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太子, 搬到了他的父親、祖父曾經住過的地方, 排場比以前大了,伺候的人比以前多了,底下人待自己比以前更恭敬了, 劉閎沒有覺得更高興。他碰到了一個難題——他很不喜歡現在的伴讀。


    皇子伴讀與太子伴讀,差得不是一點兩點, 因此,最初被選為皇子伴讀的孩子, 無不被家人叮囑, 侍侯好現在的主子,對其他皇子也不能忽視了——諸王就國,伴讀未必會被派著一起去, 留在京裏, 對著的是太子,要想有所發展, 討好非常有可能成為太子的皇子, 那是必須的。長大以後,入朝為官,國家很防範大臣與諸王交通,打著某王以前伴讀的烙印,很難有大發展, 除非事先做兩手準備。劉閎最初也是太子之位的有力競爭者,伴讀的孩子也都上心,待到王夫人一去世, 被家人一叮囑,開始有了討好劉據的傾向,小孩子遮掩的功夫不到家,劉閎看了出來,很是難過。待到被立為太子,看著玩伴又湊了上來,心境已經有些滄桑的劉閎冷笑。於是,跑過去找劉徹。


    跑到宣室的時候,發現太傅也在,劉閎想了一想,想說的事情讓太傅知道了也沒什麽不好,於是,通報一聲就跑了進去。


    行過禮,聽到劉徹一聲:“你不去玩,跑到這裏做什麽來了?”劉閎提起頭,看到父皇臉色不太好看,再扭過頭,看到太傅正襟危坐離父皇老遠,臉上故作嚴肅,太傅沒有示警就表示父皇這不算是心情不好。忙撲過去,抱住劉徹的胳膊:“父皇~哥哥弟弟們都走了,住的地方好空曠,原本坐滿了一屋子的人,現在聽課隻有三兩個人,兒臣覺得心裏不舒服,沒心情玩。”


    “唔,這樣啊,”覺得兒子很有手足情,劉徹麵色緩了下來,“他們是藩王,自然要就國,不會再回來了。你要是覺得冷清,便再選幾個伴讀就是了。”


    “謝父皇,”乖小孩行過禮,又爬了起來,仍舊抱住父親的胳膊,“那據皇兄還有旦、胥他們,到了封地會不會也覺得冷清?也給他們加幾個伴讀好不好?”


    “哦?怎麽想起這個來?”


    “嗯,上課的時候,兒臣看到自己的伴讀,想起他們以前與據皇兄交好,想來據皇兄與他們分開,也難過的,咱們把他們送給據皇兄好不好?”瞪大了無辜的眼睛,乞求地看著父親,“跟朋友分開了很難過的。兒臣還有父皇、有太傅、有少傅,可是兄弟們身邊卻沒幾個熟人……”吸吸鼻子。


    劉徹眯了下眼,睜開,低頭看看兒子:“你先去選新伴兒吧,剩下的事兒,父皇來辦。”


    “喏。”乖乖地向父親行禮告退,也沒忘了老師。


    “現在的孩子,可真了不得!”看著劉閎退了下去,劉徹忽然暴出一句來。


    “聰明總比傻子強。”


    “也是,至少,他看出來了一些事,原本還以為他沒長大,現在看來,倒有幾分眼力,隻是,太沉不住氣了。”


    “他還小。”


    “得開始教了,這麽毛燥可不行,”劉徹歎道,“我在他這麽大的時候,父皇已經開始教我看奏章了。”


    韓嫣在心裏偷笑,你在比他大十歲的時候,也很毛燥啊。


    劉徹給劉閎選了新的伴讀,卻沒有如劉閎所願地把他不喜歡的立時換掉。劉閎居然也出乎意料地沒有再鬧,隻是沒多久,卻發生了太子言語被泄漏的事情,一查,是伴讀大嘴巴……


    韓嫣暗歎,現在的小孩子真是了不得,心機不簡單,正在擔心自己會不會被卸磨殺驢的時候,看到了劉徹滿意的笑容,這才恍然大悟。這麽大的動作,沒有皇帝默許推動,一個小孩子怎麽可能操作得起來?劉閎能跑到跟前來表現關心兄弟,在這個年紀就已經很了不得了。


    皇帝家的父子傳承,真不是別人能摸透的,自己還是做好本職工作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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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課程,與皇子的課程真的很不一樣,這是劉閎的體會。


    “以前太子年幼,學習當從基礎開始,我雖忝為太傅,不過是教幾個字罷了。如今,太子長大了,到了該講道理的時候,那便說點有用的吧。”


    “什麽學問最有用呢?”劉閎興致很高。


    “隻研一門學問,我不如老學究,但是,太子是未來的天子,國事,不是背幾頁書便能了事的。將來治理一國,雖有僚佐,也少不得自己要費心費力,就說一說這治國吧。”


    “治國也是學問?”


    “對。”


    “是要親賢臣、遠小人麽?”


