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想,在今日這樣的一個早晨,楊溥的一番話,讓他們麵色大變,因為他們從楊溥的一番話,楊士奇、楊榮的態度,分明看到了他們選中了楊崢,拋開楊崢能不能入閣的條件不說,就說楊崢的年紀,今年才三十歲,保守的估計還有三十年好活,三十年不出意外,大明首輔的位置,一旦他入了閣便可以坐穩三十年,對於這個能力誰也不會懷疑,一個能想出一國兩製這麽高明的主意,一個可以說服朝廷興市舶,罷朝貢,徹底改變大明下西洋的弊端的壯舉,一個能將一攤亂泥的蘇州城打造成江南第一城,一個能讓收不起商業稅的戶部,從此開始了征收商業稅的曆程,一個讓大明戶部從拖欠銀子,到國庫充盈超過最鼎盛的永樂王朝,這一樁樁一件件隨便拿出一件來,他們就算是用一輩子也未必做好這一樁樁,一件件的大事,對於這個年輕人的能力,無論是多老的資曆的官兒,沒人懷疑他的本事,他們有理由相信,一旦他入了內閣,有三楊的栽培,有意的提拔,坐上大明內閣首輔的位置,並不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可他的不困難,對於他們這些官兒而言,是天難地難了,其中以五旬以上的老官僚,他們經過曆經三朝,十年寒窗苦,一朝天下知,熬著資曆,熬著學問,甚至熬著歲月,經過大半輩子的磨練,他們走到了這一步,強大的自信讓他們相信,他們有這個入閣的機會,有坐上大明首輔寶座的機會,還需十年,不,五年、也有可能是三年,兩年,總之,無論怎麽看,三楊的老邁給了他們入閣的希望,他們隻要熬上個幾年,便有這種可能,卻不想楊溥卻在這個時候殺出了這樣的一刀,一旦楊崢入了閣,他們多年的籌劃,多年的忍辱負重,多年的等待就成了鏡中月,水中花,到頭來是一場空,這樣的局麵,他們豈能看著他發生,更重要的是他們都是吃了十年寒苦,從數十萬讀書人裏殺出來的天之驕子,而這楊崢既不是秀才,也不是舉人,更不是進士,不過就是杭州城的一個小混混,這樣的人若入了內閣,他們引以為傲的什麽探花,榜眼、狀元郎還有什麽何麵目苟活在世上,所以這內閣任何人都入得,唯獨楊崢入不得。


    本來,對於皇帝借這次機會對楊崢封伯爵,他們雖羨慕,但並無不滿,依著楊崢的功勳,開疆拓土,安定蘇州,興市舶司,罷黜朝貢,開海禁、充盈國庫,哪一件事都夠得上洪武爺定下的規矩,給個伯爵也是應該的,況且在他們看來,伯爵雖好,那也是一介武將,武將哪怕是做到了徐達那樣又能如何,到頭來還不是低文人一頭,基於這個,他們甚至覺得,無論楊崢的這伯爵封得多大,見了他們的麵,還得老老實實的,哪知,楊溥這一番話分明是要斷了楊崢走向武將的道路,重新回到文官的陣營,按說你回來就回來吧,對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隻要不礙著自己升官發財,大家都是同僚,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可人家這是要讓他做內閣輔臣啊,這就是讓他們不樂意了,年紀大的擔心自己入不了,年紀小的則心生不服,這小子既不是秀才,也不是進士,憑什麽入閣,他既然入得,小爺我永樂六年的狀元郎,為何入不得,重重議論隨之而來,整個大殿因楊溥的一番話,徹底變得熱鬧起來。


    要說場上還有安靜人,那就是楊崢的了,楊崢怎麽也想不到,自己一個侍郎,今日竟有這般動靜,先是皇上給自己加官進爵,跟著是內閣提出讓他入閣的意思,這種變換算是超出了他的想象,這會兒他算是明白了楊士奇的那幾個眼神的意思了,其一是提醒,雖說官場如今還沒明確定下非庶吉士不可入內閣的規矩,但某些不成文的規矩還是有的,一旦做了伯爵,那就是手握兵權的武將,一個手握兵權的武將是斷然不能入閣的,這不符合規矩,縱然是內閣同意,皇上也不會答應,洪武廢除宰相的目的,固然是因宰相的權利太大,另一方麵也不是處於對皇權的安全考慮,一個手握兵馬大權的武將,一旦做了大明的內閣首輔,那等於是在皇帝的頭頂上懸了一把寶劍,寶劍什麽時候砍下來,那得看自己的心情了,所以無論他與皇上的關係多好,皇帝多麽的信任他,隻要他接受了這個伯爵,那麽也就自我斷了入閣的希望了,其二,是給自己表示立場的決定,是做文官還是做武將,文官雖不能手握兵馬大權,但有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的一天,比起做武將隻好不壞,可以說在楊士奇給他不經意的兩個眼神,算是給他做了決定,那就是這武將可以去做,但隻能做一時的,這一戰打勝了,還是要做回文人的,什麽伯爵不要也罷,不能因小失大?”


