來,長腦子的都會小心!我現在怎麽啦?不挺好的麽?”韓嫣皺鼻子。


    “行了吧你,一會兒你真不去宮裏赴宴?”


    “我去幹嘛呀?就算我去了,算哪一撥兒?幹嘛不去了,省得不自在。”


    “太子問起來我怎麽回?說你嫌宮裏不自在?”韓則往前傾身,促狹道。


    翻個白眼,靠!我把你養得膘肥體壯,讓你有力氣來嘲笑我!還我的食譜來!韓嫣冷哼:“你會這樣說才怪!”


    “你又知道了!行了,我就說,你沒接著傳召,不敢擅入。這總成了吧?”


    “謝謝啦~”韓嫣把調子拖得老長。


    “成了,人不去,賀禮總得到吧?你想送什麽?”


    “我一過了時的郎官,能送什麽?不過按郎官的品級,應個景兒罷了。”做人要低調,衝動是魔鬼。


    “這可不行,雖說你的品級不高,可畢竟與殿下有數年同窗之誼,便是不送貴重的,也要送點新巧精致又表心意的。不然,放哪兒都說不過去。”韓則說起正事兒倒也頭頭是道。


    韓嫣想了想,便道:“新巧精致表心意又不貴重,照說那些吃食和田裏用的農具都行,可哪有大婚送這個的?咱們又不想讓這些東西惹別人的眼。”真想送,也得等劉徹登基了再送吧,這時節,景帝快掛了,朝廷忙作一團,有好東西也未必能得到重視推廣。怎麽瞧,這大婚都像是景帝的臨終交待,安排兒子後路的那種。


    韓則低頭尋思了半天:“倒也是,這可難了。”


    最後,還是商定,韓嫣揀應景的詩文手抄了幾篇《詩經》。韓嫣的字已是極好的,抄《詩經》又應了同學身份。不貴重,又是自己寫的,更顯得真切。最後傳來的消息是:韓嫣手寫的那挺標準的小篆,讓景帝取來,存進石渠閣,預備給未來皇孫學字的時候當帖子用。


    “說吧?怎麽謝我?”韓則一邊擦汗,一邊表功。


    “謝你什麽?”韓嫣睨他。


    “這是怎麽說的?太子見你送的那點兒破禮,可不大高興,後來見了你手抄的東西,也沒開臉兒。還是我說:韓嫣挺想殿下的,隻是自己品級不夠,又未蒙宣召,不得進宮來看,這是他手抄的,為了這份自己滿意的,他可抄廢了好多帛,也不見這個小氣鬼心疼,他可一心希望殿下過得幸福美滿呢。如今正在我家裏,翹首未央宮,望著殿下呢,您可千萬別怪……”


    韓嫣臉都綠了。靠!翹首未央宮啦?!說得這麽曖昧!“你不會說我念著同窗情誼啊?!”


    “你不是說,不要顯擺你的前任伴讀身份的麽?”


    “……”韓嫣傻了,那也不用說得我像個小媳婦兒吧?“算了,反正都已經說了。對了,到了夏天,你身子沒好,可別貪涼!”


    “知道了,你是我弟弟還是我妹妹?我就說你這名兒取得不好,不知道祖父是怎麽想的。”


    “……”我也想知道。


    大婚賀禮事件並沒有後繼,據六兒偷偷送給韓則的情報上說,太子殿下並沒有怪韓嫣,隻是他和這位表姐老婆沒有《詩經》裏過得那樣美滿,劉徹老是覺得受氣,因而連帶著有些怒氣罷了,韓則的解釋讓劉徹心情不錯,覺得老同學還是比較有同學愛的,不過,倒也沒有太懷念韓嫣的意思表現出來。另外,太子殿下,如今在課堂上是光杆兒一個,半個伴讀都沒有——太子妃不讓。


    韓嫣知道後,心裏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讓韓則警告六兒,以後不要隨便傳遞消息。韓則也明白:“天天用就不是暗線了,且這個人也算是有情有意的,要緊的時候必不會背後捅刀子,緊逼著就不好了,當他是個君子交往著也就是了。”這位居然也是個不歧視宦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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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帝就沒過過幾天安生日子。六月,匈奴入雁門,至武泉,入上郡,取苑馬。吏卒戰死者二千人。七月辛亥,日食。八月,匈奴入上郡。朝廷裏忙著安撫、防禦、掐架,真是焦頭爛額。


    這些對於賦閑守孝的人來說,影響卻不大。韓嫣照舊過他的小日子。冰雹過後,氣候倒順了,看起來今年的收成也不錯,韓嫣又便讓張伯一家開始著手做筒車,木材倒是從去年就開始注意收集已是齊了,隻是物件比較大,真正做好了,得明年才能用,韓嫣倒也不急。張伯先做了個模型,試過可行性之後,才著手做真正使用的筒車,韓嫣見張伯挺專業,也就不瞎指揮,全交給張伯執行,自己等著看成果就得。


    田園生活像首詩,窗前植竹,庭內種柳,園有百花,亭有清茶。管理家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晨習弓馬藝,夜舞寒霜劍。閑時弄詩書,調箏琴,教授幼弟。頗得其樂。


    最讓韓嫣得意的是,他居然把楷體給寫出來了。起因是賬冊,韓祿他們這些識點字的管事寫的不是標準小篆,而是簡化過的原始隸書。即使在長安,也還是個遍地是文盲的窘況,學習成本太高,又不一定能用得著,所以像韓祿這樣能寫隸書的已經算不錯了,也所以韓嫣鎮住他們以後才沒把他們從管事的位子上換下來——沒有什麽能替補的人。看到隸書的韓嫣心裏淚汪汪的,終於有樣自己熟悉的東西出現在眼前了。你說那些花花草草?上輩子住在鋼筋水泥屋裏,頂多看過實物版的仙人掌,和一路火車、汽車經過的綠油油的田地,至於田裏種的是什麽——交通工具太快了,沒看清楚,其他的看的都是圖片!


    再說楷書,本來韓嫣還忙著理家,擔心水災收成,把這事兒就扔到了一邊。再接著,與侯府和解、冰雹、劉徹大婚一堆的事兒,忙得腳不沾地,也沒想起來這事。在韓說三歲(虛歲)的時候,母親開始教他識字,韓說不是穿來的,從頭開始寫小篆,寫得很糟糕,筆都拿不穩,寫出的字也是橫平豎直跟柴火棍似的不會拐彎兒,偏偏小篆彎兒又多,這樣的字不能讓母親滿意,卻提醒了韓嫣,楷書可不就是橫平豎直的麽?再想想已經有了隸書,這會兒就算寫出楷書來,也不算是太驚世駭俗。就這麽順著把楷書給寫出來了,控筆的本事韓嫣已經很好了,把自己關屋裏三天,琢磨著還寫出了三種字體,顏體、柳體、瘦金體,這三種是後世常見的,所以有印象。啟功先生的字太有特色,有待繼續努力。大功告成後,在刷了石灰的牆上還用心抄了一遍《老子》。左觀右看,非常滿意,這才是我熟悉的書法藝術啊~


    韓嫣實在是愛上了這樣的生活。前世就是個不怎麽求上進的人,最大的願望就是安安穩穩過一輩子。現在要田有田、要錢有錢,關起門來自己就是老大,真是件幸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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