    “也對,也不對。親賢臣、遠小人,道理誰都知道,桀、紂,也知道,他們都是聰明人,但是他們還是任用了奸臣,敗壞了國家,所以,為君者,賢明與否,不在乎他背下了多少大道理,而在於到底做不做得到。”


    “那要怎麽才能做得到呢?”劉閎發問。


    “嬰兒要怎麽樣才能長大成人,你就怎麽做,這世間沒有一蹴而就的事情,”韓嫣補充道,“不過是日積月累,處處用心。凡事多想一想罷了。皇子,生在深宮之中,稀與外界接觸,便會不懂世情,這樣的人背再多的道理,也隻是個書呆子罷了,多聽聽民生,多看看自己的子民,聽得多了、看得多了,懂得自己也就多了。”


    劉閎有些掃興,男孩子喜歡快意恩仇的多,做事情也喜歡幹脆利落,一聽沒有立竿見影的好辦法反而要日複一日地磨日子,腦袋耷拉了下來。說了等於沒有說嘛。


    韓嫣笑了:“不過,現今倒是有些法子,能讓你少被騙子蠢弄。”


    “真的?”劉閎坐直了小身子,“太傅快講~”


    感謝cctv、感謝科教頻道,教會了我如何裝神弄鬼——雖然節目的製作目的是教會大家拆裝神棍的騙局,感謝物理老師,讓我知道磁鐵兩極同極相斥、異極相吸可以利用這個原理讓它們“跳舞”,感謝小學自然課,讓我知道螞蟻喜歡甜的東西可以用糖水讓它們排出字來,感謝……


    劉閎看得目瞪口呆!聞訊而來的劉徹也看得傻了。


    “這、這、這、這……”劉徹結巴了。


    “有什麽好奇怪的?陳勝吳廣揭竿而起的時候,不也是往魚肚子裏塞破布的麽?老把戲了。”


    劉徹抻了抻脖子,不說話了,神情有些低落。


    劉閎很好奇:“太傅,這些,有人再弄這些,就是裝神弄鬼?”


    “大概吧。”


    劉閎興致勃勃地跑過去逗螞蟻玩了。


    “阿嫣,”劉徹呆呆地開口,“這些都是騙人的?”


    鬼神也是一種信仰,兩千年後還有人信,何況現在?正是“萬物有靈”大行其道的時候,巫醫還沒徹底分家的年代,劉徹雖還沒有像愚夫愚婦一樣供奉個狐狸大仙,但是對神仙之事,仍是深信不疑的。此時,受到的衝擊實在太大,腦筋一時連不過彎來。


    “世上真無神明麽?”再問。


    “這——”韓嫣也猶豫了,劉徹這樣子,說得難聽一點,好像被拋棄的怨婦啊。再說,自己都能穿了,神明……還真不好說,雖然沒有遇到過一個白胡子大爺告訴自己你被選中去穿越,“沒見過,不好說。也可能有吧……”


    劉徹點點頭:“對,應該是有的。神仙豈是尋常能見得到的?神仙的能耐大著呢,怎麽會弄這些小把戲?對!”暈暈乎乎地回宣室去了。


    劉閎見劉徹走了,又偎了過來:“太傅,你懂得可真多。”


    “這算什麽?不過是些別人沒注意到的道理罷了,看著神奇,說穿了,便是一文不值。上當的人,不過是沒有見過罷了。見識了一回,便再沒有上當的了。”


    “那,咱們把這些道理都講給天下人聽吧,省得大家受騙。”


    “那要怎麽講呢?”彎下腰,平視。


    “嗯,長安不是有太學麽?各地不是也有郡學麽?讓他們講,還有,咱們再往村子裏建學校……”


    難為你能想到這個,韓嫣心裏抹了把汗,領著劉閎跑到市集,問了建築材料的價格,再跑到少府,問了建學校需要多少材料、多少人工,然後,到石渠把輿地圖和行政區劃的簿子撿了出來,拎著算盤讓劉閎計算一下普及全國性的義務教育要花的錢……


    劉閎把兩眼算成了蚊香狀,抬起頭,望向韓嫣:“要這麽多錢?”


    韓嫣點頭:“所以說,治一國,不光是親賢臣遠小人那麽簡單,還得學會算賬。”


    “所以父皇要給商人加稅、要用皮幣麽?”


    “皮幣造得再多,世上的東西也是有限,金銀珠玉饑不能食、寒不能衣。要想國富,先得民殷。”


    “有錢就能買到喜歡的東西啊,再說,各地不是還要進貢麽?”


    於是,多了一句嘴的劉閎隔天被拎到郊外去玩,覺得很開心。到了半下午,肚子餓了,想吃東西。發現帶了錢卻沒有東西可以買,陪著的人也沒有帶吃的,終於明白了“錢不是萬能的”、“價值要通過交換價值才能體現”、對“金銀珠玉饑不能食、寒不能衣”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同時明白了,特權也是有限製的,比如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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