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七號,下午四點,霍小樊的家庭老師告訴康橋霍小樊又借著上洗手間的機會悄悄溜走。


    康橋並沒有在霍小樊平常喜歡呆的地方找到他,四點半左右傭人告訴她霍小樊和蓮煾少爺的朋友正在主宅的避暑涼亭玩。


    霍蓮煾的那些朋友們都是見風使舵之人,隨著霍正楷的公開聲明他們在對霍小樊的態度上有了很明顯的好轉,所以康橋倒也不怎麽擔心。


    主宅的避暑涼亭比起庭院的避暑涼亭規模大得多,霍正楷偶爾在避暑涼亭裏和他的生意夥伴們舉行茶話會,透過樹影,遠遠的康橋看到霍小樊。


    霍小樊看著正在和誰在說話,從他比手畫腳的肢體語言上來看,這個人應該很得他的歡心,霍小樊一般很少用這樣的狀態在和誰說話。


    出於好奇康橋去找尋和霍小樊說話的人,可惜的是和霍小樊說話的人被中央圓柱所遮擋住,就隻露出一雙手。


    從那雙手判斷和霍小樊說話的應該是女孩子,而且是那種身材嬌嬌小小的女孩子。


    康橋心裏在想著身材嬌嬌小小的女孩形象,迷迷糊糊中腦海裏印出了一張麵孔。


    那張麵孔使得康橋心裏有些煩躁,她討厭那張麵孔時不時的來打擾她,經過了幾棵檳榔樹,就到了那條通往避暑涼亭的橡膠小徑。


    小徑呈垂直形狀,小徑盡頭連接著避暑涼亭的樓梯,為了更好的隱藏於樹蔭下而達到避暑效果,涼亭一般會被吊高到差不多兩米以上,涼亭和地麵采用樓梯作為交接點。


    腳踩在小徑上,目光本能去找尋樓梯,沿著樓梯往上,那一眼,把康橋嚇得心驚肉跳。


    有一雙細細的手搭在霍小樊的肩膀上做推壓狀,霍小樊的背後是樓梯!也就那麽一眨眼間霍小樊身體被重力往後帶,下意識間康橋展開雙手,想去接,可哪能,她的手太短,樓梯又太遠。


    再一次的,康橋眼睜睜看著霍小樊的身體就像是一顆皮球一樣朝著樓梯滾落了下來,一節,兩節……


    撲了過去。


    被她抱在懷裏的身體軟綿綿的,霍小樊臉色慘白,慶幸的是他的眼睛是睜著的,慶幸的是他還能說話。


    他用極小極小的聲音說出:姐姐,我沒事。


    仿佛是為了證明他沒事,他用手來擦拭康橋臉上的淚水汗水,然後她看到他手臂上被樓梯扶手擦傷的傷口。


    透過那隻手指縫康橋看到站在避暑涼亭上的文秀清。


    避暑涼亭上就隻有文秀清!


    所以,是文秀清把她的小樊推下來!


    是不是那個看似毫無殺傷力的女孩其實在心裏暗暗怨恨著她在公共場合給她的那些難堪?所以把那些怨恨發泄在小樊身上了?是不是那樣?


    把霍小樊放到一邊,康橋站了起來,握緊著拳頭,一步步往著樓梯走去。


    走完樓梯,幾步之後康橋站在文秀清麵前。


    文秀清煞白著一張臉,嘴裏蠕動著,似乎想要說出一些什麽話來,揚手,手狠狠往著文秀清的那張臉甩去。


    如果說屬於潛藏在康橋身體裏的力氣有一百公斤的話,那麽她那一巴掌用的力氣儼然是超越了她身體的極限。


    巴掌聲清脆嘹亮,把棲息在涼亭周遭高大喬木上的鳥兒驚醒,也把文秀清打退了好幾個大步,在倒退中她掉落了一隻涼鞋,在倒退中拿在她手裏的水果籃掉落在地上,有幾顆鮮橙從水果籃滾落下了。


