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京都七日


    美尼德帝國京都羅奈歌城在每年夏季都是屬於那種滿城流金的時候,洶湧而來的人潮帶來的是洶湧滾動的錢潮。


    今天,街上依舊人潮顫動,旅館酒店依舊爆滿,但是卻少了昨日的那種喧嘩鼎盛的氣勢。酒店裏的夥計不再大聲的拉客,往日臉上代表他們熱情好客的笑容也收斂了許多;街上驕橫跋扈的貴族子弟也奇跡般的同時消聲若跡,使得那些從貧民窟裏爬出來的小混混們再次昂首挺胸的浪跡在大街上,但是並沒有如往日那般尋釁滋事,如果不是那身破亂的衣裳,低眉順眼的他們表現的足以像一個有修養的紳士。


    就連住著妓女們的茶花街,也沒有了波蕩起伏的**聲,妓女們一個個站在妓院門口,表現的要多婉約有多婉約,就像一群待嫁的淑女。


    所有在京都的人,都被頭頂那塊沉重的烏雲壓得有些喘不過起來,他們的心也跟著有激情到惶恐,再到順受,卻沒有一個人想要掙紮,掙紮著離開令人窒息的京都。因為他們都想看看頭頂的烏雲何時變成暴雨,又會有什麽人會被卷入暴雨的漩渦。所以,京都裏該來的人一直再來,該走的人卻反而不急著走了。


    而造成這一極度怪異現象的,隻因為一個人,一泡尿,一把火!


    一個身上背負著祖上無上榮耀,在暗黑之地一戰成名和望月嶺大難不死的人,而後這個人在皇宮門口華表下撒了一泡尿,最後一把火燒塌了半個皇家禁軍統帥部的衙門。


    這個人就是格裏菲利.斯德曼,修斯特爾公爵的嫡孫,還有可能是斯德曼家族未來的家主,一個據說在暗黑之地受了重傷後變成了傻子的人,當然,這隻是據說,沒有任何真憑實據。難道隻是因為那泡尿就說他是個傻子?難道不能說這泡尿有別的含義?


    於是關於這泡尿代表著斯德曼家族一個什麽意向,在京都裏每一個有人的角落都私下討論著,討論的時候一些自認為胸有韜略之輩在聯想一下望月嶺山穀襲擊,四架禁軍專有的守城弩,最終得出的結論讓每個人捂著嘴巴心跳著離開後,又迫不及待的加入了下一個討論的群體。


    一時間,京都未見血流成河,卻已經謠言四起,暗流湧動。


    修斯特爾公爵並沒有如萬眾所想的那樣第二天怒氣衝衝的去皇宮討一個說法,而是直接告病連每日例行的朝會都不去了。於是,今日的朝會上大臣們對昨日發生事也就閉口不提,而代表皇帝陛下攝政的儲君庫伊特皇子也不能裝作什麽事也沒有發生,一麵責令帝國監察部限期破案,私下裏則剛去恩斯戴爾省皇家別院靜修的陛下連夜去了一封書函。


    隻是,代表陛下眼睛的帝國監察部再權利無雙,再無孔不入,但是知情的斯德曼家族非但不配合,反而將唯一的線索,四架守城弩付之一炬,就連護送他們回來的黑甲騎士和劍蘭戰士,連夜出城後也沒了蹤跡。這讓監察部負責京都這塊兒的修米特伯爵很是傷了一番腦筋後,隻得把禁軍大小統領和獅心騎士團負責京都北門的一部抓了幾十人,靜待陪同皇帝陛下在皇家別院靜修的洛斯特利公爵回來後裁決。


    斯德曼家族在沉默,京都的大臣貴族們在沉默,皇家也在沉默,似乎整個京都都在沉默,京都的百姓商旅們則帶著一種惶恐的期待,期待那裏會先冒出一點火苗以滿足他們有點畸形的好奇心。


    唯一不沉默的地方則是斯德曼公爵府門口的玫瑰花園廣場,送禮探望的人擠滿了門口的街道,最後連廣場上也占了一部分,本來有些喧鬧雜亂的次序在連夜趕來的一隊黑甲騎士進駐後,貴族們終於自覺的排起了長隊。


    隻是斯德曼家族的黑甲騎士們並不是來維持次序的,他們衣不卸甲,手不離槍排著整齊的隊列站在了公爵府門口正對麵的花園廣場上,然後,一連三天,從帝國各處修斯特爾家族領地趕來的黑甲騎士絡繹不絕,小到三五十人,多到一兩百人不整,一隊隊神情肅穆蕭殺的黑甲騎士走過滿是血腥味的望月嶺峽穀,順著家族少爺滴落的血跡來到象征帝國榮耀的華表下行最隆重的騎士禮後,駛過已經成為廢墟的禁軍統帥部繞了一大圈後來到了公爵府門口,歸列到了已經先到的黑甲騎士行列。


    三天,整整三千黑甲騎士,在玫瑰花園上擺成了一個騎士方正,握著黝黑的長槍頂著烈日驕陽,不吃不喝,似乎想要表達著什麽,或者說他們鬱鬱蠢動的內心深處想要做些什麽….還是,想要抗議什麽?


