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筆齋灶房內滿是清香的菜味,寧缺站在桑桑身後……終究還是沒忍住,問道:“有沒有人疑心是我自己放出去的?”


    桑桑沒有回頭,說道:“聽說都以為是我偷偷賣的。”


    “要你擔家賊的名聲,實在是不好意思。


    寧缺麵帶羞愧說道。


    桑桑看了眼鍋中青菜豆花的火傷,用小腳把灶火氣門合上,一邊把豆花往缽裏盛,一麵說道:“少爺,沒事,隻要能賣出價錢來就好。”


    寧缺接過越來越沉的豆花缽,說道:“希望如此。”


    最近這些天,在長安城書畫古董行裏暗中流傳著一個消息,有七張老筆齋的書帖準備售出,聽說這七張書帖來自某個貪財受寵的小侍女。


    實情當然並非如此,七張書帖裏有六張都是寧缺某天夜裏寫的,賣也是他要賣,之所以要兜這麽大一個圈子,把水珠兒姑娘繞進來,甚至不惜讓桑桑背上好財賣主的名聲,主要是因為三個原因。


    首先是寧缺不想讓任何人知道,現在自己需要一大筆銀子,因為這筆銀子要做的事情他不想讓別人知道。其次是因為身為世間第一流甚至已然是超一流的大書家,自己賣作品無論怎麽看,都是件很丟人拖事情。


    最關鍵的是第三點。如果他想公開售賣自己的書帖,宮裏那位皇帝陛下肯定會言辭溫柔卻死皮賴臉地借走或是以官價買走。


    皇帝陛下從老筆齋裏借的書帖就沒有還過,至於官價……哪裏能夠滿足寧缺現在對銀兩的需求,所以他才想了這麽一個法子。


    桑桑切了些榨菜末用筷子拔到青菜豆花上,問道:“要不要淋香油?”


    寧缺搖搖頭,說道:“嘴角都急得上火了,還是吃清淡些。”


    桑桑用細細的指尖捉了一小撮芝麻,細細勻勻灑到豆花裏,問道:“昨天和齊四爺又算了一次帳,銀錢數目差的還多七張書帖會不會少了?”


    “哪怕是再珍貴的東西一次性放出來太多,都會貶價,就像陳錦記的脂粉一樣,如果滿大街都是,那憑什麽賣那麽貴。”


    寧缺說道:“我原先還在擔心七張書帖一次性扔到市麵上會不會砸了市價,現在看起來一石居果然有些本事。”


    桑桑捧著豆花碗,兩眼微微發建,說道:“也不知道最後能賣多少錢。”


    寧缺說道:“濤麵六張書帖,怎麽也能賣個萬八千吧?最關鍵的還是最後那張雞湯帖我也鬧不準到底能賣多少價。”


    桑桑疑惑問道:“那張雞湯帖真是原件?”


    寧缺點點頭,看著擱在陳列架不起眼角落裏的那根陣眼杵,說道:“那張雞湯帖一直在師傅讓你轉交給我的杵上包著。”


    然後他感慨說道:“師傅是個老騙子,我很感動。”


    這句話是調侃也是唏噓,更多還是因為濤些天與許世將軍那番談話有所感慨,許世堅持認為顏瑟大師光明正義的一塌糊塗,如今證明了逝去的先師,果然是個愛胡鬧的家夥,寧缺自然難免欣慰。


    桑桑擔心說道:“就擔心王老學士生氣。”


    寧缺嘲笑說道:“四千兩銀子,便想從師傅手裏買從雞湯帖,像王公這類糊塗人物,師傅不騙他還能騙誰。”


    桑桑說道:“但騙終究還是騙。”


    寧缺思忖片刻後問道:“你打聽清楚了?”


    桑桑說道:“王老學士原籍青。“縣,最近族裏一直籌謀著重修族祠,重修族譜,學士府領尖做這件事情,已經準備了好些天。”


    吃過青菜豆花粥,寧缺揉著肚子上了馬車,便來到了大學士府。


    這座大學士府裏住的不是文淵閣大學士曾靜,而是三朝元老大學士王侍臣。王侍臣大學士的資曆輩份威望,不是曾大學士所能比擬,與之成自比,他的脾氣也比曾靜要大上很多。


    安靜的書房裏,王老學士看著身前的寧缺,微濁老眼噴吐著憤怒的火焰,根本不在意此子書院二層樓學生的身份,厲聲喝斥道:“當初你在老夫府上,當著眾人麵在雞湯帖上印了鑒章,如今為什麽又出來了一幅雞湯帖?我不管是不是你家侍女偷出去的,我隻想知道為什麽還會有一幅雞湯帖!”


