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江湖,就是讓人漂泊的。


    ――題記


    嶺南的林多,放眼望去便是鋪天蓋地的綠。


    深深淺淺,斑斑駁駁。


    行近了才有花,星點的絢爛的花紛紛襯在那綠意的縫隙中,宛若葉色羅裙上的光。


    林至深處的聲音,是空。


    流水淙淙,鳥鳴山澗,忽而撲啦啦的飛去,隻留下潺潺的靜謐。


    一枚羽毛落在溪中,沾染的半濕,飄遊間去了遠方。


    如此世外。如此純然。


    但若仔細看,那在日光下璀璨的綠中,有時也會閃過一顆黑色的明珠。


    ――許多地方都隻存在於流言裏。


    貘寨便是其一。


    似乎對其知之最詳盡的人,也隻能道出這小村生在南方森林的極深處,被五行花樹包圍,桃源無門。


    莫說路過的決計看不到,就算是拚了命想往裏進的,也隻能麵對茫茫林海望洋興歎。


    ――


    靜到死氣的小街。


    街邊房屋為了防蟲,用了熏黑灰的木隨意建造,時間久了,漸漸東倒西歪。


    看起來斑駁而蕭索,冷僻到似是無人居住。


    而街外,卻又是璀璨到極致的桃花林。


    一明一暗的強烈對比,詭異迷幻。


    然而這一切沉寂,都被突如其來的清脆打破。


    ――


    “喂,阿笙,你在幹嘛?”


    一個俏麗的綠衣女孩不知從何處跑過來,拍了牆角蹲著的少年一下。


    少年衣著樸素,可回首竟是冠玉似的麵,漆星般的目。


    隻是古靈精怪的表情讓他多了些稚氣,少了些優雅,更顯得可愛。


    少年把手指放在嘴邊噓了一下,嘿嘿的壞笑。


    少女似知他調皮,倒也沒出言阻止,隻跟著蹲在旁邊。


    過膝的水綠小衫及地,隱約蓋住白底翠花的布靴,水靈靈的大眼睛朝著少年指的方向望去,瞬時目瞪口呆。


    隻見村東邊王胖子家門口竟圍了十幾隻餓狼,灰黑的皮緊緊裹著流線型的肌肉,獠牙綠眼,都在躍躍欲試的往前踱步,越湊越近,把舊到要倒的柵欄圍個水泄不通.


    “阿笙……唔……”少女剛要訓他,卻被捂住了嘴,隻剩下大眼睛忽閃忽閃。


    “誰讓他昨日欺負你,我要給那臭胖子好看。”少年嗬嗬的樂。


    女孩打開他的爪子:“胡鬧,這些野獸是哪裏引來的?”


    “喏。”


    少年隨手甩出一包藥粉,氣得少女直拍他:“你又從爹那偷東西,這肉香粉很難配的,村裏人還等著用它引野獸過冬呢,再說,王胖子無恥,爹也會為我做主,由不得你來胡鬧,你可知這胖子以前是做什麽的,十幾隻狼能耐他如何,要讓他發起瘋來,小心連你一塊兒宰了。”


    “姑奶奶,不要羅嗦了,你爹你又不知道,老好人一個,巴不得天下太平呢,再說我堂堂夏笙少俠,怎麽能怕一頭肥豬。”


    女孩不由的笑起來,眉如新月:“還少俠呢,連我都打不過。”


    夏笙一抬下巴:“那是我讓著你,待以後我們踏入江湖,你綺羅還是乖乖的在我後麵躲著吧。”


    女孩愣了愣:“你真想出去?”


    “廢話,難道一輩子窩在這個墳地似的鬼地方啊,悶都要悶死了。”


    “可爹說外麵的世界,比貘寨險惡了千倍萬倍。”


    “我就不信外麵家家都是魔頭,滿屋都是毒物,能怎麽險?”


    兩人正說著,忽聽一聲大喝,原是木門裏蹦出個五大三粗的胖子,袒胸露乳,一隻黑手握著菜刀怒喊:“夏笙你個小兔崽子,趕往大爺褲子裏放香,大爺我……!”


    話還沒喊完,那些狼便撲了上去,本來附近森林食才就少,外加這胖子身上味道詭異的誘人,一時間紛紛張嘴就咬,險些把胖子壓倒。


    豈知王胖子也不是吃素的料,千鈞一發之際,笨重的菜刀輕輕一橫,動作意外的靈巧。


    兩個孩子還沒看清怎麽回事,三隻狼便頭頸分家,摔落在地,都噴出一尺長的血來。


    綺羅看得慌神,抓住了夏笙的胳膊要跑,夏笙倒是笑著不走,鬼頭鬼腦的興災樂禍。


    轉眼間又死一狼,還有兩隻倒地哼哼著重傷。


    可那胖子除了胳膊掛點彩外,倒也無妨,隻是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和不敢冒死再上的群狼對瞪。


    正在僵持之際,空中忽的漫遍了一股馨香氣息。


    說也奇怪,這狼些聞了竟無精打采,不一會功夫,就都搖搖晃晃東倒西歪的出了村去。


    綺羅和胖子鬆一口氣,夏笙反是如同大禍臨頭,起身想跑。


    “站住!”