    一個巴掌自然不夠的,康橋再次揚起另外一隻手,剛剛她的那隻手沒有力氣了,現在這隻手應該會好點。


    最好一邊一個巴掌印讓她的那張臉腫得就像豬頭。


    揚起的手因為文秀清的那聲驚呼聲滯留在半空中,然後康橋看到避暑涼亭頂層天花板處斷裂的水晶吊燈,順著吊燈往下康橋看到地上大片的玻璃碎片,還有……


    還有文秀清那隻赤著的腳踩在若幹玻璃碎片上。


    心裏一沉,結合此時此刻文秀清臉上的委屈模樣康橋大約猜到發生了什麽。


    剛才,霍小樊應該是站在吊燈下的位置,吊燈在即將掉落下來時少女戰士眼疾手快的推開了霍小樊,避免他被吊燈砸到,然而這一幕看在康橋眼裏卻是變成了文秀清因為個人恩怨把她的小樊推下去了。


    看來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那一刻康橋心裏無比懊惱,即使這個人是文秀清。


    掉落在地上的吊燈目測有十公斤重,這十公斤重的吊燈砸在霍小樊身上就糟糕了,那種破壞程度很顯然比他像一顆球一樣滾落到樓梯下更加嚴重。


    這個是她的錯,包括那一巴掌,她想她是不會和文秀清說謝謝的,現在說謝謝就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給一巴掌再給一個甜棗,反而道歉會比較有實質意義。


    於是,低聲開口:對不起。


    近在咫尺的臉還是沒有半點反應,想必還是沉浸在她剛剛的那一巴掌說帶來的震驚中。


    深深吸了一口氣,想再說點什麽,比如是我的錯,是我小心眼。


    還沒有等康橋把那些話說出來,文秀清的眼淚就在瞬間掉落個不停了,剛剛還沒有眼淚來著,這會怎麽眼淚都出來了,幹咳了幾聲,想開口,但隨著背後響起的腳步聲康橋大約猜到文秀清這忽如其來的眼淚為那般了。


    委屈了。


    本來是本著好心冒著危險做的一件事情卻平白無故挨了巴掌心裏的委屈自然不在話下,當這種委屈一見到心上人是很自然的從她眼眶中表達了出來。


    嗯,康橋想起自己揚起的手還在半空中,收回手,僵立在那裏。


    霍蓮煾來到康橋身邊時康橋手垂在前麵,目光無意識的落在覆蓋在避暑涼亭的那些樹木上,早上的一場大雨讓周遭綠意盎然,出神凝望著,直到她聽到霍蓮煾低聲在她的耳畔問:手打疼了嗎?


    那個在她耳邊低語的聲音讓康橋居然有了那麽一點點的恍神,就宛如置身於他浴室那個深藍色的浴缸裏,浴缸裏的水是透明的,她側身躺在他身上,兩個人身上不著片縷,四隻腳糾纏在一起,他握著她的手腕,低聲說著,手疼了吧。


    他拿起了她的手,從他指尖第一時間觸及到她的手指時康橋就知道,現在是白天,而這裏不是浴缸。


    他的目光和他手指一樣的冰冷。


    “手打疼了嗎?”他第二次問她。


    “嗯。”哼著。


    “待會我讓人給你送藥。”


    “好。”


    手從他手掌抽離,康橋覺得自己好像不適合呆在這裏了,現在的狀況明顯是:文秀清處於帶著類似於感謝這樣的意願拿著水果籃來找霍蓮煾了,霍蓮煾讓文秀清在這裏等他,而被嫉妒蒙住眼睛的她一上來就被這位不速之客狠狠的一個巴掌。


    轉身想想離開時康橋的手腕被霍蓮煾拽住,力道有點大。


    冷冷的聲音在說著:“在離開之前你得道歉。”


    看了文秀清一眼,康橋忽然失去了再次和文秀清道歉的興致,朝著她淡淡的說了一聲“再見。”


