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天氣漸涼,陳午病情又轉好了,看樣子一時半會兒死不了,阿嬌匆忙回到了太子宮。繞著劉徹轉了兩圈,沒有發現異常,便放劉徹和韓嫣去跑馬了。韓嫣心知,阿嬌之所以沒有一回來就黏上劉徹,是因為她還要詢問一下留在太子宮的心腹,到底,劉徹這一個多月有沒有“很老實”。


    一個多月以來,阿嬌實在沒時間回宮突擊檢查——太子妃殿下出行怎麽會微服?太子妃的鸞駕擺起來,從城北的堂邑府到長安城最南邊的未央宮,單走路就要走半個時辰,太子妃回宮又不能跟逃命似的趕吧?得慢慢走,這一下時間就更長了。陳午還病著,時不時表演一下病危,阿嬌又不好離開得太久。要是她離開這段時間,正好陳午死了。太子妃為了捉奸把自己病重的爹扔下不管,致其死亡……所以,阿嬌一時興起表現孝道回府侍疾後,便被拘在了堂邑侯府裏。心急得不得了,一回來便開始整頓內務。


    這樣的事情很沒水平,劉徹不是傻子,相反,他在宮廷中生存的能力比絕大多數人都要強,太子宮裏哪些人是阿嬌的心腹,哪些人又可能是誰的暗線,他心裏絕對有數。怎麽會輕易就讓阿嬌給拿捏住了?後宮裏的門道,他鬥不過老娘,還能鬥不過老婆?


    果然,阿嬌這次的詢問,如同往昔,都隻是她的懷疑而已,沒有任何把柄能讓她抓住。事實上,劉徹一直都很乖——景帝身體一直不好,許多政事漸漸壓到劉徹手上,許多事情都要劉徹來處理,劉徹就是想“不乖”,也沒有“不乖”的時間。至少,韓嫣與劉徹整日形影不離,近距離觀察,沒有發現劉徹對哪個女性“有什麽想法”。


    阿嬌大悅,認為韓嫣很盡職,之前她也頗聽到了前些時候韓嫣的糗事,更加放心的讓韓嫣跟劉徹呆在一起——韓嫣自己都不懂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怎麽會帶壞劉徹呢?


    阿嬌回來的另一個好處就是宮裏漸漸沒什麽人再拿韓嫣的糗事說笑了,雖然說流言要經過七十五天才能消散,不過,那是在沒有外力作用的情況下。如今,有了太子妃的回歸,太子夫妻之間的情感問題才是大家關注的重點。


    話說,若非因為跟著劉徹住在一處,韓嫣的個人問題也不會得到那麽多的關注。如今,阿嬌回歸,韓嫣著實輕鬆了不少。


    也所以,七月底的秋風中,韓嫣品著阿嬌送的綠茶,在夕陽下緩啜。


    自從韓嫣的新式製茶法為宮中接受之後,今年的貢茶便改成了炒製的茶葉,而不是一向以來的荼餅,喝法也改成了衝泡。阿嬌高興,便送了足一斤的好茶。“難得徹兒有投緣的狐朋狗友,你就接著跟他一道混吧。”阿嬌如是說。


    這算是得到阿嬌比較肯定的評價了,韓嫣品著香茗,安撫自己最近飽受刺激的脆弱心髒。


    這樣的結果,真是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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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嬌回宮了,一切又恢複到往日的形狀,劉徹也由暫住韓嫣寢室改為堅守太子宮正殿,做回了好老公。一個月以來,一有機會便偷偷摸摸扒在韓嫣寢室門外伸頭探腦的漂亮宮女也不見了。


    要說改變,也就是太子夫妻爭吵的次數直線下降!這倒不是阿嬌改了性子寬容了,也不是劉徹改了性子老實了,最主要的原因是景帝的病越來越重,眼瞅著快不行了,小夫妻兩個忙政事、忙侍疾、忙安撫宮中、朝廷,忙得不可開交,照麵的時候也是商量著今天父皇病情如何,上午太後很是擔心之類,沒有什麽爭吵的機會。


    景帝的病這次實在不好,早在廢劉榮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顯出頹態了,隻是那次他挺了回來。這回,韓嫣算了算漢武帝登基的年歲,再想想景帝如今的情狀,幾乎可以確定,這位陛下活不了一年。


    後宮諸人雖然不知道曆史,也能從禦醫沉重的臉色上看出事情不妙。凡是給皇家看病的,無不把病情往狠裏說,到最後,治好了,是他們水平高,治不好,是病太重。所以,診斷的時候都是一副閻王臉。別被他們嚇住,要判斷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其實從他們的臉上也能看得出來,當他們不再裝嚴肅以嚇唬病人家屬為樂的時候,那就是相當嚴重了。比如現在——領頭的老先生已經是一副如喪考妣的神情——他已經開始擔心治不好皇帝要負的責任了,景帝的病實在是不樂觀。


    大家心裏都有了數。景帝也明白,不光是因為醫生的診斷,一直跟景帝過不去的征兆、天象,此時也來插了一腳——“中元二年秋,大旱。衡山國、河東、雲中郡民疫。後三年十月,日月皆赤五日。十二月晦,雷。日如紫。五星逆行守太微。月貫天廷中。”冬雷陣陣、日月變色、五星逆行……這麽多亂七八糟的,全不是好兆頭,大家看景帝的眼神,大約都把他當死人了。


    景帝也在做最後的安排。之前以年景不好,關中乏食為借口,已經讓諸侯各歸封地了,免得有人借皇帝駕崩,太子登基的空檔生事。留在長安的諸侯王也隻有輪到今年回朝覲見的現任膠東王劉寄。就是劉寄,也是劉徹生母王皇後早逝的親妹妹——小王夫人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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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元三年“正月甲寅,皇太子冠。”


    景帝強撐著病體,為劉徹舉行了冠禮。按禮,男子二十加冠,以示成年,可以娶妻生子、繼承家業。劉徹這是例外,今年才十六,老婆卻是早就娶了——人還沒到法定成年的年齡。如今,景帝強行為他加冠,為的就是向天下表示:太子已經成年,有能力自己處理政事了。潛台詞:大家都少蹦q,別想著母後臨朝、叔王輔政之類的事情,我的兒子很好!