    他們究竟要幹什麽?


    一直翹首預盼,等著看好戲的京都商旅百姓們,終於發現事情已經大條到他們難於承受的地步,於是,百姓們攜家帶口,商旅們卷起金銀貨物,順著京都的四座城門,展現了一出沒有硝煙的大逃亡。


    一陣冷風襲來,卷起一地的紙屑雜物在空曠的大街上回蕩。


    要下雨了麽?城門口一個老兵望向頭頂,烏雲這兩天來的總是這麽勤勉,卻未曾落下一滴雨露!


    陰雲密布,冷風刮了一夜,雨還是沒有下!


    第四日,聚集在玫瑰花園廣場上的黑甲騎士仍然還在增加。要知道根據帝國憲法,一名公爵可以領養的私兵最大限額為五千。


    今日的朝堂上,終於迎來了修斯特爾公爵的身影,讓一眾貴族們失望的是,老公爵並沒有咆哮朝堂,而是很平靜的上了一份書函,書函上隻有寥寥六個字。


    “請辭,回家養老!”


    而後,老公爵不作一聲,負手而去!蒼老的背影,很是落寞。


    明眼人一看就清楚,老公爵在玩這種以退為進的把戲,但是朝堂之上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去賭,賭老公爵會不會舍去傾國的權勢。如果帝國皇帝是一架天平的支杆,那麽朝堂上所有的貴族大臣就是放在天平兩邊保持天平平衡籌碼。而代表斯德曼家族的籌碼無疑是所有籌碼中最有分量中的一份,一旦這副籌碼撤下,保持帝國穩定的天平就會立刻傾斜。


    當然,老公爵一旦下野,朝堂上幾乎所有的大臣們都會盯著老公爵留下的這塊肥肉,但是卻沒有一個人有能力瞬間吞下它並消化,權勢這種東西,更講究一個慢火熬湯循序漸進不是?


    所以,老公爵的身影剛一消失在門外,兩鬢斑白的帝國首相瓦爾津公爵就率先出列,朝著代表陛下攝政的庫伊特親王拱手說道:“殿下,萬萬不可,修斯特爾公爵身居要位數十年,為帝國鞠躬盡瘁,此事可等陛下回朝後在議不遲!”


    一眾大臣包括庫伊特親王都傻眼了,這倒不是說他們真想放修斯特爾公爵離開,隻是怎麽也沒想到,率先出來阻攔的會是瓦爾津首相。要知道,自古文武勢不兩立,在美尼德帝國朝堂之上曆代也是如此。修斯特爾公爵雖然分屬外交,但是他的勢力全部都在軍中,可以說他是打著外交大臣幌子的真正軍務大臣。而瓦爾津和修斯特爾這兩位公爵,絕對是處於文武兩方風口浪尖的人物,幾乎每次帝國有大事要做決斷之時,二人總會撕破臉皮為了各方的利益大肆爭執一番,就連私下裏,也鮮有來往。如果已經出了皇宮的修斯特爾公爵知道第一個跳出來為自己說好話的是宿敵瓦爾津,一定會啼笑是非,說不定還會感歎一番日久見人心。


    有人帶了頭,於是朝堂之下跪倒了一片,為老公爵求情之聲不絕於耳,更有甚者,當庭陳述老公爵曆代功績,講到動情處痛哭流涕,和前幾日的沉默不語判若兩人。此刻朝堂之上,就如缺了口子的洪流,一浪一浪,直接淹向了有些錯手不及的庫伊特親王。


    庫伊特也是有苦說不出,他知道前幾日之所以大臣們在朝堂上都對修斯特爾少爺遇刺一事保持沉默,那是因為方方麵麵的疑點都指向了皇家。但是今日不同,斯德曼家族曆代在帝**隊中就有很高的威望,雖然多年前老公爵因為德龍裴隆的事情交出了軍務大臣的位子,但是在軍隊中,他依然有著無以倫比的影響力,現在他一旦下野,那麽帝國邊境上軍隊的混亂將指日可待,其後果大臣們誰也不敢保證會不會在帝國內部引起一場巨變。貴族們在朝堂上可以相互攻奸拔辯,為了私自的利益相互之間可以玩些上不得台麵的手腳,前提是帝國這個大廈不會有傾斜的危機。