    清朗低沉的男聲。


    夏笙似被打了定型針,動都不敢動,逗的綺羅抿起嘴來,竟也不出聲。


    一個高挑的身影飄忽的從房簷落下,擲地無音,藍黑的長衫,筆直的脊背,剛硬的臉龐還殘留著年輕時的俊朗,隻不過被橫過眉前的長疤破了相,加上本人不苟言笑,看起來極其恐怖。


    “夏笙,偷竊該如何罰?”


    “挑水五十桶。”


    “傷人,又該如何罰?”


    “我沒……”夏笙一瞪眼睛,話又憋回去:“蹲馬步一整天。”


    “那還不快去。”


    “是。”少年垂了頭,一起腳,身輕如燕,和這中年男子如出一轍的縹緲,他還在發育的細直身子宛若虛幻的精靈,難得一見的輕功竟讓王胖子望傻了眼。


    眨眼的功夫,夏笙就消失在了貘寨層疊而古怪的層層屋頂之後了。


    “爹。”綺羅乖巧的迎上去,攙住中年男子的手臂。


    這時,那清冷到凍結的臉上才露出絲絲暖意。


    “韓村長。”王胖子迎上來,肥膩的臉上笑嘻嘻的很是諂媚。


    男人默然橫過眼去。


    胖子停住腳,悻悻的咧嘴。


    男子沒表態,就直接和綺羅若無旁人的沿著巷道漸行漸遠。


    房屋林森的小村,又恢複了深深的平靜。


    剛才因為惡作劇而有的一點人氣,驀然間煙消雲散了。


    ――


    在遠古的傳說中,貘是一種會食人惡夢的神獸。


    它會每一個天空被灑滿朦朧月色的夜晚,從幽深的森林裏啟程,來到人們居住的地方,吸食人們的夢。


    貘生來膽怯,它們害怕在吃夢的時候吵醒熟睡的人們,在夜色中,隻會發出輕輕的像是搖籃曲一樣的叫聲。


    於是人們在這樣的聲音相伴下越睡越沉,貘便把人們的夢慢慢地,一個接著一個地收入囊中。


    在吃完人們的夢之後,便又悄悄地返回到叢林中,繼續它們神秘的生活。


    ――


    然而名滿天下的貘寨,似乎並沒有這麽單純美好。


    之所以小村被冠以這個名字,隻因村裏住的全是江湖中曾經的名刀快劍,刺客毒王。


    雖不說集合的全部是大惡人,卻也絕非善輩。


    強者,通常是弱者的噩夢。


    他們或身負重傷,或看破紅塵,或仇家眾多,都躲入了南方茂密如深淵的森林中去。


    這村,食去了武林的噩夢。


    這村,就被人稱之為貘寨。


    之所以稱貘,還因為它神秘,若常人想入寨一遊,簡直白日做夢。


    百年來,為此好奇而死的人不計其數。


    好奇是個非常可怕的缺點。


    正如同現在的村長韓年經常教育子女的話:“不好奇,方能保平安。”


    ――


    韓年的子女是誰?


    自然是夏笙和綺羅,不過不是親生,而是拾來的孤兒。


    兩個單純的生命讓厭倦世事的他動了善心,才在這恐怖而死寂的村子裏,過了十六載冬夏。


    綺羅美麗溫柔,很得韓年的疼愛,但這夏笙卻頑皮如同混世魔王,四歲就燒掉過半個院子,懂事後更是喜歡跟著村裏的毒醫賭聖廝混,學了不少下三濫的招數。


    但好在這個孩子天性純良,並不肆意作惡。


    都說韓村長脾氣漠然,對誰也不動怒,但對夏笙除外。


    十多年來,村裏人似乎習慣了夏笙拖著水桶從村東到村西,站在村外自天明到日暮,狠了的話韓家院裏更是哀叫連連,不堪入耳,韓年也怪,對誰都放任自流唯獨給夏笙立了十一個不,不偷不搶不嫖不賭不喝不抽不騙不變不殺不傷,最後當然就是,不好奇。


    古詩裏講到雜草,都說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夏笙便如此類,他能被體罰嚇倒那就不是他了。


    隨著年齡的增長,淘起來更是變本加厲,今天堵了全村的煙囪,明天吃了半村的靈藥,當然,大補過甚,鼻子流血。


    今天也不例外,這王胖子從前可是個戰無不勝的采花大盜,雖說人長的孬,入村的理由倒是絕了:號稱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自打見過一位絕世女子,又求之不得,隻覺得人生無趣,死纏爛打的放出風信非要進貘寨不可,最後,在林子裏餓個半死,被韓年揀了回來。


    魚吃的久了,難免要偷腥,貘寨不是善男信女的收容地,自然不會拘束他。


    誰這家夥色膽包天,前些日子竟在村裏的酒館門前捏了綺羅兩下臉蛋,這回夏笙不幹了,綺羅可是他名為姐姐的好妹妹,於是晃悠了幾天從韓年藥房裏順出了肉香散,三十倍的劑量呼拉一下就倒在醉的呼哈的王胖子身上。


    肉香散是韓年弄出來專門在淡季引野獸用的,人聞不太清楚,百裏外的動物卻能饞得要死。


    結果,一個受驚,一個被罰,誰也沒撈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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