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好了衣衫的楊崢,隨手從桌上拿起了一卷字畫便對王振道:“王公公咱們走吧?”


    王振哎了聲,急忙跟了上去。


    兩人出了楊府急急忙忙趕往了乾清宮,因是國喪與新君登基特殊日子,所以這個時候宮中的守衛也是最為森嚴,即便是這些侍衛都認識楊、王二人,也都按照規矩檢查了一番,待入了宮中,情況卻大不相同,那些來回走動,立在門前戴尖帽,著白皮靴,穿褐色衣服,係小絛的東廠“番子”在見了王振之後,露出一臉的敬畏,恭恭敬敬的讓兩人入了乾清宮的大門。


    楊崢微微感到驚訝,在這宮中東廠的首領稱為東廠掌印太監也稱廠公或督主,是宦官中僅次於司禮監掌印太監的第二號人物。通常以司禮監秉筆太監中位居第二、第三者擔任,其官銜全稱為“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太監”,簡稱“提督東廠”。


    除此以外,設掌班、領班、司房四十多人,由錦衣衛撥給,分為子醜寅卯十二顆,顆管事戴圓帽,著皂靴,穿褐衫。其餘的人靴帽相同的東廠番子,除了見到皇帝會露出如此神情之外,唯有見了東廠廠公才會如此,王振身為太子屬官,隨著太子登基為帝,地位水漲船高,但還不至於能高過東廠廠公才是,可看這些番子對王振的態度分明是將其當做東廠廠公了,楊崢雖能預測到王振日後的權勢,但眼前的這一幕還是讓他嚇了一跳,以東廠的嚴密組織,王振一個司禮監並不出眾的太監能迅速控製東廠,這背後意味著什麽不言而喻了,太子年紀還小,剛剛登基,一個失去了父親的孩子,就算再如何信任王先生,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做出這種安排,再者,通過這些番子對王振恭敬的態度可以看出,掌權這件事上絕非一日兩日能達到這種地步的,楊崢雖對東廠的底細所知不多,但也知道這個建在永樂十八年的特務機構在權勢更替上有這極為嚴密的規章製度,光是一個廠公就要通過層層選拔,先不說你得是司禮監數一數二的太監,就是坐到了這一步,你未必就能當上廠公,因東廠的權勢之大,幾乎超過了錦衣衛,自成立之日始,東廠就就監視朝廷官員、社會名流、學者等各種政治力量,並有權將監視結果直接向皇帝匯報。依據監視得到的情報,對於那些地位較低的政治反對派,不經司法審判,東廠可以直接逮捕、審訊;而對於擔任政府高級官員或者有皇室貴族身份的反對派,東廠在得到皇帝的授權後也能夠對其執行逮捕、審訊。可以說東廠就是皇上密切關注群臣的一把中天懸劍,這樣的一把寶劍,若沒有一個對自己忠心耿耿的太監來握住手裏,如何放心得下,也就是說想做東廠廠公,你得有兩個過硬的條件,其一你首先得是司禮監數一數二的太監,其次你還得讓皇上對你十分的信任才行,否則一切免談。按說這兩個條件王振倒也符合,但怪就怪在,這事兒有些太過超前,以王振在宮中的地位,雖也能算上遊,但在宣宗一朝始終比不上金英、海濤、劉林等一幹老太監,其次說到信任上,自始至終宣宗最信任的兩個太監一個早退的陳蕪,另一個就是金英了,這兩人的身份地位也不低,王振沒有超過這兩個人在宣宗心目中的地位,想做東廠廠公無疑是癡人說夢,可眼下的結果卻是東廠已在王振掌握之中,這種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楊崢除了詫異之外,最大的疑問是為何王振擁有了這一切的權勢。


    當然了,他是個聰明人,縱然心頭的疑問不少,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問出來,誰知問的結果會是如何,在情況不明,自己沒有任何把我能控製這一切的時候,他從來是忍。


    王振到沒有任何的異樣,骨子裏似有幾分習以為常,甚至是春風得意的感覺,這一點楊崢從他眼角的意氣風發或多或少能看出一點,而這也是他決定隱藏自己的疑問之一了,一個人唯有在自己有絕對把握的時候才會顯得如此春風得意,隻要是聰明人都知道如何避開對方的風頭了。


    “皇上可在乾清宮?”王振衝著一個東廠番子問道。


    那番子神情無比肅然,朗聲道:“回公公的話,皇上剛才說要去老皇帝讀書寫字的地方看看,說是看著那些字兒能看到老皇帝影子。”


    王振歎了聲,道:“楊大人你看?”


    楊崢道:“皇上既在書房,那我們就去書房吧?”


