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寧缺曾經的推演中,就算青峽垮塌,群山擋住敵人,而戰爭中隻需要簡易的道路,有膽量實力攻入大唐的強敵,肯定擁有足夠多的陣師符師,甚至是神符師,完全可以強行破開一條勉強供騎兵驅馳的道路。


    所以需要一位絕世強者守在青峽出口處,那位強者必須足夠強,佛來殺佛,魔來殺魔,道士來一個殺一個,來一雙殺一雙,而且他不能休息,不能睡覺,沒有時間吃飯喝水,甚至說不定要連續和敵方的強者,連續打上個三天三夜!


    寧缺想到這些話的時候,不由失笑,心想世間哪有這樣的牛逼人物,就算有,這樣牛逼的人物又怎麽可能傻逼到把自已陷進必死的局麵?


    然而誰能想到,世事的變化總是這樣令人意想不到,兩年時間過去,第三個秋天到來,曾經雄霸世間的大唐,便成了汪洋裏的一艘破船,青峽成了大唐必須堅守住的地方,就算是寧缺自已也心甘情願去做那個傻逼。


    二師兄君陌來了,他來做那個人,他帶著書院後山的師弟師妹們來了……


    他微微皺眉,望向身後。


    琴簫之聲戛然而止。


    “王持呢?”


    北宮未央和西門不惑對視一眼,困惑說道:“先前還在。”


    風沙裏,跌跌撞撞跑出來一人,正是書院後山排行十一的王持,隻見他手裏拿著數株青草,懷裏揣著幾個果子,嘴裏還銜著一朵不知名的野花。


    “你去哪裏了?”


    七師姐把他手裏懷裏的東西接下來,訓斥道:“明知道出場最重要。”


    王持滿頭是汗,說道:“好些藥草都被埋了,有些隻有這裏有,絕了種怎麽辦?”


    ……


    ……


    沙塵漸漸斂去,秋日重複熾烈,青天之上沒有一絲雲彩。


    青峽外的原野一片清明。


    遠處傳來天諭大神官蒼老的聲音。


    “夫子都無法逆天,更何況是你們這些弟子。”


    二師兄說道:“老師與天戰。我們這些弟子便與人間戰,蒼天能否逆,如今尚未知,至於你我雙方之間的勝負,或許很快便能知曉。”


    天諭大神官說道:“神殿大軍在此,你們如何能攔?”


    二師兄沒有正麵回答他的問題,隻說了一句話。


    “唐人,動手。”


    ……


    ……


    葉紅魚眉梢微挑。一指點出。正中一柄從神輦外透紗刺入的刀鋒,隻聽得啪的一聲,刀身碎裂迸射而散。持刀的一名護教騎兵被活活震死。


    一名裁決司執事,拿著柄喂毒的漆黑匕首,悄無聲息從神輦後方摸入幔簾內。刺向她的後腰,隻要鋒尖能夠刺破她的一點肌膚,那便夠了。


    葉紅魚沒有轉身,也沒有出手,眼眸深處寒星乍現,如瀑布般的黑發,向後披散而出,擊打在那名黑衣執事的臉上。


    天諭大神官,也遇到了幾波刺殺。侍奉在神輦裏的程立雪,險些受傷,但神座之前,這些刺客哪裏能夠得手,接連死去。


    那輛安靜的馬車畔,數名神殿護教騎兵,不約而同取出長矛。刺向車廂裏,然而矛尖根本無法觸到車廂壁,便被五柄飛劍奪走了性命。


    當二師兄說出那句唐人動手後,西陵神殿聯軍陣營裏,至少發生了數十起刺殺。數百名神殿的神官、執事,燕國的軍官。向著身邊最重要的角色發起攻擊。


    有名燕國的大將,慘死在親信侍衛的刀下。


    這些都不是重點,這數百名在異國他鄉潛伏多年的唐人毫不猶豫暴露身份,在聯軍營中掀起混亂,隻是為了掩護最重要的幾處行動。


    符師本就是身體最孱弱的修行者,神符師的身體自然更加孱弱,黃鶴教授,每年都要去南方療養數月,沐晨教授更是常年服藥,像顏瑟大師這種人物,實在是天賦過人,不能以常理論之。


    而在戰場上,神符師是最令人感到忌憚的人物,於是神符師,也就成了敵營最想刺殺的人,相對應,己方對神符師的保護也最嚴密。


    西陵神殿聯軍對四位神符師的保護不可謂不嚴密,距離兩位大神官的神輦不遠,而且有重重保護,隻是再如何謹慎,也沒有人能預料到此時的局麵。


    誰在戰場上見過,數百名刺客,忽然一起出手的畫麵?誰能想到,你身邊最忠誠的侍衛,忽然變成了最冷酷的刺客?


