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箏鳴


    手持雙戟的漢子緩緩倒下,一眾剛剛回過神來的獨尊堡門客卻是心中一栗。能在劍君那詭異的氣勢當中首先反應過來的,自然是這些人中的佼佼者。而這佼佼者與羞怒之中的奮力一擊,自然更是非比尋常。可就是如此,卻還是在這少年流星一劍當中殞命當場,怎麽不讓這些門客心中吃驚。


    “兩點之間直線最短。雖然科學不是萬能的,但知識到底還是能產生力量的啊!”看著眼前一張張驚愕的麵孔,劍君哈哈一笑抖落劍上血珠,卻是聽得所有人一頭霧水。


    “一起上!”眼見一個強手瞬間隕落,剩餘的門客再也不去逞能。隨著一人在人群當中大喝一聲,整個包圍圈瞬間動了起來。


    麵對著一起打來的刀槍棍棒,劍君縱然不懼,卻也不敢掉以輕心。冷喝一聲,右手傲笑紅塵劍猛然掄動,挾著勁風漫卷四周,左手異端劍卻是再次化成流光,迎著麵前一柄長刀逆襲而去。


    鐺聲巨響,傲笑紅塵劍蕩開周遭兵器,異端劍劍脊與那刀鋒擦出萬點火花,當那刀鋒終於不甘地被劍脊擠開,堪堪劃破了劍君肩膀的時候,劍尖卻已然沒入了對方的心口。


    一腳將那即將軟到的身體踹出,雖然身上再添一道傷口,但劍君卻終於再次前進!


    腳步移動,手上絲毫不停。傲笑紅塵劍化作一道光輪在周身盤旋環切,將海浪一般連綿不斷的攻擊盡數當下,異端劍煞氣逼人,道道流光盡是直奔要害的奪命之招。


    眨眼間又是幾十丈的距離。雖然不再如開始時突擊的速度那般快,但是劍君卻是將速度穩定了下來。


    又有幾十個人倒在了長街之上,又是幾十道傷口遍布周身,握著傲笑紅塵巨劍的右手早已經因為一次次得抵擋攻擊而戶口崩裂鮮血長流,提著異端劍的左手也在因為一次次拚勁全力地急速遞劍而在劇烈顫抖,但是劍君的腳步卻越來越堅定。


    隻因為,遠處小城那並不巍峨的城門已經出現在了少年的視野當中!


    少年看到了城門,周圍解府的家將自然也都看到。那城門對於劍君來說是希望,對於這些桀驁的漢子來說卻是恥辱,而對那些已經倒地不起的人來說,更是一種難言的悲哀。


    好勇鬥狠的江湖客們心底的狠戾終於爆發了出來。一個個猙獰著麵孔悍不畏死地撲上前來。獨尊堡也是在江湖上獨霸一方的豪雄,自己上百獨尊堡的精銳竟然攔不住一個年未及冠的孩子,這要傳出去,自己等人還如何在江湖上廝混?


    一方為了希望,一方為了臉麵。長街之上的戰鬥終於在寂靜的小城與隱約傳來的孩童哭泣嘶嚎聲中變得慘烈了起來。


    肋下硬生生吃一記棍擊,順勢斜跨一步避開當胸一劍一槍,右手大劍護住頭臉,左手利劍連刺三人,少年嘶啞的聲音再次想起:“閃開!”


    這已經不知是少年的第幾聲冷喝了。幾乎每倒下幾名獨尊堡的家將,劍君便要用那生冷的聲調喝斥一聲。盡管血流了一路,傷口遍布了全身,臉色變得蒼白,聲音變得嘶啞,但是少年的聲調卻始終冷硬如初。


    “那麽你就去死吧小子!你死了,我們自然閃開!”又是一陣謾罵嘈雜地響起。盡管已經罵了無數聲,但是這些粗豪的漢子每一次卻都是怒火中燒,因為這代表著又有至少一名自己人倒在了少年的劍下。


    “噗!”長久的震蕩之下內腑終於再也承受不住,劍君一口鮮血噴出,堅定的腳步也變得踉蹌。


    內腑受傷,盡管每吸一口氣肺部都火辣辣地疼,但是早被打掉了紫冠披頭散發的劍君卻依舊貪婪地大口大口喘息起來。盡管內心有著無比的堅持,但是終究人力有時而窮。一路上劍君始終消耗,而那獨尊堡的家將卻一直有著沿途上以逸待勞的生力軍補充進來。此消彼長之下,局勢終於岌岌可危。


    “公子……”貞貞的悲泣聲遠遠傳來。


    “可惜!”解文龍的感歎聲語氣複雜。


    “叔父!”宋玉華艱難地將臉轉向解暉,目光中滿是懇求。


    獨尊堡的武林判官卻是麵無表情,誰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麽。


    “小子,你是條漢子!”看著搖搖欲墜的少年強自支撐,解府的家將們也是心中欽佩。


    “一直都是!咳……咳……”聽到對手誇張,劍君毫不謙虛,雖然身形不穩,卻依舊高昂著頭,滿是一副驕傲的神色。


    “……”想不到對方到了這種地步,還是毫不低頭,說話之人不由一噎。就在這個時候,高踞危簷之上的解暉卻出聲了。


    “十二小兄弟,本人解暉。雖然你我刀劍相向,但是我卻也敬你一身傲骨與劍術。不知你可有何心願?本人必定盡力替你完成!”


