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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這個,況鍾沒想過,也不敢想,這個是他能想的麽,祖訓就在哪兒,垂訓立教,大要有三:曰敬天,曰忠君,曰孝親。君能敬天,臣能忠君,子能孝親,則人道立矣。”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況且這天下比他官兒大的人大有人才,不見得人家有過奪情,難道他這個知府就比一國宰輔還要忙碌,還要重要,所以從心裏上,他便沒往這上麵想,但他也不是一個迂腐之人,這並不是說他反對楊崢的這一番提議,蘇州的情況他很了解,知道楊崢這個時候提出這個目的,並非讓他背負不孝之命,而是實實在在為蘇州考慮,雪災、水災,算上春荒,蘇州已到了騷動的邊緣,任何的風吹草動,就有可能引起讓人預想不到的騷亂,而眼下的蘇州偏偏最是亂不得,自己一走,先不說什麽人接手,就蘇州這情況,沒有一個三年五載,怕也難以上手,而這一點也是蘇州致命的弱點,雪災,水災、春荒任何一個都是等不得的,況且蘇州刁民不少,在此地為官沒有足夠的威嚴,沒有明如鏡,清如水的道德情操是無法做到讓人信服的,以上種種,都不是尋常人能承受得住的,所以對於楊崢在第一時間來勸他奪情,並非不可理喻,這也是他沒有半分怒色的原因之意了,要不然換做尋常人,他不破口大罵才怪呢。


    “況大人非常時期,行非常事,蘇州是什麽樣子你比我更清楚,如今這情況是片刻離不得你,還請你以大局考慮,奪情吧?“楊崢急切的道,容不得他不急,若是今晚不能說服況鍾奪情,明日一早,人家屁股一派,回家丁憂,自己上哪兒去找這麽一把好用的倚天劍。


    況鍾閉著雙眼沉吟了片刻,道:“大人的心思,卑職不是糊塗人,豈能不明白,隻是這事兒請恕卑職不能答應?“


    “這是為何?”楊崢大聲道,不知是不是因為語氣大了些,驚動了外麵的人,鍾夫人緊張的探過腦袋看了看,見丈夫神色比起先前好了許多,暗暗放下心來。


    況鍾神色變得無比的嚴肅,緊皺著眉頭一直沒有鬆開,此時重重吐了口氣,道:“我朝規矩大人不會忘記吧?”


    楊崢點了點頭道:“自是不會忘記,可你也莫要忘記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豈能為了規矩而活,你誌在蘇州,而蘇州也離不開你,這個時候回去,有什麽樣的後果,你也應該清楚,難道你就為了一個規矩,放棄了你治理三年的蘇州麽,你看看這裏的百姓,他們吃不飽,穿不暖,還在與老天爺作鬥爭,他們明知道這樣沒什麽效果,可他們依舊做了,你知道為什麽,因為他們相信,相信你況大人一定能帶上他們過上他們想要的好日子,耕者有其田,朝廷有其稅,不用擔心富戶的敲詐勒索,也不怕貪官汙吏的坑蒙拐騙,因為蘇州有你況大人,再大的水災,在長的春荒他們都願意等,願意相信你,這一切你不會不知道吧,難道你就因一個規矩,離他們而去麽,難道你就這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好容易建立起來的信任,因你的離開徹底崩潰從而走上不該走的道路,難道你看到幾年後的蘇州城再一次變成富戶大戶可以任意操作的城池麽,若你況鍾還是個有責任心的人,這個時候就不該離去?“