    庫伊特站起來好一陣安撫,並當場表示自己會立刻前往公爵府挽留修斯特爾公爵後,一眾大臣們才三三二二的散去。


    庫伊特親王殿下帶著厚禮親至,門房說修斯特爾少爺身染重疾,恐有傳染,殿下千金之軀,老公爵萬不敢致殿下於險地雲雲,愣是連公爵府的門檻都沒能邁進去,隻得悻悻而歸。這一點倒沒有出乎眾大臣的預料。


    第五日,第六日,也就是修斯特爾公爵上表辭職書後的兩天內,一封封書函像雪片一樣紛遝而至,砸得庫伊特親王有些直不起腰來,砸得朝堂上的大臣們終於意識到事情已經超越了他們所能想象的範圍。


    這些從帝國各地發來的書函上統一隻有兩個字。


    “請辭!”


    這些書函包括駐守邊疆的兩位侯爵,還有代帝國駐守各地的十七位伯爵,四十三位子爵,一百零四位男爵,共計一百六十六位大小貴族官員。


    這份名單幾乎囊括了帝國貴族中四分之一的官員將領,這些人並不都是斯德曼家族的勢力,帝國的英雄在京都的門口遭遇刺殺,讓他們對帝國的統治者感到寒心,美尼德是一個騎士的國度,他們都是貴族騎士,他們心中都有一份與生俱來的驕傲——正義。


    一時間,朝堂之上,死氣沉沉,他們終於明白了,老公爵這次不是在耍脾氣開玩笑,而是真怒了,他要用斯德曼家族全部的力量來賭,來賭帝國要麽給自己一個清白的交代,要麽舍去斯德曼家族。


    在政治上明顯還很稚嫩的庫伊特親王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一麵給皇帝陛下去了封加急書函,一麵再次去公爵府上登門拜訪,卻依然吃了閉門羹。


    第七日,陰沉了多日的天空終於下起了暴雨,劈裏啪啦,直磬人心。


    連日來一直往京都趕的黒騎終於在達到了四千人後停止了,黒騎們頂著磅礴的大雨佇立在玫瑰花園廣場上,他們神情依舊肅穆,麵容卻不再冷冽,代之的是雙眼冒著紅光的狂熱,似乎隻等老公爵一聲令下,他們就會護著公爵一家大小衝破重重阻擾殺出京都去,他們相信,以修斯特爾家族的底蘊,大陸上任何一個國家都會歡迎這個家族的到來。


    雨一直在下,從黎明一直到中午沒有一絲停歇的跡象,似乎老天想要把憋屈了多日的鬱悶全部發泄出來。


    “吱呀”一聲,公爵府緊閉了多日的大門終於大開,二十餘輛掛著紫荊花徽章的黑色馬車魚貫而出,廣場上的黑甲騎士微微顫動之後,一騎越眾而出,清脆的馬蹄聲帶起一朵朵水花,一直連到了披著雨衣的老公爵身邊。


    騎士下馬,行半跪禮。


    “納倫你來了,我就放心了”麵容明顯有些枯槁的公爵虛抬了抬手,黑甲騎士首領納倫立刻起身,右手一揮,廣場上的黑甲騎士像一道黑色的洪流湧動,整齊的馬蹄聲如雷鳴般響起,護著公爵府的一眾人向著京都南門而去。


    一路上,人不出聲馬不嘶叫,清脆的馬蹄聲壓住了雨滴聲,蓋過了車輪聲,響砌在每一個目送著的靈魂深處。修斯特爾家族曆代子孫成年後大都替帝國守防邊疆,馬革裹屍的更是不在少數。所以,京都百姓們在聞訊老公爵即將離開京都,都自發的站到街邊注目相送,心裏為這位一生功績無數的公爵感到惋惜。百姓們都是最實在的,至少他們能記得這個家族的好,這就夠了。


    在京都萬民的目送下,黒騎們終於來到了京都南城的城門下,城門洞開,牆上城下也沒有阻擋的軍隊,隻有城門洞裏的一張馬車,馬車也不怎麽奢華龐大,拉車的兩匹馬兒也不是什麽高貴的品種,在氣勢凶悍的黒騎逼迫下,甚至不安的打著噴兒往後縮了縮。