    冠禮,本就是極其隆重的成人典禮,最主要的儀式就是加三次冠,緇布冠、皮弁、爵弁,依次按程序戴到受禮者的頭上。冠禮前要卜吉日、沐浴……作一係列的準備工作,這些可以交給專門負責的人準備。太子冠禮的繁瑣程序卻很是考驗每個參與者的體力,每加一次冠,都要念一段祝詞,做一係列的動作、禮拜、應答。底下的大臣因為可以參加太子的冠禮大典而興奮得像是打了雞血,絲毫不見勞累。韓嫣長這麽大還沒見過冠禮,對此頗有興致,年輕人體力也好,沒有什麽不良反映。劉徹因為宣告自己成年,可以自己當家作主也很興奮。唯有主人景帝,病得七死八活,還得全程參加,最後一道程序剛結束,便被人抬回了宣室。


    皇太子的冠禮被籠上了一層陰影。景帝陷入彌留。


    劉徹等人衣不解帶,守在景帝榻前。侍奉湯藥是可以省了,景帝已經咽不下任何東西了。等死而已。


    幾日後,景帝忽然醒了,氣色極好。陪著劉徹一起看護病人的韓嫣心裏冒出“回光返照”四個大字。


    “父皇!”劉徹很是驚喜,“傳禦醫!快!”


    景帝擺擺手:“不用了,父皇怕是不行了。”


    “父皇!”


    “聽我說!”


    韓嫣見狀,忙向春陀遞個眼色,兩人便要離開——聽皇帝臨終遺言,真是不想活了。


    “你們兩個留下!”


    ?!!兩人止步。


    “春陀。”


    “奴才在。”


    “你跟著朕幾十年了,宮裏許多事都在你心裏,以後你繼續跟著太子吧。”不太傻的皇帝是不可能放任後宮脫離自己的掌控的——親兒子還養在後宮呢,就是不在乎孩子他娘,就算皇帝不用別人養老,那也得在乎給自己送終的人啊——自然有自己掌控後宮的門路。這門路算是正式被景帝交給劉徹了。


    “喏。”春陀不敢推辭,伏在地上。


    “徹兒,春陀與朕少時為伴,是個可以放心的人。”


    “兒臣明白。”


    “春陀,去把內殿那隻紅色的匣子拿來。”


    “喏。”


    少時,春陀捧著隻不大的匣子回來,放到景帝榻前,打開,卻是幾卷竹簡,韓嫣覺得眼熟。剩下五個陶罐就更熟了——最初進花茶的陶罐。


    景帝依次拿出陶罐,擺在身前,忽地拿起榻邊拂塵,壓碎了其中一隻,把另一隻推到韓嫣麵前。韓嫣微微抬頭,見前麵的是竹,後邊三個是菊、梅、蓮,碎的,自然是玫瑰了。心中一顫,忙又伏身。這年頭,牡丹還是風骨的象征呢,其他的花,說法兒跟後世也不大一樣。這玫瑰,因著色澤鮮豔,多為女子所愛。


    “明白了?”景帝的話還是讓人摸不清頭腦。


    “韌而有節,虛心向上,根正秉直。君是明君,臣為誠臣。如幼年願,建留侯功。”


    “這些都是你寫的麽?”幾冊竹簡閃入眼簾,打頭一卷寫著“論兵製”,卻是韓嫣與劉徹談得興起時,被劉徹逼著整理的一些建軍計劃。最主要的一條就是:一切命令聽指揮,國家統一練兵、統一分配、統一訓練軍官,不讓將軍有固定的勢力。餘下的幾卷自是“對匈奴”、“參謀”、“戰略戰術之別”、“軍政分離”、“財政獨立”、“後勤軍需”什麽的了。都是些後世大路邊兒的常識,韓嫣與劉徹聊天時就順嘴說了出來,其實,他也不知道到底合不合用,隻是覺得經過兩千多年總結出來的東西,終歸會有先進的地方。


    “回陛下,是臣一愚之得。”


    “唔,這些辦法是有點意思,隻是,要怎麽做還得細想,石渠、天祿任你借閱,你再好好琢磨去。讓兵士全都識字,可不太現實,竹簡不易得,你要怎麽辦?”


    用紙,我正在改良,就是一直失敗沒造好,隻好吊在那裏等突破。“畫沙習字,也不用他們成博學之士,識字就行了。”


    “也行,隻是……多想想晁錯。”


    韓嫣抖了抖,倒真是忘了這一條兒,這麽做算是奪了領兵之將的兵權,後果確實很嚴重。景帝比出晁錯來,是存了提醒、保全的意思,算是對韓嫣很優厚了。


    “是臣思慮不周。事緩則圓。”做還是要做的,改良方法就是了。


    “知道就好。日後凡事多想想再做,好好侍奉太子。”


    “喏。”


    “你下去吧。”


    “喏。”


    退出未央宮,與春陀一起守在門外。韓嫣對春陀一躬身,春陀回了一禮,未來同事關係確定。


    一起肅立入定,不交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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