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缺進入庭院後,刻黃桃選了最角落最陰暗最不易引起人注意的位置,然而他沒有想到,無論自己再如何低調,桑桑在身後發出的痛快飲酒聲,終究還是像深夜裏的螢火般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麵對著數十道複雜疑惑震驚的目光,他也極不適應,尤其是看到遠處那位公主殿下隔空投來的熾熱目光後,更是心中大呼不妙,暗想李漁你這個白癡千萬不要把我扯進這趟子渾水,對隆慶皇子這種生猛存在,哥再天才也隻有白給的份啊。


    理想總是豐滿的,現實總是骨感的,二者之間總是有差距的,你越害怕什麽,那什麽就越會來到你的身邊,下一刻,寧缺便聽到了公主李漁刻意冷漠的問話。


    “寧缺,你身邊四罐酒都喝光了嗎?”


    寧缺看了一眼案幾旁四個小酒罐,撓了撓頭,應道:“好像是光了。”


    李漁微笑說道:“雖酒罐,但四罐酒也有十幾碗了,這麽烈的酒,你怎麽就能喝得下去?真不愧是個酒囊飯袋。”


    寧缺遠遠看了她一眼,心想雖然知道你這小娘子表麵在罵,私底是喜歡的不得了,但當著這麽多人麵,如果你再這麽說,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帶著桑桑奪路而走。嗯是這般想,他依然隻有老老實實回答道:“都是桑桑喝的。”


    “桑桑一個十三歲的小丫頭,能喝得了這麽多烈酒,真走出乎本宮意料。”


    李漁輕輕轉動著手指間的小酒杯,似笑非笑望著場下說道。她沒有看隆慶皇子一眼,也沒有針對他說一個字,但場間眾人都知道殿下言語裏隱著的意思。


    善戰者方堪對戰?善飲者方堪對飲?那位小姑娘喝了十幾碗烈酒而不倒,可算善飲否?皇子你是否要屈尊降貴與她飲一杯無?


    莫離神官望著向落,以他眼力此時專注去看,自然能看到藏著寧缺身後的桑桑身穿著件侍女服不悅問道:“那小姑娘也是院學生嗎?”


    此事終是做不得假的,院學生與寧缺關係淡漠,甚至可以說隱隱敵對,也不會想著替他隱瞞,便有人回答道:“那是寧缺的小侍女。”


    莫離神官勃然大怒說道:。今日飲宴乃是替燕太子送行,何等重要,讓你等院學生與會已屬不易,怎能隨意讓一位小侍女混跡其中!”


    這番憤怒並不是作態,而是真實情緒西陵神國向來最講究階層森嚴,首重秩序,對於長年生活在其中的神官們來說,讓他們與一位身份低賤的小侍女同席飲酒確實是極大的侮辱。


    然而這裏是長安城,並不是西陵神殿,李漁淡淡看了這位天諭院副院長一眼說道:“那小姑娘與本宮相熟,算是一位小。”


    “大唐皇族禦下果然寬仁,以至於可以無視禮儀規矩,但公主殿下,今日飲宴有兩位燕國皇族,還有我這位西陵神官難道不需要考慮我們的感受。”


    莫離神官惱怒說道:“莫非這就是大唐帝國的待客之道?”


    看到對方咄咄逼人,李漁麵色微沉道:“今日宴飲本是我與故人相別,哪裏想到有人會不清自來,莫非這就是西陵的為客之道?客有好客惡客,若有人覺得我大唐待客不周,不妨先反省下自己屬於哪一種若還不自知,那便看看門在何處。”


    這便是大唐帝國最強勢的底氣之所在,先前講道理比氣勢時落了下風時,無論李漁還是旁人都能容忍靜待,但要說起占了道理之後的氣勢或被逼急了後的不講道理,這今天底下又有誰能是大唐人的對手?莫離神官被李漁這番話氣的滿臉通紅然而麵對快要發飆的大唐帝國公主他能做或者說敢做些什麽?


    就在這番談不唇槍舌劍,更像是單方麵淒風苦雨的爭論間有些人注意到席間某個變化,漸漸停止了議論,因為他們看到,隆慶皇子仿佛根本沒有聽到莫離神官的憤怒,也沒有感受到大唐公主的強勢,隻是靜靜看著陰暗角落裏那方案幾,忽然笑了笑,舉起手中酒碗一飲而盡。


    場間驟然安靜,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個角落。過了片刻,桑桑從寧缺身後探出半張小臉,疑惑問道:“少爺,這是什麽意思?”


    寧缺低頭看著桌自己的小酒杯和給桑桑用的米酒碗,手指悄無聲息擊打著桌麵,沉默片刻後忽然開口問道:“這酒好喝嗎?”


    桑桑點點頭:“好喝。”


    “還想喝嗎?”


    “想喝。”


    寧缺抬起頭來,扭頭望著她微笑說道:“那就繼續喝。”


    桑桑有些不好意思說道:“這麽多人看著,怎麽偷酒喝?”


    “不用偷酒喝。”


    寧缺抬起頭來展顏一笑,左頰的酒窩仿佛能盛進無數美酒,把身後的桑桑拉了出來,說道:“坐在我旁邊,光明正大地喝,想喝多少喝多少,直到你不想喝為止。”


    桑桑被他拉出來後,急忙並膝在他身旁坐好,把身前的衣襟撫平低頭不願黃迎接那此莫名的目米,用極細微的聲音喃喃說道:“這怎麽好意思?”


