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一上船就困了,搖船的人很有眼力地拿出一大張幹淨的帆布,讓孩子們躺上去睡覺,這樣就不會把新衣服弄贓。


    等到達西水門,由岸邊走的車已經提前到地方,張屹、張廣、張勇三人和張檉呆在一起。


    張檉臉上帶著憂色,拉過徐寶小聲說道:“水監有人說話,說明天開始不準賣幹豆腐卷,因為有一群人去告,說吃幹豆腐卷吃壞了肚子。”


    徐寶點點頭,知道是有人使壞,至於說為什麽沒吃死人,估計是沒人願意為個幹豆腐卷拿出錢來買命。


    “有準備?”張檉見徐寶並不著急,自己也就跟著略微安心,又問一句。


    “有,上崗村不再自己加工幹豆腐卷,耽誤時間,等什麽時候能在京城裏盤個店麵,什麽時候再繼續精加工。”徐寶說出自己的想法。


    他也知道生產、加工、銷售一條龍賺錢多,可惜讓村子裏的人過來擺攤他不放心。


    他想先讓村子裏富裕一些後,等村民有了自信,再安排別的事情,尤其是跑外麵的,村民太樸實容易上當受騙。


    張檉琢磨琢磨,說道:“也好,少了麻煩,但你還是要小心,有的時候……”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徐寶幫著把意思說出來。


    “對對對,你先把孩子們送回去,回來一車載黃豆,一車把陸二摳子給的鹽帶回去,這次是二百斤黑鹽,還有一五十斤粗鹽,粗鹽是給你村裏人吃的,我也有五斤細鹽,明天帶回家。”


    張檉指指旁邊的兩個麻袋,那裏麵裝著鹽。


    徐寶答應下來,兩輛車拉著二十七個孩子往家趕。


    孩子們的身體恢複快,坐到車上不一會兒又活潑起來,互相聊著他們自己認為很重要的事情。


    比如說新衣服回去要換下來,等過節的時候穿,還有一串豆卷應該自己吃一卷,給家人一人吃一卷。


    徐寶聽著羨慕,孩子真好,有點事情能高興一天。


    然後又想著不能總白拿人家的鹽,那不是個長久事,同時還要從現在開始應付來自官方的麻煩。


    一切的起因在於許吏員,在於他的愛好,他喜歡抄別人的詩詞顯擺,可惜他不是從自己那邊來的,所以隻能讓別人現寫。


    然後是他下麵的兩個流官都想討好他,良顏偏偏沒有肚量,不懂得合作。


    事情就明了起來,良顏討好不了鄭囿,無法通過鄭囿搭上許吏員的線,就去找劉乾,劉乾缺心眼,主動跑到碼頭為難人。


    他在被收拾了後,自知位置難保,主動辭職,然後估計是又找上了與許吏員不對付的官員,還找人去告,說豆卷吃壞肚子。


    徐寶覺得有些好笑,我賣個幹豆腐卷而已,怎就扯進了官員競爭的站隊事情裏?不行,我得跳出去,否則照這樣玩下去我受不了哇。


    發現自己進圈的徐寶不打算在圈子裏跟他們轉悠,主要是這個圈子太底層,這圈子裏麵就是流官、九品官,再往上的八品估計能搭個邊。


    再向著上麵走,人家是另一個圈子,不會在乎下麵圈子的死活,下麵的圈子對於人家來說就是棋子,而自己是沙子,再呆下去就變成傻子了。


    有了打算,徐寶心情略好,準備抄詩,是的,他也抄,自己寫多累呀,隨便抄兩首意境普通的詞,讓大哥給鄭囿送去,就算關係還連著,但不進一步參與。


    “今天晚上我跟你們一起回村,一會兒提醒我買壓豆腐用的布。”徐寶對趕車的張屹和張廣說。


    “寶郎,咱們村裏自己能織。”張廣告訴徐寶別亂花錢。


    “等不及,耗費時間,有織布的工夫不如做豆腐。”徐寶拒絕。


    “做豆腐。”聽到二人說話的狗蛋兒表示支持。


    “做豆腐。”另外二十六個寶寶支持。


    少數服從多數,張屹一票棄權,張廣反對,議題通過,這不是獨~裁,這是民~主的力量。


    張廣無奈地拍拍騾子,自己也沒少幹活,孩子就沒有一個支持自己的?