    生怕自己的眼神他看不明白,內閣幹脆當著滿朝文武百官的麵借用楊溥的口把這事兒挑明了,一方麵好讓楊崢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好做出選擇,另一方麵何嚐不是給皇帝說出其中的道理,一個名將固然能保一方邊疆安寧,可一個好的內閣輔臣能保一國繁榮昌盛,如何取舍,皇帝你老人家看著辦,這是一種豁出去的做法,同時也是最穩妥的法子,隻要皇帝不昏庸,孰重孰輕就一定能分得明白,事實擺在這兒了,楊崢對朝廷對皇帝你老人家可是忠心耿耿,為人才學沒得說,關鍵還是年輕,稍加培養就是替皇上你,太子爺分擔的好手,而我們三楊也老了,還能陪你幾年呢,萬一我們去了,而內閣又沒有一個合適的人選,非但幫不了你,就是太子日後登基也幫不上什麽忙,你總不能因一個瓦刺,就將這麽一個合適的人才給送到了邊疆吧,那不是缺心眼麽。


    楊崢沒想到自己一時竟成了這樣的搶手貨,既感到驚訝,又有幾分得意,雖說朝堂上有些喧鬧,他也看明白了楊士奇眉目傳情的意思,但他並沒立即上前請辭,事情到了這一步很明顯,自己再不濟也能撈上一個伯爵做一做,既如此又何必去折騰呢,伯爵本就引群臣的羨慕嫉妒恨,再去爭奪內閣,不知會引來多少的口水仗呢,再說了楊溥的話已給了皇帝一個選擇,自己這個時候說得再多,都比不上皇帝心頭如何想來得重要,若是皇上不想讓自己做這個內閣大臣,就算自己說破了嘴皮子也沒用,沒準兒順帶著連伯爵也沒有了,他本身就不是什麽清高的主兒,既還在官場,既還想給大明做點事情,有官在身事情總能好辦些,這些日子做個什麽空頭的吏部侍郎,著實不如江南巡撫來得痛快,男子漢大丈夫做官就得做有權有勢的官,要不然這官兒不做也罷。


    本著這個心思,他對眼前的局麵反而抱著看熱鬧的心態在觀望,他相信接下來的戲文一定十分耐看。


    果然,一陣喧鬧後,便有人跳了出來,衝著皇帝抱拳道:“皇上,楊閣老的話,微臣不敢苟同,楊侍郎為人雖有些才學,可入閣是一件大事,在我大明早有規矩,入閣非是庶吉士不可,也就是說這內閣的成員首先前提必須是參加了科舉考試,並且在考試中獲得前幾名,然後被授予庶吉士,入職翰林院或者國子監、都察院等才可入閣,楊侍郎既沒有科舉,也不是國子監待過,靠些運氣為朝廷立下了些功勳,就能入閣,這未免太過兒戲了,微臣懇請皇上三思啊?”


    楊崢撇了一眼說話之人,這人不是別人,便是剛剛恢複恢複國子監祭酒的李時勉,自從上次因商業稅一事被罷免了官職,差不過一年才得以恢複官職,對於當日的恥辱,這位老哥可算是記憶猶新,礙於楊崢與皇帝關係不錯,一直隱忍,如今聽聞楊溥舉薦楊崢入內閣,心頭不免有些不甘心,他永樂二年中進士,被選為庶吉士,入文淵閣學習,參與編修《tai祖實錄》。後被授予刑部主事,又參與重修《實錄》。書成後,改任翰林侍讀可謂是天之驕子,這些年他雖說官運不暢,但跌跌撞撞也走到了國子監祭酒從四品的官兒,可官場的事情誰又能說的準呢,沒準兒明日就升了呢,他才五十九歲,還有往上爬的可能,這次他個太子講解《尚書》,講得透徹清楚。皇上很高興,給了他許多賞賜,隻要他用心做上兩年,便可做禮部侍郎,憑著他的名望,天之驕子的頭銜入閣也不是沒有可能,當然了,除了這個勉強說得過去的原因之外,還有一個更大的原因,他與楊崢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彼此互相看不順眼,前幾次的交手他都以慘敗告終,不管他如何大度,這事兒已發生了,一旦讓楊崢入了內閣,他焉能有好日子過,事情既擺在了這兒,他就不得不為自考慮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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