    一雙蒼老的手,拉開了已經被雨水打濕的車簾,露出一個老人的半邊身子,似乎受不了車外的寒氣,老人抖了抖肩膀後,仰起了那張臉,一張老態龍鍾透著疲憊的臉上,卻偏偏掛著燦爛的笑容。


    帝國監察部首席大臣,魅修-洛斯特利公爵,帝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就坐著這樣的馬車,將數千黒騎護送的修斯特爾公爵一家堵在了城門洞裏。


    “我跟陛下說,你如果要翹辮子走人,就一定會走南門,怎麽樣老夥計,又要翹家,還是想念你南方那幾顆花茶樹了?”魅修看著穿著雨衣向他走來的修斯特爾公爵,心裏明顯長鬆了一口氣。


    “哼!”老修斯特爾對披著一條毯子從車上走下來,打扮的像個糟老頭的魅修不冷不熱的哼了一聲,算是打了招呼。


    魅修嗬嗬一笑,熟知這老東西秉性的他也不為意,“兒孫們在下麵胡鬧,你個老東西跟著參和個什麽勁!”魅修忽然板起幹瘦的麵孔,吼了一嗓子後,再次嘻嘻道:“這是陛下的原話!”


    “他要錘煉他的皇子皇孫,憑什麽拿我孫子做磨刀石,”老修斯特爾聞言大怒,隻是對手是一個有著“笑麵狐狸”之稱的魅修,火星子再大,也沒處著力,隻得換了一腔語調,心有戚戚的說道:“我家三代就這一個孫子還有點氣候,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可是我心頭肉啊!”


    “你個老東西,別在我麵前演這種肉麻的戲碼,我可是聽說你們家那個老不死的一直在你寶貝孫子跟前寸步不離呢,打不過還不知道撅屁股跑嗎?”魅修說著逐漸嚴肅起來,從懷裏抽出一個黃色的手劄。老修斯特爾一看知道這是聖諭來了,作勢就要下跪,卻被魅修扶住了,“行了,別裝模作樣的了!”


    “陛下聖諭:帝國外交大臣修斯特爾.斯德曼持重犯上,結黨亂政,著其閉門思過三個月,並罰薪二年,其餘上書辭職人等,一律駁回,並罰薪一年。”


    “恩!”老修斯特爾一聽剛要撅著胡子發脾氣,不過看著魅修手裏的黃手劄又翻過了一頁,就又沉住氣聽了下去。


    “經帝國監察部查明,夏爾肯伯爵勾結部分禁軍首領,連通敵國,妄圖在望月嶺下襲殺帝國外交大臣修斯特爾公爵的嫡孫,意圖引起帝國皇室與軍方大臣之間的隔膜,證據確鑿,凡參與者,斬殺!族人充軍發配!”


    老修斯特爾見陛下這一招把皇室撇的一幹二淨,老公爵當真是氣的不行,瞅見魅修又翻過了一頁,隻好按耐住性子聽下去。


    “格裏菲利.斯德曼子爵品行端莊,是為人傑,來日必為帝國柱石,又有誅殺血玫瑰高颯的傾國之功,故封為帝國第九騎士,賜神器紅蕁,今朕愛女柯菲妮公主知書達理,朕以為二人是為良配,待朕回京後,擇日下嫁斯德曼子爵為妻!”


    驚訝!實在太出人意料了,封為帝國第九騎士這是意料中的事情,賜神器紅蕁也不算出格,但是熟知帝國權利潛規則的人知道帝國要下嫁一位公主給修斯特爾家族恐怕要嫉妒死了。老修斯特爾一聽果然喜笑顏開,一臉的怒氣煙消雲散。


    “看把你給樂的,”魅修把寫著聖諭的黃手劄遞給得意忘形的修斯特爾,跟著恭賀了一句後說道:“陛下這次可是下血本了,柯菲妮公主,那可是陛下的心肝兒呢!怎麽,還不把這擺譜的陣勢給扯了?”


    “哈哈,好好,孩兒們,回府,哈哈!”老修斯特爾高興的隻差手舞足蹈了,哪還有了往日人前人後威嚴的模樣。


    “怎麽,老東西,得了好處就忘了我了,不邀請我去看看你家那位在皇宮門口撒野的寶貝孫子!”


    二人相視一眼一起嗬嗬大笑,衝天的笑聲衝開了雨幕,撥開了烏雲,雨在這一刻終於停歇了,一輪殘陽在天邊斜著露出了半邊身子。


    天終於晴了,夾道目睹去而複返黑甲騎士的京都百姓們,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淹沒了依舊整齊清脆的馬蹄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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