    寧缺隔著庭院間極長的距離……遠遠望著最方的李漁,攤開雙手表示自己的無奈。


    李漁微微一笑,望著場間院諸生問道:“不知今次院準備進入二層樓的術科是哪些人?不知道你們準備的如何了。”


    殿下問話,自然要回應,更何況場間諸生隱約猜到公主殿下發問的良苦用心,於是無論心中再如何震驚好奇,他們也隻有收回投往角落裏的目光。


    桑桑並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麽……隻知道沒有人再那般看著自己,自己變得輕鬆了很多,而一旦輕鬆起來,那股酒罐裏散發出來的迷人烈酒香氣便顯得格外迷人。


    看著身前滿滿的酒碗,確認沒有人注意,她急忙用兩隻小手捧著送到唇邊一飲而盡,然後用袖子擦拭幹淨唇邊酒漬,雙手擱膝以表明自己先前什麽也沒有做過。


    遠處席的隆慶皇子似乎沒有看到這一幕他的目光落在身前不遠處的地板,但不知為何他笑了起來,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這是一場奇異的宴會。


    為燕太子送行的飲宴,溫和微笑一言不發的燕太子本人卻被人遺忘。公主殿下與院諸生看似熱絡詩論著院生活與後日的大事,但實際卻沒有一個人在意談話的內容。所有人的心思或者餘光都落在兩個地方。


    那位容顏英俊,風采有若神子的隆慶皇子,沉默若有所思不停飲著碗中烈酒。那位容顏黝黑,安靜有若小兔的小侍女,低著頭捧著酒碗不停喝著。


    似乎像是在喝悶酒但隆慶皇子卻是越喝神情愈是凝重,桑桑眼睛則是越喝越為明亮,而空氣中飄來蕩去的那些話語和目光碎片,仿佛被烈酒黃醉悄無聲息落在在這兩處,看似無人注意,實際人人都在注意。


    日為得了暗中吩咐得勝居老板親自動手,將固山郡運來的三十餘罐雙蒸烈酒全數搬到了後院中,然後分別放在最方和最角落兩處。


    桑桑嬰兒時在屍堆雨水間浸太久,體質先天虛寒,有時候病發時,隻能靠烈酒催動體內熱息才能維持生存,所以寧缺習慣性都會隨身背著酒囊。


    自小到大靠烈酒續命,她漸漸愛了飲酒,也漸漸發現自己很難喝醉。隻是主仆二人小時候太窮,即便是岷山裏最廉價的帶著焦糊味的包穀酒,或者草原最劣質的馬奶酒都沒有辦法無限量暢飲,尤其是她性喜烈酒,而越烈的酒則越貴,哪怕到了長安城,二人窮人乍富之後,也未曾像今日這般喝過。


    酒是固山郡九江雙蒸世間最烈之酒而且不用花錢,便可以一直喝下去對於桑桑這個苦命丫頭來說,這毫無疑問就是人世間最幸福的享受。


    案幾旁的酒罐一個接一個的空了,她渾然忘記了少爺今天帶自己來的目的是要看那位勞什子皇子,也忘了自己是在一個怎樣的場合,先前有多少人在盯著自己看,她隻是覺得越來越開心,那雙柳葉眼越來越明亮。


    隆慶皇子喝的並不比她慢,那張俊美無雙的臉,在稍露凝重之色後,漸漸變成某種興趣與不解,還有一種終於遇到對手的隱藏興奮與熾烈。


    三十幾罐雙蒸烈酒終於被喝光了。


    場間眾人看著那些空著的酒罐,想著那些足以醉死幾匹駿馬的烈酒,居然就被這兩個人喝到了肚子裏,不由覺得極為不可思議。


    隆慶皇子沒有動用修為解酒……十餘罐烈酒終於讓若神子一般凜然不可侵犯的臉頰產生了些鬆動,眼眸裏有些迷離疑惑之意。


    而坐在角落裏的桑桑隻是臉蛋兒變得紅了些,腹部微微鼓起,眼睛變得比平時明亮無數倍,除此之外,平靜如常,根本沒有一絲醉意。


    寧缺看了一眼遠處的隆慶皇子,看了一眼身旁的桑桑,哈哈一笑,拾起筷子重重一敲酒罐,以當的一聲清脆鳴響,以為取勝歸來的鳴金聲。


    一時間滿室俱靜


    隆慶皇子眼中的醉意漸漸散去,他望向角落,麵無表情問道:。少年,你叫寧缺?”


    寧缺站起身來,回答道:。正是。”


    “那是你的小侍女?”


    “兒”


    “賞。”


    寧缺與桑桑對望一眼,看出彼此眼眸裏的亮不猶豫,笑著恭聲應道:“謝皇子賞。”


    隆慶皇子與身後的隨從道童平靜說了幾句。


    來自西陵的道童走向前來,麵帶溫柔之色望向站在角落處的寧缺,以一種恩賜的口吻朗聲說道:“皇子於長安求學,正要招納府中人等。今日昊天賜你榮耀,給你機會獻出小侍女服侍殿下,你還不快快謝恩。”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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