    寧缺忽然有些後悔過來,沉默很長時間後,苦笑說道:“在拿到先師遺物之濤,我也不知道這件事情,我那夜在紅袖招裏寫便箋時是醉的,所以當日在學士府裏沒有認出那是先師臨摹的一張,實在未想到他老人家居然有此雅好。”


    “雅好?那叫什麽雅好!”


    王侍臣白發飄舞,怒至無以解怒的地步,揮舞著顫求的手,憤怒地咆哮道:“當日我去南門觀堵他,他是從袖子裏拿出來的雞湯帖,這哪裏是雅好,明明是他事先便已經做好了騙老夫銀子的準備!”


    寧缺笑著糾正道:“先師當初想必也未曾想到受騙的會是王公您。”


    然後他正色說道:“不過那贏雞湯帖,既是家師摹本,自然也極珍貴,而且他老人家如今已然仙逝,您就別再責怪他了。”


    王大學士冷笑一聲,沒有接話。


    寧缺忽然問道:“聽說王公族中正在重修族祠。”


    王大學士神情微異,點了點頭。


    “想來以王公聲望,族祠匾額自然是請陛下欽題,隻是祠中猛聯銘碑,還有族譜總序,是不是還需要人寫?”


    寧缺問道。


    王大學士怔了怔,然後才明白寧缺的意思,不由大喜過望,雞湯帖固然珍貴,但對於詩書傳家的大族而言,族祠及族譜總序聯係著家族傳承,是要傳諸後世以司教化的事物若能由寧缺親筆題寫,自是大妙。


    “多謝多謝,那老夫就不客氣了。”


    王大學士哈哈大笑起來,緊接著卻話鋒一轉問道:“既然那書帖是桑桑小姐取去賣的,莫非後日你要收回來?”


    身為大唐三朝元老,自然不會不知道曾靜重新認回女兒的消息,所以大學士對於如今鬧得沸沸揚揚的老筆齋七帖憤怒之餘一直有很深的疑惑,此時便當著寧缺的麵問了出來。


    寧缺笑了笑,沒有回答。


    王大學士卻明白了他的意思……麵色肅然說道:既然如此,那我要去把雞湯帖買回來,大家可會介意?”


    有王大學士這等大人物入場,想來那七張書帖一定能賣出個極好的價錢,寧缺現在眼中隻有銀錢哪裏會介意,頓時眉開眼笑起來。


    待由賢走下馬車看著向一石居裏走去的那些人,臉色微有變化,顫聲說道:“我老爸確實有錢,但長安城裏比他有錢的人多了,先前那幾個都是南城的皇商,我說你不是指望我和這些人爭吧?”


    待由賢的父親是東城七貴待老爺,是長安城裏鼎尊有名的富商,而且出名的最好附庸風雅,是以今次一石居拍賣老筆齋七帖,也給褚老爺發了張請束,這請束如今自然被待由賢收在了袖中。


    寧缺便是跟看待由賢來的一石居,對於自家書帖拍賣,他沒有太大興起,但為了保證現場不出問題,銀子能順利到手,他決定親自來盯著。


    待由賢看了眼身旁的寧缺,臉上露出愁苦之色父親拿到請柬之後,便開始打聽今日之事,也隱約知道了些老筆齋失竊的消息一殿然今天賣的是老筆齋的贓物,寧缺卻偏生要來看看,想來不外乎是鬧場或是想用銀子買回來,隻是無論哪一種,聽上去總覺得有些危險。


    “我不是來鬧事的。”


    寧缺解釋說道:“我是怕有人鬧事。”


    待由賢沒聽懂他的話,想著父qin得知自己與寧缺關係後的狂喜,也不再理會稍後究竟會發生什麽事,便往一石居裏走去。


    出示請束之後,便有俏婢將二人領入院中。


    一石居在靜湖之畔,暮舂微熱的湖風,穿過湖畔的yáng柳,再經過幽靜的長廊fǎ堂,入得院室之內時,已然變得清涼了很多。


    拍mài書帖之地是幢三層木樓,樓分三麵,隻有迎湖那麵沒有任何建築,開闊納風,樓中間有一平台,台上空無一物,隻有一清雅大屏風,屏風上用金線繡著幅書帖,隔得稍遠看不清楚是哪位名家手筆。


    清幽湖風自樓外xi來,輕拂屏風,又在樓閣之間緩慢穿行,剛剛稍起的暑燥之意頓時消失一空,微風之中,這等簡潔到了極致的布置,一眼望過去,再俗的人也會生出些許清雅之意。