    這畫麵很冷!


    很硬!


    甚至比萬騎衝鋒還要壯觀!


    ……


    ……


    一輛馬車被點燃。


    一輛馬車被射成了稻草人。


    一輛馬車被長矛戳了無數個洞,流出來的血都是黑色的的。


    這種局麵,沒有任何人能夠預料到,就連葉紅魚都來不及反應,三名神符師就這樣死在了唐人的絕命刺殺裏。


    隻有一名神符師,被世間最強大的那把劍保住了性命。


    ……


    ……


    刺殺,或者更準確的說是陣前的這場叛亂,很快便被平息。


    鮮血染紅了原野,死者裏絕大多數都是叛亂者,現在已經可以肯定,都是唐人。


    葉紅魚麵色微寒。


    天諭大神官臉上的情緒極為複雜,望向遠處的青峽出口的書院諸人,說道:“這真是出乎意料的一個局麵。”


    二師兄神情平靜,即便數百唐人血染敵營,心不亂,眉亦不亂:“千年以來,你道門在我大唐埋下無數人,我大唐自然也在西陵在諸國藏了無數人。”


    天諭大神官說道:“這些人或者來自天樞處,或者來自暗侍衛,或者來自南門觀,彼此之間都不認識,事先你又如何聯係上他們,布下此局?”


    二師兄說道:“不需要事先聯係,也不需要組織,他們知道自已是唐人,他們早有計劃,他們知道今天這場戰爭,便是大唐存亡的關鍵。”


    “我說唐人動手。”


    “他們便動手。”


    “他們就像這道青峽一樣,是我大唐千年的積累。”


    “他們換了你們兩萬騎兵,三名神符師,夠了。”


    “他們雖然都死了,但值得。”


    很平靜的幾句話,卻像剛剛結束的這場刺殺一樣,很硬很冷很壯觀。


    “現在的局麵簡單了,你們如果想要通過青峽,便擊敗我。”


    二師兄平靜說道,然後張開雙臂。


    七師姐走到他身後,替他解開外衣,露出裏麵貼身的素衣。


    北宮未央抱著古琴,西門不惑夾著洞簫,走到二師兄身旁,幫助六師兄把沉重的盔甲,認真地穿戴到二師兄的身上。


    四師兄看著沙盤裏那些繁密複雜,如同人生般的線條,說道:“師兄可能會死。”


    二師兄神情不變,說道:“人總有一死。”


    四師兄看著沙盤裏線條的變化,說道:“也可能不會死。”


    七師姐抱著二師兄的外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說道:“師兄穿的是你最強的盔甲,怎麽可能有事?”


    四師兄有些傷感,說道:“許世穿的也是我和六師弟做的盔甲。”


    七師姐急了,說道:“這時候了,你還不會說些吉利話?”


    四師兄平靜說道:“天機如此。”七師姐說道:“現在你還信天?”


    四師兄沉默片刻,笑了起來,伸手把沙盤裏的線條拂掉。


    六師兄替二師兄整理盔甲的細節。


    西門不惑看著北宮未央說道:“師兄,平日裏都是**琴,你吹簫,為什麽今天非得反過來?”


    北宮未央說道:“琴乃聖物,我是師兄,當然該由我來操。”


    西門不惑歎息一聲,舉起洞簫輕吹,嗚咽之聲漸起。


    七師姐這次真的怒了:“給誰奏哀樂呢?”


    西門不惑臉色驟變,趕緊換了曲調。


    北宮未央坐到地上,開始拂琴。


    雅樂漸起,中正平和,自有壯闊胸懷,滄海氣度。


    琴簫聲中,一身盔甲的二師兄向前走去,英氣逼人。


    他手握鐵劍,遙指南方數十萬敵人,喝道:


    “來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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