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兩人才分了開來,大小姐眼裏既是羞澀,又是歡喜,漆黑的眸子,再看他時,已是淚珠閃爍。


    楊崢知道自己再不硬起心腸來走,今日怕是走不了,一咬牙道:“你們等著我,等我處理完了這件事,一定是好好陪著你們!”


    兩女子應了聲,心頭既是甜蜜,又有幾分惆悵。


    正在這時,聽得樊忠道:“殿下,時候不早了,我們該走了?”


    楊崢也不答話,大步走去。


    不多時便到了渡口,楊崢身子一躍,便穩穩的落在畫舫上,樊忠見他步伐穩健,這一躍之功竟不輸給自己,不免微微差異了一下。


    楊崢也不看他,緩緩轉過身來,看向小瀛洲,全島籠罩在鬱鬱叢林下,綠茵茵,碧油油,猶如碧玉盤中閃爍著的一塊晶瑩翡翠,獨不見大小姐和李嫣兒,心頭不滿有些惆悵的歎了聲。


    便在這時,聽得一聲動人的歌聲,歌聲由遠及近,緩緩從小瀛洲深處傳了出來。


    登孤壘荒涼,危亭曠望,靜臨煙渚。


    對雌霓掛雨,雄風拂檻,微收煩暑。漸覺一葉


    驚秋,殘蟬噪晚,素商時序。


    覽景想前歡,指神京,非霧煙深處。


    向此成追感,新愁易積,故人難聚。


    憑高盡日凝佇。贏得消魂無語。


    極目霽靄霏微,暝鴉零亂,蕭索江城暮。


    南樓畫角,又送殘陽去。


    ……


    楊崢一聽這般動人的詞兒不是李嫣兒還能是誰,心頭一暖,再看那已是朦朧一片的小瀛洲,卻見一個長亭之上,俏立兩道靚麗的身影,被煙霧繚繞,似幻似真,雖看不清楚兩人容貌,但楊崢知道這歌兒必定是嫣兒那丫頭唱的,感受著詞兒帶來的淡淡離別的愁緒,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勿忘我,喃喃道:“嫣兒姐姐,我放心,我一定不會忘記你的?”


    畫舫漸行漸遠,朦朧的煙霧裏小瀛洲也越來越模糊,那透著幾分哀怨,幾分不舍,幾分惆悵的歌聲也停止了下來,楊崢呆呆的看了片刻,卻聽得樊忠道:“殿下,這湖麵上風大,你還是進去吧?”


    楊崢點了點頭,正要轉身鑽入畫舫,卻聽得又是一聲歌聲,歌聲與先前那一曲有些不同,若說剛才那一曲婉轉動人,卻透著悲傷,那麽這一曲歌聲嘹亮,同樣透著生疏,卻唱得生疏而緊張。


    “一定是大小姐了?想不到大小姐也為我唱歌了?”楊崢心頭一歎,一股無名的感動從心裏湧了出來,眼圈竟紅了幾分。


    隻聽得那歌聲斷斷續續的唱道:“隋堤路。漸日晚、密靄生深樹。陰陰淡月籠沙,還宿河橋深處。無情畫舸,都不管、煙波隔前浦,等行人、醉擁重衾,載將離恨歸去……?”


    大小姐歌聲並不熟練,但今日這般離別,倒也將詞兒中的離別的情緒唱了出來,帶著淡淡哀怨,讓楊崢心頭大為感動。


    因思舊客京華,長偎傍疏林,小檻歡聚。冶葉倡條,俱相識,仍慣見、珠歌翠舞。如今向、漁村水驛,夜如歲、焚香獨自語。有何人、念我無聊,夢魂凝想鴛侶。


    ……


    楊崢聽著這並不動人,卻滿含情義的歌聲,輕輕歎了聲道:“想不到大小姐對我的情義竟這般深,若不是有這般離別之苦,隻怕我未必知道這份深深的情義!”


    “樊將軍,你知這世間最大的痛楚是什麽?”楊崢個歎了聲問道。


    樊忠正奮力擺弄的畫舫雙槳,聽了這話兒想了想道:“末將對你們這些情情愛愛看不懂,也弄個不明白,不過末將當年來京城的時候,家中的娘子也這般送我,末將當時的那個心啊,也是萬分舍不得,恨不得就天天陪在她身邊便好,當時末將不明白,這時為什麽,後來末將來了京城,見識多了,也就明白了,這就叫離別之苦,明明兩個思念的人,卻彼此不能在一起,這種苦楚最是難過了?”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樊將軍說得太在理了,這離別之痛,果然不是人能承受的?“楊崢輕輕歎了聲,再看兩眼,隻見朦朧的煙霧裏,那兩道俏麗的身影仍站著不動,仿佛兩道望夫崖。


    “離別是苦,可離別不就是為了再見麽,總比一別永不見麵的好,說起來殿下還是幸福的,看這兩女子對殿下的情義,怕是讓她們等一輩子也會等的,殿下隻需盡快處理完大事,早早回來,離別後的歡喜,說起來也是一種幸福?那些文人的詞兒不是說過,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過人間無數麽?”樊忠一遍搖著雙槳,一遍侃侃而談。


    楊崢有些驚訝的看了看樊中,似乎頭一次認識眼前這個人一樣,嗬嗬一笑道:“想不到樊將軍也能說出這番話兒來?”


