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楊問道:“可我還是不明白,陛下為什麽要禦駕親征。”


    “在世人眼中,在朝臣眼中,在你與青山眼中,朕此番禦駕親征,必然隱藏著很多想法,很多人都在猜,然而其實隻是因為很簡單的一個原因。”


    皇帝大笑說道:“朕當了十幾年的皇帝,便在長安城裏住了十幾年,錯過了人世間太多風景,若冥界真的入侵,永夜自北方襲來,那必然是千萬年來最壯觀的畫麵,朕自然不願意錯過。”


    黃楊聞言失笑,然後無奈一歎,心想陛下倒確實是這等人物,便在他正準備繼續問些事情的時候,聽著身後傳來腳步聲。


    皇後娘娘牽著位小男孩從樓台裏走了出來,不時輕聲說著什麽,目光落在小男孩身上時,顯得那般溫柔憐愛滿足。


    皇帝陛下迎了過去。


    那名小男孩穿著明黃色的衣衫,繼承了父母的優點,模樣清俊,隻不過神情顯得有些微怯,這不是繼承了父母的性情,而是被父母性情所影響,不過看他臉上清稚的笑容,可以看出他很喜歡和父母在一起。


    黃楊看著其樂融融的一家三口,微微一笑,望向城樓外,隻見落日照荒原,峽穀幽暗,風中的寒意卻不再刺骨,看來夏天快要到了。


    ……


    ……


    長安城,皇宮某座偏殿內。


    李漁看著正在寫毛筆字的那名青年男子,神情顯得那般溫柔憐愛滿足。


    曾經的少年皇子李琿圓。已經步入自已的青年階段,與前些年相比,要顯得稍微瘦了些,愈發清俊,而且眉眼間頗有英武沉著之氣。


    李琿圓這兩年要比以前變得更加沉默,似乎多了很多想法,李漁以為這並不是壞事。相反她覺得很好,覺得自已總算是對得起死去的母親了。


    在這種時刻,她不再是大唐最有權勢的公主殿下。而隻是一位姐姐。


    皇帝陛下禦駕親征荒原,她奉旨監國,每日在正殿裏負責處理奏折。看似應該很繁忙,實際則不然,大唐帝國朝政自有定規,絕大多數事情,由宰相和各部朝臣便能決定,她更多扮演的是一位監視者,偶爾會當一下裁決官。


    李漁很清楚,越是這種時候,自已應該越沉穩,所以她很平靜地執行著監國的使命。得到朝中很多大臣的讚美,而其餘的大部分時間,她都用在與大臣們看似隨意的交流,和別的一些事情上。


    “姐姐,你看我這字寫的怎麽樣?”


    李琿圓像獻寶一般。把剛寫好的條幅舉到李漁麵前,得意說道:“皇學的老師都說我寫的好,父皇肯定喜歡。”


    李漁讚揚了兩句,然後看著他說道:“即便父皇喜歡書法,你也不應用驛路傳書,如今前線戰事將啟。當心影響郵路。”


    “一張紙又能費什麽功夫?”李琿圓毫不在意說道:“我要開宮裏的傳送陣給父皇寄信,又沒有人會同意。


    “父皇喜歡書法,但更在意的還是大唐的未來,那傳送陣何等重要,開啟一次消耗頗巨,豈能任由你胡鬧?”


    李漁聲音微寒說道,然後不知想起什麽,神情顯得有些黯然,輕聲說道:“你看寧缺當初多得父皇寵愛,如今依然成了國之棄民。”


    李琿圓說道:“我們是父皇的子女,寧缺哪能和我們相比?”


    李漁沒有接這句話,看著弟弟極為嚴厲說道:“如今寧缺已經指望不上,書院也不便再站出來支持我們,眼下似乎局勢不錯,你我愈發要小心謹慎。”


    李琿圓見她神情嚴肅,心頭微凜,連忙應下,隻是眼神裏卻明顯有不讚同的神色,微微揚起的唇角,似乎顯示著他有著李漁都不曾有的信心。


    “我打算去南門觀看看國師。”他說道。


    李漁眉頭微蹙,她一直想不明白,這些年國師明明與皇後交好,為什麽從一年多前寧缺出使爛柯寺路經清河郡後,卻開始支持自已姐弟。


    大唐國師李青山,至少可以影響南門觀和天樞處一半的傾向,無論怎麽看,他態度的轉變,對李漁姐弟都是極好的消息。


    她說道:“國師如今重病臥床,我不便出宮,你是應該多去看看。”


    ……


    ……


    天啟十七年,長安城裏喪事不斷,白幡難撤,很多三朝元老,舊時重臣,都抵擋不住時間的侵襲,黯然告別塵世。鎮國大將軍許世和大唐國師李青山,也都患上了重病,令很多人都開始感到不安。