    所謂的書房,其實就是東暖閣,宣宗皇帝不僅是治國之能手,也在丹青、書法上獨造一格,能獨稱“宣德宸翰”之美讚。比肩宋徽宗,隻是宋徽宗荒瞀,明宣宗則是明君,這也是明宣宗最為自豪的地方,所以平日多以書畫自娛,東暖閣也是他平日裏去得最多的地方,太子平日裏來見宣宗,大多數是在東暖閣,這對父子感情雖談不上多麽深厚,但較之尋常的人家,父子之情還在,加之太子年幼對父親的敬愛也多上幾分,所以父子之間的情誼竟比尋常人家還重了幾分。


    楊崢與王振走到東暖閣將隨身的幾兩銀子交給了值守的侍衛後,便一前一後進了東暖閣,東暖閣裏,太子坐在宣宗平日裏作畫寫字的地方,書案上放著一張長卷,放著便是前些時日宣宗憂心江南大雪的詩句,那會兒他就那麽坐在父皇的身旁,就那麽看著父皇提筆寫了這首《雪意歌》,他依稀記得那會兒父皇對他說,自冬十月以迄,長至之前,凡兩雨雪。迨十一月乙酋,又至後五日,是日,同雲四合,寒氣凜然,大有欲雪之意。自昔農人諺曰:“要宜麥,見三白。”使今夕而複雪,豈不成三白乎?因喜而作長歌,以為來歲豐秥之征雲。


    朝陽欲出蓬萊島


    海上蒙蒙寒霧繞


    晴光隱伏氣蕭森


    頃更六合迷昏曉


    空中黯黯雲垂垂


    舉首觀天天欲低


    寒侵寶鼎香霏緩


    水凍銀壺漏滴遲


    瓊林悄悄歸群雀


    飛鴻盡向平沙落


    群鳥後來得氣先


    況已寒威滿寥廓


    萬籟無聲風不號


    勁氣凜凜嚴如刀


    層冰似裂蛟龜背


    刺蝟如生騄駬毛


    飛魚走動召滕六


    畫卷銀河作瓊玉


    擬將揮灑編乾坤


    應剪天花猶未芝


    瓊樓徒倚望嘉禎


    浩然元氣填滄溟


    崖雲寒重貂裘薄


    但覺懷寬酒力輕


    我懷汲汲在邦國


    國家所賴惟農麥


    今年農麥已豐登


    來年即又見三白


    農家引領向穹蒼


    見雪人人喜欲狂


    雪深深麥茫茫


    管教海內海外平地為倉箱。


    這一切想來宛如昨日,太子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大哭起來,身旁的孫皇後、劉林等人一身縞素,麵上同樣掛著淚珠,尤其是孫皇後粉紅的臉蛋上掛著晶瑩的淚珠,宛如一朵飽受風吹雨打的海棠花,那傷心的模樣讓人動容。


    進來的楊崢與王振一看立在太子身後的孫皇後慌忙行禮,孫皇後倒是快了一步,不等兩人跪拜下去,連忙先前一步,伸出雙手衝著楊崢王振二人擺了擺手,示意兩人不必拘於禮儀。


    楊崢本就對這見人就拜的禮儀十分反感,若非自己無力改變這一切,他是如論如何不會行什麽跪拜之禮,此時見孫皇後如此知趣,楊崢對這位剛剛喪失了丈夫,地位又提高的婦人多了幾分好感,道了聲謝,便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站在了一旁。


    孫皇後對眼前的這個模樣清秀,不拘於禮儀的年輕人同樣也擁有好感,在得知這個男人是唯一能勸說太子改變心意之人時,好感之中還多了幾分感激,嗚咽了聲對楊崢道:“楊大人太子就拜托給你了。”


    “微臣盡力便是!”楊崢神情依舊不卑不亢,唯獨目光落在了兀自哭泣的太子身上才發出輕輕一聲歎息,這一聲歎息也不知歎息這天家的父子之情,還是歎息這一個九歲的孩子就過早的失去了自己的父親,不得不從父親的背後走到人前,獨立麵對這個世界,麵對這座先輩打下的輝煌江山,如何去治理它,如何去守住它,如何能讓父輩打造了江山繼續輝煌下去,這一切本不該是他這個年紀的孩子承擔的,可命運的殘酷,將他無情的推到了這一步,他能做的是什麽,無非是害怕,是哭訴,哭訴老天爺的不公,哭老天爺的殘忍無情罷了,他未必真的不想做這個天子,隻是他還是一個孩子,父輩留下的江山太大,百姓太多,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做罷了。


    “有楊愛卿這一句話,本宮也就放心了。”說完深深地看了楊崢一眼,歎了聲悄然而去。那些在暖閣伺候的人都是機靈人,如何不知道這是孫皇後有意給楊大人留下君臣二人單獨談話的空間,所以領頭地不動神色地向眾人丟了一個太監,立在暖閣的十幾個太監宮娥知趣的退了出去,就連劉林與王振也是看了太子一眼悄然退了出去。


    偌大的東暖閣就剩下楊崢與太子二人,太子仍舊抱著那副字畫兀自哭個不停,模樣好不悲傷,楊崢看著心頭不忍,歎了聲便走了過去,跪在地上抱拳喊了聲:“皇上……?”