    看著身在遠處的解暉,聽著仿佛就在耳邊響起的聲音,便是以偏執狂的自傲,劍君也不由佩服這位解判官的修為精深大為佩服。“咳,想不到解判官也來了,咳……咳,還真是給我麵子。前輩的胸襟與修為晚輩也是十分佩服!”


    “賢侄過獎了。”也不知是不是劍君的馬屁拍的舒服,解暉再次開口的時候已經叫上賢侄了。


    “前輩說要替晚輩了卻心願,不知是否是真?”幾句話的功夫,劍君調息之下已有好轉。眾人雖然都看在眼中,卻也並不在乎。畢竟自己一方以多淩寡勝券在握。


    “若是可以,自當盡力。賢侄放心!”解暉是老江湖,自然不會把話說死。


    “晚輩倒還真有一心願,隻怕有些麻煩。”喘息稍定,劍君臉上的笑容也不再顯得淒慘。


    “哦?”一直滿麵淡然的解暉露出一絲好奇。


    “如果能讓他們都閃出一條路來就好了。哈哈哈哈哈……咳……咳!”看著解暉的好奇神色,劍君左手劍一指將前路堵的嚴嚴實實的人群,哈哈大笑,臉上滿是小孩子惡作劇得逞的得意,心中一陣暢快!


    自從來到了這裏,開始時拖著年幼細嫩的身體一邊養活自己一邊辛苦地鍛煉,終於劍術有成步入江湖之後知道大敵在前便始終戰戰兢兢,卻是已經有好長時間都沒有如此恣意歡笑了。


    “好!好!”看著街心處那個暢笑著的少年,解暉終於動容,大聲讚歎,“賢侄好豪氣!”


    “放心!”滿目異彩望著那個暢笑的少年的宋玉華突然覺得手上一痛,轉頭望去,卻見身邊的貞貞竟然帶著淒然笑容淚流成河,嘴上無力地安慰著,心中卻是一歎,“小丫頭懂事了。”


    “看來解堡主是不會幫晚輩完成這個心願了。”收起笑聲,但是笑容卻絲毫不減,劍君撕下身上難得的一片衣衫紮住披散著有些幹擾視線的頭發,“那麽,晚輩隻好自己動手了!”


    “賢侄豪氣幹雲!如何突圍,解某拭目以待!”看著那散發著莫名自信的身影,縱橫江湖數十載的武林判官突然發現自己既然沒有了絲毫將這少年留下的把握!


    “哈哈哈,解堡主,若要出此城,劍君隻需一柄傲笑紅塵!”環視一周虎視眈眈的死士家將,劍君大笑一聲,左手一抖,異端劍劃破長空落在宋玉華身前。


    眼看著宋閥大小姐將飽飲鮮血卻寒澈依舊的長劍收入劍匣當中。劍君收斂心神,牽引著所有人的視線雙手拄劍凝立街心。


    “什麽聲音?”一聲驚問打破了寂靜。


    “有人彈琴?”


    “這是什麽曲子?”


    “不知道!”


    “不對!怎麽會有人彈琴?!”


    “不是琴,是箏!”


    恍如天際傳來的箏音漸漸響徹在小城的天空,低沉而凝重的韻律好似要將所有人的腰都壓彎。就在眾人運功相抗之時,一個沉鬱的聲音循著奇異的聲調響徹在所有人的心底:


    “半涉濁流半席清,


    倚箏閑吟廣陵文;


    寒劍默聽君子意,


    傲視人間笑紅塵!”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望向場中的劍君。因為那後兩句幾乎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每當少年要出傲笑紅塵劍時,總會要吟誦那兩句。如今竟然是破天荒地吟誦了一整首,莫非,那個少年,真的有回天之術不成?


    一望之下,所有人大吃一驚。


    街心之處依舊還是那個遍體鱗傷的少年,但是眾人感受到的,卻與看到的截然不同。


    高鼻深目。


    眉頭緊鎖。


    淡金長發恍如晨曦。


    瘦弱的身材卻挺拔如山。


    寬大的袍袖隨風輕蕩,灼灼的劍光刺痛的所有人的雙目。


    壓抑的感覺湧上所有人的心頭。那個人沒有說一個字,甚至沒有動上一分一毫,可是在場所有人仿佛都讀懂了那個人身上的故事。


    生長在亂世,也曾想仗劍誅邪,拯救生民,或許是落拓時久,漸漸地發現這個世界,並不是一個人,一把劍就改變得了什麽的,因此他死了心,封劍退隱,獨居濁浪江邊,彈箏習劍,琴書自娛,獨與天地為伍。可是,這個江湖,卻終究沒有放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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