    “我一生修道,在別的方麵沒有太多長進,能夠做大唐國師,那是陛下看在當年情份上,給我的麵子。我唯一能夠得意的,便是棋盤推演的手段。”


    南門觀道殿烏黑地板上鋪著厚厚的被褥,李青山斜躺在軟被間,看著窗外的深春明景,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對窗旁的何明池說道:


    “我一直有些不服天諭神座,甚至覺得歧山長老都不過如此,直到如今我才明白,天意不可測,那兩位的智慧遠在我之上,比我看的清楚多了,我強行以棋盤推演將來,咯血漸密,身體漸虛,昊天神眷漸褪,早逝也是正常的事情。”


    何明池微露戚容,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皇帝陛下禦駕親征,深入荒原,按道理,李青山身為大唐國師當然要在禦前隨行,隻是因為重病,所以他留在了長安,替代他的是禦弟黃楊大師。


    “我不擔心自已的生死,黃楊和尚在陛下身邊,還有那麽多軍中強者,所以我也不擔心陛下的安危,我擔心的是別的事情。”


    李青山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神情顯得有些疲憊,說道:“陛下此番禦駕親征,竟是把皇後娘娘和小六都帶去了賀蘭城,卻把公主殿下留在長安城監國,很多大臣甚至是長安百姓,都以為陛下是通過此舉,表明皇位將傳給李琿圓。”


    稍一停頓後,他繼續說道:“然而有誰能比我更了解陛下?陛下不是那種靠所謂謀略手段統馭江山的梟雄君王,陛下是真正的英雄人物,有英雄氣概,如果他定下心意要傳位給誰,絕對會明詔公告天下,絕對不會試探,更不會用這種吹風的手段,因為這種手段太小家子氣,他不願、更不屑於用。”


    何明池聞言身體微僵,低聲問道:“師傅,您究竟在擔心什麽?”


    李青山看著窗外茂密濃肥的青葉,想著馬上就要到來的夏天,緩聲說道:“我擔心這是一場空歡喜,而空歡喜之後往往很容易出問題。”


    這時道殿外傳來聲音,何明池起身前去,片刻後帶著皇子李琿圓走入道殿,和聲說道:“師傅,皇子來看你。”


    李青山看著李琿圓那張越來越像陛下的臉,心頭微溫。


    ……


    ……


    李琿圓探視完後回皇宮,何明池領受師命要入宮辦事,便隨他一道乘大轎而行,南門觀距離皇宮極近,二人能夠說話的時間不長。


    轎內很是幽暗,李琿圓清俊的眉眼,顯得有些模糊,他看著沉默坐在對麵的何明字,沉默片刻後說道:“前年何先生曾經對我說過那件事情,後來我讓人去查了很長時間,卻沒有查到任何證據。”


    何明池微笑不語,但依然看著李琿圓的眼睛,看神情並不是不想討論這個問題,隻是想要聽李琿圓說的更清楚一些。


    李琿圓眼中微惱的情緒一現即逝,問道:“娘娘……真是當年的魔宗聖女?”


    何明池要聽的便是這句直接明確的話,點頭說道:“雖說沒有證據,但家師知道這件事情,書院也應該知道,而且總能找到證明,我知道殿下在想什麽,南門觀世代敬奉昊天,自不願魔宗聖女的兒子成為大唐皇帝。”


    李琿圓聞言神情驟鬆,眼中流露出喜悅興奮的神情,又有些緊張地搓了搓手,有些煩惱無奈說道:“為什麽國師始終不揭穿妖女的真實身份?”


    “因為陛下不會同意。”


    何明池看著他平靜說道:“殿下,請您一定要記住,再強大的武器也隻有在適當的時刻才能發揮出作用,所以請您當作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情,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公主殿下在內。”


    李琿圓微微皺眉,想要說些什麽,但此時皇城已至。


    何明池隨他進入皇宮,先去拜見李漁,不知說了幾句什麽,出殿後便自行向宮中某處走去,這些年他時常隨國師進宮,可以隨意出入,而且那些太監宮女知道這名南門觀道官很受公主殿下和皇子的尊敬,哪裏會有人阻止他。


    片刻後,他走到禦花園深處的一幢小樓前,伸手分開樓外茂密的青樹枝丫,踩過那些無人理會的野花與野草,走進小樓裏。


    順著小樓底部那條幽暗的通道,何明池走了下去,走到空曠的地底大殿間,舉目四顧,隻見夜明珠如繁星懸在空中,照亮整個空間。


    他知道這座地底大殿是什麽,也知道需要什麽才能啟動,隻是寧缺隻怕已經把陣眼杵交給了書院保管,無論是國師還是他,都沒有什麽辦法。


    何明池站在空曠無垠的地麵上,想像著陣法啟動後的畫麵,緩緩閉上眼睛,張開雙臂,仿佛自已正站在夜空下,擁抱著整個人間。


    ……


    ……


    (下一章十二點前出來,會稍短一些。)(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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