    太子似沒聽見一般,仍然癡癡地看著龍案上的字畫,默默啜泣,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楊崢。


    見自己的呼喊沒得到回應,楊崢難免有些失望,可細細一想倒也釋然,這樣的場麵,換做是誰都不會對旁人的言語感興趣了,任何的悲傷一旦沉入,世界萬物便可充耳不聞了。


    明白了這一點,楊崢便耐著性子勸說了一陣,卻不想太子仍是一言不發,楊崢見自己說了半天太子仍舊毫無反應,便知依著這法子再勸說上個三天三夜也毫無結果,這倒不是說他丟不起這個臉麵,對不起王振,實在不忍心宣宗辛辛苦苦守住的江山就此走向終止,所以太子仍不理,他仍舊勸說了下去,隻是在言語上,不再在走先前節哀順變的路子,而是變為宣宗對太子的某種激勵,某種期望等等,也不知說了多久,就在楊崢打算要放棄了的時候,忽聽得太子抽泣著問道:“父皇,父皇真是這麽說麽?”


    一聽這話楊崢暗暗鬆了一口氣,要說這勸說人就跟忽悠人的道理是一樣,再高明的勸說,再高明的忽悠,終歸到底是要人說話上鉤,這就好比趙本山的《賣拐》、《賣車》,若是範偉堅持不上勾,任憑趙本山賣的是車還是拐都無濟於事了,一個來勸說的人,對方若是一言不發,你就算是有蘇秦的翹舌彈簧,也毫無用處。


    “能開口就好辦了。”楊崢鬆了一口氣,暗自嘀咕了聲,道:“千真萬確。”說完從懷裏摸出一卷畫卷來,當著太子的麵緩緩鋪展了開來,燈光下太子扭過朦朧的雙眼看了過去,隻見畫卷上畫著一座山峰,峰巒迭起,峰巒之初莫不是樹木叢生,雲端之巔畫有一顆筆直的青鬆,似欲直插雲宵,單說畫卷並無多餘的筆畫,但整個畫麵卻是氣勢不凡,尤其是那一顆顆的蒼鬆,鬱鬱蔥蔥好不氣派。


    “這是何意?”太子看了半響忽然抬頭問道。


    楊崢道:“夫大木為杗,細木為桷,欂櫨、侏儒,椳、闑、扂、楔,各得其宜,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玉劄、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馬勃,敗鼓之皮,俱收並蓄,待用無遺者,醫師之良也。登明選公,雜進巧拙,紆餘為妍,卓犖為傑,校短量長,惟器是適者,宰相之方也.這是宣宗對微臣的原話,大意是在工匠的手中,他們從來是將那些大的木材做屋梁,小的木材做瓦椽,做鬥栱,短椽的,做門臼、門橛、門閂、門柱的,都量材使用,各適其宜而建成房屋,這是工匠的技巧。貴重的地榆、朱砂,天麻、龍芝,車前草、馬屁菌,壞鼓的皮,全都收集,儲藏齊備,等到需用的時候就沒有遺缺的,這是醫師的高明之處。提拔人材,公正賢明,選用人才,態度公正。靈巧的人和拙笨的人都得引進,有的人謙和而成為美好,有的人豪放而成為傑出,比較各人的短處,衡量各人長處,按照他們的才能品格分配適當的職務,這是宰相的方法,微臣那會兒還不太明白,宣宗為何會對微臣說這一番話,直到多年後,宣宗給了微臣這張字畫,微臣才明白,宣宗這是在告訴微臣,無論是做人還是做臣子都要做一個棟梁之才,讀得起自己這的才學,對得起賞識自己的人,這才是一個有用之人。宣宗是古往今來難得的仁君,明君,他柄國十年,明察沉斷,用法無私,從諫如流,重惜官賞,恭謹節儉,惠愛民物,所以百姓對其讚揚不已,大明在他的手中走向了盛世,遠比漢唐,陛下是他老人家的長子,從陛下出生他便對你寄與了厚望,微臣相信他也與這天下的百姓一樣,希望你能以為他老人家為榜樣,做一個人人稱讚的明君,做一個棟梁之才,而不是蹩腳的下腳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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