    那張眼眶含著淚水的臉看起來更加的楚楚可憐了,也許是這樣讓蓮煾的少爺心疼了吧,也心疼也氣惱:我的拖油瓶姐姐,你打了我的客人。


    還有比流眼淚更加嚴重的是,客人現在那隻沒有穿鞋的腳正在流血呢,很顯然霍蓮煾也看到了。


    “道歉!”霍蓮煾加重語氣:“你的表現真是糟糕透了。”


    “有多糟糕?”她問他。


    “糟糕到我幾乎以為其實剛剛站在這裏打人是你的媽媽。”


    不不,她的媽媽一點也不糟糕,康橋很生氣霍蓮煾每次總是拿她媽媽來說事,他很討厭她媽媽對吧。


    咧嘴,對著霍蓮煾笑,笑得就像彼時間的媽媽,邊指文秀清邊說著:“蓮煾,說實話,我挺討厭這張臉的,如果你那個時候不出現的話我還想再給她一個耳光。”


    一直含在文秀清眼眶的眼淚又再次滑落了下來,這女人真的是水做的啊,別開臉去,嗯,少女戰士的自尊心受到傷害了。


    繼續說著:“對了,你不是讓我和你的客人道歉嗎?我覺得沒有必要,不過,我倒是有一個較為折中的辦法,那就是讓她回給我一個巴掌。”


    看著滾落在腳邊的柳橙,那顆柳橙就壓在一張粉紅色的卡片上,卡片上有著一行娟秀的字體,大致上寫著類似於感謝,遇到你很高興等等這些肉麻的話。


    真會折騰,心裏冷笑著,康橋的聲音越發的肆意:“我媽媽以前常常女孩子們的眼淚其實是揮向男人們的利劍,我猜,她今天在策劃著入侵你領地,而過不了多久她就開始策劃如何爬上你的床,再不久……”


    那一下讓康橋頭暈目眩,第一時間就是憑著本能去捂住*辣的臉頰,那一下來得毫無征兆,來得如此的忽然,“啪”的一聲。


    那個巴掌聲還在她的耳邊回響著。


    怎麽會?


    霍蓮煾怎麽會打她?霍蓮煾怎麽可能打她?她一直都在心裏清楚的知道,霍蓮煾最多也就在口頭上恐嚇她幾句,真正占便宜的人其實是她,有時候她使壞他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配合著她。


    可現在耳朵嗡嗡叫是怎麽回事?而她左邊臉頰火辣辣的又是怎麽回事?


    於是,捂住火辣辣的臉頰,目光對上了霍蓮煾,問了一個很傻的問題。


    “蓮煾,你剛剛有打我嗎?”


    回應她的是鳥兒拍打著翅膀的聲響,沒有人回答她這個問題。


    就是有人拿下穿在魔術師身上的那件大披肩一樣,美麗的玫瑰花,展開翅膀的白色鴿子,送到孩子們手上的彩色氣球,其實從來都未曾擁有過神奇的力量。


    相信著,沉迷著的人們嗬,心碎了。


    小小的,稚嫩的,忽然而至的憤怒聲音四麵八方響起,那個聲音邊哭邊說,“打我姐姐的蓮煾哥哥是壞蛋,是大壞蛋,我恨你,我討厭你。”


    一切無可遁逃,原來霍蓮煾真的打她了,其實,那一巴掌也沒有什麽委屈的,她是說了一些很過分的話,怪隻怪……


    這個人把她寵壞了,讓她誤以為擁有了至高無上的的資本。


    這樣也好,再華美的夢也有醒來的一天,耳畔那個稚嫩的聲音還在繼續著,那是霍小樊的聲音。


    她的小樊在代替她討回公道呢,總算她沒有白疼他。


    手無力的從臉頰上垂落,康橋去拉霍小樊的手,說,小樊我們走。


    霍蓮煾出神的望著,望著那一大一小的身影逐漸走遠,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剛剛她問他“蓮煾,你剛剛有打我嗎?”