    挑著橫幅的兩輛車回到巷子口。


    站在外麵看,巷子邊的汙水溝看不到了,全是沙礫,由明溝轉為暗渠。


    還有人用獨輪車從別處推著沙子過來。


    “爹。”狗蛋兒看到推沙子的人,張著胳膊使勁喊。


    那人已經看到了,腳步加快,到近前表情突然一呆,打量著自己的兒子,納悶地問:“你的衣服……”


    “好看嗎?徐寶哥哥給買的,他們也有。”狗蛋兒從車上爬下來,站在那裏轉圈顯擺。


    推沙子的人把車停下支好,掛在脖子上的繩子也摘下,手足無措地看著徐寶,嘴動了動,卻說不出一個字。


    “孫大哥,裏麵幹著活呢?”徐寶主動出聲解圍,狗蛋兒姓孫。


    “啊?啊,都回來了,修書院,房子拆了,三天,最多不出五天就建起來,我們什麽活不出去做,專門修房子。”狗蛋兒他爹還是有些局促,但說出話來後,比剛才好多了。


    “大家在外麵先等等,我進去看看,好不好?”徐寶向孩子們問。


    “好~~!”寶寶們一起答。


    徐寶點點頭,又對狗蛋兒他爹說道:“孫大哥你先進去。”


    “哦,好。”狗蛋兒他爹答應,重新把繩帶子挎在脖子上,雙手抓車把就推著往裏進。


    徐寶跟在後麵,不等走到地方,便聽到裏麵各種動靜,劈裏啪啦的。


    到盡頭,看見一群人在忙,主要是在打泥坯子。


    泥土混合著沙子放到一個個長方形的土坑裏,有人用木頭錘子砸,還有婦人往上澆濃稠的汁,那汁乳白色,澆一層,就有人在上麵鋪層黏土,然後加沙子,讓錘子砸。


    徐寶愣神,他覺得有點誇張了,修個平房而已,又不是堆城牆,至於又是黏土,有是沙子,有是糯米汁的嗎?


    照這麽幹,這平房修好後,要不要讓士兵用長矛紮?紮進去砍幹活人的腦袋,紮不進去看士兵的腦袋。


    估計還是舍不得花錢,否則為什麽不加蛋清?那更結實。


    有和泥和篩沙子的等著輪換上去幹的人一見到多出個大孩子,紛紛打量。


    老頭看看徐寶,剛要喊,徐寶連連擺手,示意對方別叫喚,主動來到跟前,問:“他們在幹什麽?”


    “蓋房子,蓋二層房子,要結實,我買來一口大肥豬給他們吃肉,都賣力氣呢,這可是給他們家自己的孩子呆的地方。”老頭紅光滿麵地介紹情況。


    徐寶理解了,確實哈,別人拿錢,他們給自己孩子修教學樓,自然是往好了建。


    換成哪個時代都一樣,自己那邊就有過,一場幅度不算太大的地震,整個縣中心區域的房屋成片裂。


    但是那裏的一所六層樓的小學卻一點事兒沒有,因為那是縣裏的學校,修學校的工程隊也是縣裏人組成的,不但沒有任何偷工減料的行為,反而額外加粗鋼筋。


    果然是誰家孩子誰心疼啊。


    兩個人一說話,其他休息的人圍過來,感激地看著徐寶,卻沒人出聲,一個個顯得很拘謹。


    徐寶心情非常好,總算沒遇到一群白眼狼。


    “王伯,一會兒叫人隨我出去,再取五千錢,學堂一定要建牢固,慢些無妨,慢工出細活嘛,用度上千萬不要省。”


    徐寶這回恭敬了,畢竟有很多人看著,他叫老頭顯得不禮貌,雖說老頭不介意,老頭這麽大年歲了,什麽看不明白?嘴上說得再好,不如來點實際的。


    圍觀的人臉上露出喜色,一個個的想說話,還是不知道該怎樣開口。


    有人突然眼神堅定起來,身體微微向前一傾,徐寶連忙大聲說道:“哎呀,我想起個事情。”


    那人的動作停了,徐寶跟著說道:“王伯,這錢算我們村裏出的,所以書院要改名,改成‘上崗村開封童蒙書院’,你看行不?”


    他是不得不這樣喊,因為他察覺出來了,對方要下跪,如果不阻止,就會跪下一片,用不著啊,禮太大,受不起。


    說完,他看向老頭,以為老頭會不高興,如果那樣他決定堅持,自己出錢了,必須要冠名。


    哪曾想老頭的眼睛眯起來了,還有了‘那樣’的笑容。


    然後在徐寶心虛的時候,老頭歎口氣說道:“唉~!孩子們苦啊,也沒個書用,全指望我記下來的墨給他們看。”


    大人們的臉上也有了黯然之色。


    徐寶悟了,老頭在討價,就說嘛,冠名權不是那麽好拿的。


    他拉著老頭到旁邊,小聲說道:“王老頭,從現在起,以後一年四套新衣服,不是專門給你,孩子全算上,每天十斤米麵、五斤肉,每月十刀紙,每季最少帶著出去玩五天,成不?”


    聽著徐寶報出來的價錢,老頭被嚇住了,也被震撼到了。


    他使勁咽兩下唾沫,問:“你,你圖個什麽?”


    “心情,我願意,我高興。”徐寶答。


    這個理由很強大,老頭也不得不接受,又擔憂地問:“你……你們村子裏的人……能答應?”


    “我的錢,用個村子的名兒。”


    “為何?”


    “因為我太小,沒力氣,擔不起。”徐寶真誠地說。


    老頭搖頭,說道:“小寶你在我眼裏是……力能挽狂瀾,心可呈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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