    一石居在靜湖之畔,暮舂微熱的湖風,穿過湖畔的yáng柳,再經過幽靜的長廊fǎ堂,入得院室之內時,已然變得清涼了很多。


    拍mài書帖之地是幢三層木樓,樓分三麵,隻有迎湖那麵沒有任何建築,開闊納風,樓中間有一平台,台上空無一物,隻有一清雅大屏風,屏風上用金線繡著幅書帖,隔得稍遠看不清楚是哪位名家手筆。


    清幽湖風自樓外xi來,輕拂屏風,又在樓閣之間緩慢穿行,剛剛稍起的暑燥之意頓時消失一空,微風之中,這等簡潔到了極致的布置,一眼望過去,再俗的人也會生出些許清雅之意。


    三層樓裏大約有二十餘個單獨的閣間,閣間門口都有紗竹隔斷,湖風微拂,樓間輕紗微飄,露出後方竹骨簾,隱約可以看見腳,卻看不見裏麵究竟坐著什麽樣的人,既讓閣內人覺得清曠舒心,又極好的保護了**。


    寧缺和待由賢,在那位俏婢的帶領下走到二樓稍偏的一處閣間裏坐下,看著樓中平台清屏,心想自己挑一石居果然沒有挑錯。


    從拿到老筆齋七帖,到開始做宣傳,再到今曰正式拍mài,間隔的時間太短,完全來不及把聲勢造成南晉等異囯,那些異囯的巨商也來不及過來參予盛會,一石居老板不免有些後悔,心想當初從老筆齋收到風聲,不應該如此謹慎先請鑒定師過來,而應該直接把聲勢造出去才好。


    不過老筆齋七帖尤其是最後的雞湯帖xi引力確實太大,雖說南晉等囯的巨商大家來不及赴會,長年居住在長安城的各國使節還有兩三家皇商,倒都走過來了,而且看他們神情,是真的極有興趣。


    一石居樓閣裏響起無數竊竊私議聲,沒有人會懷疑一石居的信譽,自然也就沒有人懷疑那七張書帖的真偽,這些哦哦的議論聲,大概都是在思考稍後究竟出不出手以及分析判斷競爭者的實力。


    隨著一位身著簡單青衫的中年男子走上樓間平台,一石居裏的議論聲漸漸平息,當那中年男子輕輕敲響手中的金鳴片後,更是一片幽靜。


    “這就是一石居的老板?”


    寧缺問道。


    待由賢搖了搖頭,拿著手中折扇指著樓下那人說道:“這人姓鍾名離,據說是陽關鍾姓某個偏枝兒,和族裏的關係有些問題,多年無fǎ入仕,所以憤而離了陽關,cāo起了這行當,這些年一直在宋囯拍mài行裏做事,有很多人都認為他就是當今第一mài者,今曰一石居把陣勢nong的如此大,自然要把他請過來。”


    寧缺聽著陽關鍾姓,很自然地想到鍾大俊其人,不由笑了出來,說道:“希望這人不要像鍾大俊那般無趣才好。”


    待由賢笑道:“陽關鍾姓也不是都出廢物的。


    鍾離站在台上,平靜環視四周三麵樓閣,雖是簡單的掃視,樓閣裏的人們卻覺得他是在看自己,便這一手,便已經顯出mài者的本領。


    緊接著,這位mài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沒有像尋常拍mài那般介紹一石居的曆史,也沒有向樓間諸位大人物問安,而是直接開始說話,聲音平靜無波,神情不卑不亢,甚至隱隱透著份驕傲。


    “今曰春八十四,正是金玉huā露上市之時。”


    “世人皆說金俗玉潔,然而今曰玉亦是俗物,因為今曰請諸位賞鑒的乃是世間至雅之物,千世墨香之美。”


    鍾離微笑說道:“或許會令諸位有些失望,今曰盛會,沒有墊場,也不會有任何別的名家書帖出現,正如玉之前金乃俗物,在稍後即將登場的老筆齋七帖之濤,世間又有哪些書帖不是俗物?”


    聽著這話,一石居樓閣裏的達guān貴人巨商們發出感慨震驚之聲,實在是因為這話把老筆齋七帖捧的太高,然而仔細想想,樓閣裏的人們不得不承認,雖說這是一石居自抬身價之舉,卻也是無可指摘,因為如今世間別說曾經的書fǎ大家,就算是那些舊時名家遺作以至王書聖的作品,也已然及不上老筆齋的風光。


    待由賢聽著樓內的議論讚歎聲,眼睛越來越明亮,神情越來越得意,輕搖折扇,時不時偷瞄一眼身旁的寧缺,心想如果讓你們知道,老筆齋的主人便坐在我的身旁,豈不是要嫉妒的si去?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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