    此時此刻,連他也不相信自己真的打了她,不,是不想相信,閉上眼睛,那聲“蓮煾,你剛剛有打我嗎?”混合著另外一個稚嫩的聲音“打我姐姐的蓮煾哥哥是壞蛋,是大壞蛋,我恨你,我討厭你。”組成了兩組力量,在衝擊著他。


    也不知道怎麽的,霍蓮煾想了霍小樊打他時的手,那雙手上在留著血,一切宛如電影倒帶,霍蓮煾記得來的時候看到樓梯那邊有一個小小的身影。


    那麽……


    不,不,千萬不是他想的那樣,他比誰都清楚康橋是自私的,是得寸進尺的,她隻在乎她的利益,需要爭取到利益時她滿口的甜言蜜語,她偶爾還會犯點有恃無恐的毛病,如給她看不順眼的人甩一個巴掌什麽的。


    剛剛那個想法應該隻是他的錯覺,睜開眼睛,霍蓮煾看到了他所不願意看到的。


    現場的狀況證實了那個他所討厭的猜想。


    目光落在文秀清的臉上,那女孩和他第一天看到的一樣,小小的,那個小小的女孩用很低很低的聲音,怯怯叫了一聲“霍蓮煾,其實……”


    還沒有等文秀清把她想說的話說出來,就聽到來自於這幢粉白色建築小主人的聲音:“小樊的事情,謝謝你。”


    文秀清慌忙搖手:“不用,不用,我得到你的幫助更多。”


    “她一向很緊張小樊的事情,所以導致產生出了這樣的誤會,我代替她向你道歉。”


    文秀清沉默了下來,不知道為什麽霍蓮煾說這話給她的感覺是苦澀的,苦澀中又帶有著那麽淡淡的一點親昵,一點點的寵愛。


    片刻,她又聽他說,用極淡極淡的,甚至於有些冷漠的語氣和她說:“穿上你的鞋,在這裏等著,待會我會讓醫生來處理你的傷口,等處理好傷口之後,我會讓司機送你回家。”


    霍蓮煾的話讓文秀清聽著宛如是在下這逐客令,看著掉在地上的鮮橙,文秀清才想起她好像沒有把此行的目的說出來:“霍蓮煾,我媽媽……”


    她的話再次被霍蓮煾打斷。


    “你們住的房子我會讓律師辦理過繼手續,以後你們可以一直以房子主人的身份住在那裏,不要覺得難為情,就當是因為小樊的事情你得到你應得的。”


    霍蓮煾的話讓文秀清心裏委屈得很,根本不是那樣,她也不想要什麽報答,她今天拿到俱樂部發給她的工資了,在媽媽的鼓勵下買了水果,也穿了衣櫃裏最漂亮的那件裙子,然後鼓起勇氣來找他。


    也不知道怎麽的淚水就掉落了下來,帶著那麽一點點的情緒:“霍蓮煾,房子我不會要的。”


    “那你的媽媽呢?就當是為了你媽媽,你媽媽現在在生病,她現在擺不了地攤。”


    若幹的年前,在漫天的彩霞下,文秀清也聽過類似這樣的話,那時和她說過這樣的話的人叫做康橋,經年後,一個叫做霍蓮煾的人也說出類似的話。


    張開嘴,文秀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淡淡的和她說了一聲再見。


    那一眼讓文秀清看得心裏慌慌的,下意識的在他想轉身離開時叫住他。


    霍蓮煾停下腳步,說:


    “文秀清,以後,不管出於什麽原因,都不要出現在這裏,如果你還聽不明白的話,那麽我可以換一種說法。”


    “你,有點煩,你的煩在於你的愚鈍,我討厭和這一類人打交道。”


    那話是背對著文秀清說的,所以她也無法看清楚他說那些話時的表情,隱隱約約就感覺到霍蓮煾的話裏透露出來的訊息是:霍蓮煾此時此刻正在和她做著某種切割。


    說完那句話之後頭也不回。


    文秀清站在那裏,就這樣看著霍蓮煾逐漸遠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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