    楊崢一番話說完,不再言語,坐在一旁生悶氣。


    況鍾也不知是在思索,還是在猶豫,麵上的神色不斷轉換,卻遲遲沒吭聲。


    書房登時變得一片寂靜,唯獨兩人呼吸清晰可聞。


    這時,鍾夫人小心翼翼的送了兩杯茶湯走了進來,奇怪的看了兩人一眼,想要說什麽,又不敢言語,默默的退了出去。


    楊崢與況鍾彼此看了一眼,依舊不語。


    沉默差不多持續了一盞茶的功夫,眼看窗外最後的一抹夕陽也被即將到來的夜色所吞沒,楊崢終於有些坐不住了,盯著況鍾道:“你這般不言語,是否默認了我這一番說辭?“


    語氣帶著幾分不滿,還有幾分抱怨,況鍾看了一眼楊崢,忽的道:“大人憑什麽斷定卑職留下來就一定能治理好蘇州呢?“


    一聽這話楊崢頓時大喜,這表明況鍾的心意並非不可逆轉,隻要能說服他,奪情這件事還是大有可為的,想到了這裏,頓時鬆了一口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湯,才輕聲道:“不是我相信你,而是整個蘇州城都相信唯有你況大人能治理好蘇州城,你為人勤謹廉潔,博識幹練,能任勞任怨,我聽人說過,知府是一郡的表率,身體力行必定從廉潔奉公開始。廉潔之後才能去貪。知府能去貪,則貪官一定會有所收斂!你在蘇州三年,保得蘇州一方安寧不說,單是整治官員就足以讓人信服,蘇州在你治理下的三年,前後各屆蘇州知府都不能與你相比,蘇州三年裏,你懲奸吏、裁冗員、減重賦、廢苛捐、清積案、平冤獄。深受百姓愛戴,呼為”青天”。除了你,這蘇州城還有誰有這個本事做到這一切,我相信不僅僅是我希望你留下來,蘇州的百姓、皇上都希望你留下來,與我一起還他們一個繁榮富裕的蘇州城?“不知是被自己這一番話所感染,楊大人有些激動的看著況鍾,麵露懇求之意。


    況鍾麵上神色雖沒多大轉變,但內心卻有些動搖,要說他不想留下來那是假話,身為一方父母官,他早已給自己留下了人生理想,得一官勿榮,失一官勿辱,勿說一官無用,地方全靠一官, “吃百姓之飯,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這是他二十歲為官時立下的理想,告誡自己一日為父母官,便要正視官與民的關係,擺正官員的位置,明確自己的職責,不要忘記老百姓才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千萬不能做出欺壓百姓的事,如今差不多三十年了,這份理想慶幸還在,更值得慶幸的是三十年來,他是這麽做的,為官三十載,能做到這一步的又有幾人呢,他況鍾是刀筆小吏出身,可比起正途出身的官員就差麽,不,他從不這麽認為,他甚至認為自己比他們更了不起,因為他三十年來都在堅持自己的理想,讓理想幻化為現實,他做到了?


    想到了這兒,況鍾的麵色露出幾分得意,但很快被愁容所取代:“堅持了三十年的東西,難道就在今日放棄了麽,不,不,我怎麽能放棄呢?這裏的百姓還沒吃飽飯,他們的土地還有多少沒有拿到手,他們的案子還有多少沒有審理清楚,還有多少學堂沒有蓋起來,多少的渠道,運河沒有疏通,多少的賦稅還沒有減免,蘇州的事情還有很多需要自己來做,這個時候自己怎麽能丟下他們不管不顧呢,難道當年自己默默許下的理想都是一句空話,是對自己逃離的接口,不,不,我況鍾不是這樣的人,絕不是,所以,所以我不能走?”


    況鍾緊握了握自己的拳頭,巨大的矛盾讓他著實不知該何去何從,照例得提請回原籍守製,但他又著實不想就這麽走了。一方麵,蘇州還沒有獲得徹底的整治,如楊崢所言,蘇州離不開他,這兩年推行的課吏職、行賞罰、一號令的舉措及準備著手懲奸吏、裁冗員、減重賦、廢苛捐、清積案、平冤獄等改革方案還有待進一步謀劃和執行,容不得他這個時候回去,況且雪災、水災、春荒帶給蘇州巨大的困境也容不得他這個時候離開,而從個人私利來考慮,自己數十年來從江西鄉間走到現在的牧民一方的蘇州知府,的確來之不易,他不是正途出身,一個刀筆小吏能走到這一步,固然有上天給的良好機遇,而這其中也不乏他付出了比常人數倍的努力才換來了今日的一切,他不是一個貪戀權勢的人,也不是一個十分看著名聲的人,甚至錢財他都不在乎,他唯一看重的是一個人通過自己的努力,能牧民一方,保一方百姓豐衣足食,就算不能位高權重,但也算是報效朝廷,他多年的努力換來了足夠的匯報,從一個刀筆小吏,做到了四品的知府,替朝廷整治天下第一難治理的蘇州城,之前不管任何人說蘇州如何的難治,如何的花樣擺出,如何的吃力不討好,他都不在乎,本著自己牧民一方的信念,他來了蘇州,開始了三年的治理,三年來他著手懲奸吏、裁冗員、減重賦、廢苛捐、清積案、平冤獄,不曾有半分的怠慢,愣是讓他在蘇州這座天下最難治理的城池了走出了屬於他況鍾的天地來,如今他可以繼續將自己生平的理想付之行動的時候,卻碰上了母喪,老天爺似與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讓平日裏果決的他,竟不知該如何做這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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