    樊忠嘿嘿一笑,老臉一紅道:“殿下取笑我了,我隻是隨口說說而已?”


    楊崢笑道:“樊將軍這番話兒雖人人都懂,卻未必是人人都能說得出來,看來樊將軍是深有體會啊?”


    樊忠得到楊崢讚揚,心頭大喜,麵上卻是嗬嗬一笑道:“什麽體會不體會的,我隻是每次與自家的那小娘子分別時,見她哭得煩躁,才整出這番話兒來,說多了,也就這麽想了?”


    楊崢嗬嗬一笑,扭頭望了一眼遠處那早已模糊的美妙的身影,輕輕一歎,忽想起了什麽,轉過身來,雙手放在嘴邊,成喇叭狀,唱道:“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難得是歡聚,唯有別離多。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問君此去幾時還,來時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灑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這首送別的歌曲在前世早已唱了不知多少遍,此時心頭充滿離別的苦楚,唱出來竟有一股說不出的愁苦。


    樊忠是個武將,與文人的那點恩恩愛愛,纏纏綿綿並不了解,平日裏也極為鄙視,可聽了這曲兒,心頭竟也生出一股悲傷之意來,心道:“這曲子好生厲害,竟能勾人離別之苦,再聽下去,隻怕是要落淚了。“


    嘀咕了兩聲,抬頭看了一眼楊崢,見這個平日裏嘻嘻哈哈的太子,此時的麵上全無半點嘻嘻哈哈的神色,反而是一臉的惆悵,心道:“這女人果然是個禍害,這才幾日,就讓昔日的太子,變成了一個憂傷的詩人了?“


    “殿下,你沒事吧?“樊忠有些擔心的問道。


    楊崢搖了搖頭道:“我能有什麽事情,隻是一時感慨而已?“


    樊忠心道:“這一時感慨,就歎了一路氣了,要是感慨幾天那還了得?“見楊崢情緒不高,樊中有意想活躍一下氣氛,忽的道:”前些年末將在青樓聽了一個笑話,如今想來倒也好笑,剛才聽殿下說了那麽多的話,末將也說一段給殿下聽聽?“


    楊崢心頭著實有些惆悵,聽了這話兒心道:“也好,一個大男人總不能沉浸在離別的愁苦當中,聽個笑話排解一下也好!“便點了點頭道:”樊將軍隻管說來便是?“


    樊忠難得有這麽一次表現的機會,嗬嗬一笑醞釀了片刻便說了起來。


    “某老翁高齡續弦,其子夜往竅聽,但聞連呼‘快活’,頻叫‘爽利’。子大喜曰:“吾父高年,尚有如此精力,此壽征也。”


    “我日,這不是染色的段子麽,想不到樊將軍如此忠君愛國之人,竟也會說這個?”楊崢訝然道。


    樊忠道:“殿下此言差異,末將忠君愛國不假,可也不是愛國就不說笑話吧,人家孔夫子還說過,食色性也了?”


    楊崢一愣,哈哈一笑道:“倒也是這個理兒?”


    樊忠見他神色好了幾分,繼續說道:“這笑話還未完呢?”


    楊崢聽得有趣,覺得這笑話比起自己剛才說的要高明了許多,哦了聲道:“樊將軍隻管說來便是?“


    樊忠用力撐開了畫舫,此時湖麵煙霧朦朧,午後的陽光照射下來,湖麵波光粼粼,湖麵船來船往,好不熱鬧。


    樊忠道:“再細察之,乃是命妻抓背。”


    楊崢先是一愣,旋即便笑哈哈大笑起來道:“好再細察之,乃是命妻抓背,孤還以為那老漢有如此精力呢?”


    兩人一陣哈哈大笑,笑聲在湖麵上久久不去。


    楊崢哈哈笑了一陣,遠遠地看了看小瀛洲,也不管島上兩人聽不聽得到,雙手合在嘴邊大聲喊道:“大小姐、嫣兒姐姐你們多多保重,我一定早些回來!“聲響如雷,響徹整個西湖湖麵。


    遠處的小瀛洲上似有所感,大小姐望著漸漸看不到的人影的畫舫,喃喃道:“我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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