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的態度你也看到了,這入閣之路怕是沒那麽簡單?”


    徐朗頷了頷首表示自己看到了:“不過是下三濫的手段,成不了氣候,大人不必理會便是.他越是這般著急,越是表明他的手段已經用盡了,以我看此番他是阻擋不了大人入閣了。”


    楊崢道:“我看王振到沒有不讓我入閣的意思,內閣乃外廷之首,單靠楊大人一人難以應付多如牛毛的政務,況且我可聽說了,咱們這位老楊大人人雖有清正之名,可肚子裏的心眼可不少,內閣每日上奏上萬份奏章,這老頭每日隻從中挑上百件關乎百姓,關乎邊關的奏章給予了票擬,其他的奏章,多以內閣人員少,自己年少高,精力不待搪塞,王振心頭雖恨得牙癢癢,也無可奈何,所以內閣增添人數,與其說孫太後的意思,不如說王振也有這個心思,他剛剛掌握司禮監,最緊要的是樹立自己的權威,給自己正名,好讓咱們這些官兒看看,他這個司禮監秉筆太監做起事來,未必就比咱們差了,可這名聲要如何體現,自然是落在了批紅奏章上了,一個無權批紅的司禮監秉筆太監,名聲再響也毫無用處。


    再者,司禮監掌權多半來自掌印與批紅,掌印為金英把持,批紅乃王振一手把握,他根基淺,又是剛剛坐上去,最想要的是什麽?”


    徐朗道:“權勢!”


    楊崢道:“不錯,就是權勢,非但他要權勢,他的那些心腹,外麵有些歸順的官兒那個不是看著他的權勢,不能掌握大量的奏章,談什麽權勢,所以內閣添些人數與他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多了一件責問老楊的理由,有這一點就足夠了,至於我,他未必不想我入閣,前些日的放浪形骸,王振未必全信,但也不是沒有疑惑,況且我在楊大哥這件事上一直沒出名,隻是今日我一言不發,他也看不清楚我作何打算,所以入閣這件事上,他未必會阻攔,但趁機試探一下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外麵的這些流言蜚語,倘若我真在乎了,你以為王振會無動於衷麽,你未免太小看王振了,他一個落魄的秀才,隻是為了功名,便能狠下心來做了自絕祖宗的事,這份狠勁兒,我就比不了,為了往上爬隱忍就是十餘年,這份隱忍又是你我能比得了,再說這次他趕走楊大哥的手段,未必有多高明,但確實實用,說明什麽,說明這個人用其手段來,知道什麽最好用,最能用,沒有好的手段,未必能做到這一步,如今的王振已爬上了司禮監秉筆太監的位置,你若以為他就此滿足,那就大錯特錯的,若是猜得不錯,未來的五年裏,大明的天下隻怕是王振了。”


    徐朗道:“我從未小看王振。”


    楊崢道:“如此最好不過了,不過咱們也不必悲觀,王振今日勢雖大,但咱們也未必就怕了他。“


    徐朗道:“這個卑職從未懷疑,今日卑職尋大人就是想提醒大人,凡事不要高興得太早了,入閣這事兒咱們隻能進,不能退,否則等王振掌握了權勢,咱們可就沒了抗衡的資本,大人別看老楊大人走了影響不大,那是因為三楊柄國多年,打造一個強大有力的內閣,給了百官在心裏上有了莫大的依賴,老楊大人沒走,天下的官兒這份心就不會算,王振不得不畏懼,二來,如大人所說,王振剛剛掌權,威望尚嫌不夠,但假以時日,憑著他果然的手段以及皇上對他的信任掌權是遲早的事情,這個時候,內閣再不湧出一個能抗衡王振的人物,官員怕是會要離心離德了,到時候大人就算有心收拾王振,怕也沒了抗衡的資本。”


    楊崢知道徐朗說的是大實話,頷了頷首,道:“軍師所言極是,不瞞你說,我也是這麽想過的,眼下的情況雖有利於我們,但大意不得,一日每入閣,咱們就一日得低調些。”


    徐朗看他這個時候還能如此想,心頭放心不少,吐了口氣,忍不住壓低聲音問道:“以大人看,這次入閣大人有多大的把握?”


    楊崢淡淡一笑,道:“你知道我的,我從不做沒把握的事情,入閣咱們籌劃了也有些日子,這些年楊大哥也幫忙謀劃了不少,問題應該不大。”


    徐朗道:“大人還是對廷推不了解啊,這種事兒放在明麵上說是看誰的威望高,誰的才學好,誰立下的功勳大,可暗地裏誰能保證都是這麽幹的呢?人走茶涼,尋常人都明白的道理,更何況是在官場,萬般皆以利而為,老樣大人已經走了差不多快一個月了吧,你覺得京城的這幫官兒還會給老楊大人幾分薄麵呢,而且楊崢一直對大人心生警惕,這其中暗地裏做了些什麽,大人又如何知曉呢?依我看,大人還是做好準備為好?”


    大明的部選中最大的創舉之一就是擎簽法,也就是抽簽。這法子看似有些兒戲,但卻是最實用,最快捷的法子,大明那麽大,省份、縣衙那麽多,若是每一個都要吏部去分配與盤問,那吏部尚書還不得累死,再者每年來等派遣的官兒成千上萬,光是派遣這些人都要花費不少功夫,江南繁榮之地水陸方便還好說,碰上了雲貴川這等貧窮之地,一走就是一年半個月,等你吏部派遣完,還不止何年何月能抵達自己的府衙,為了解決這個弊端,大明開國的時候,朱元璋鑒於這種情況也用過幾次,但用的並不多,所以沒有形成有效的製度,正式成為慣例則是神宗萬曆年間吏部尚書孫丕揚,這位以六十二歲高領做上吏部尚書後,結合朱元璋早年所用抽檢法,正式了創建了“掣簽法”,明朝的官員安排方式從此一變,官員們無論賢愚清濁,一概要憑手氣抽簽,抽到哪兒是哪兒,絕對的公平,手氣不好,被分配去窮鄉僻壤當縣太爺,有的人手氣好,撿到江南某地肥缺,但是不管怎麽樣,你分配去哪裏,都跟吏部老爺的私心無關,全看你自己的爪子在那一刻搖出了哪根簽。正因為這樣,很多很多很多的候選人都認為自己懷才不遇,以至於在萬曆間曾發生過幾十個認為自己懷才不遇的進士集體跑到吏部門口大罵尚書是畜生的事情,而尚書的對策也很明確,帶著侍郎郎中等一幹屬官,跑到門口叉著腰,跟人對罵畜生。可謂是千古奇文了。


    比起簡單快捷的抽檢選官製,廷推可就麻煩多了,非但規矩多,參與的人員也不少,有六部尚書、都禦史、六科給事中、通政使、大理卿及掌道禦史等,此乃就一般情形而言,實則參與廷議之人員,要以所議事項之性質內容以為衡量與議人員之依據,全由皇帝依就開議事項內容批示指定以為斷。人數一多,公平也就難以保證了,所以一些善於鑽營的官兒少不了暗底下的動些手腳,反正也用不著記下姓名,投誰就看誰的本事如何了。“


    “軍師是擔心王振會暗中動手腳?這可是內閣的事兒,王振一個司禮監太監還沒達到幹預的地步吧?”楊崢有些驚訝的道。


    徐朗道:“未雨綢繆才是官員最應該保持的心態,大人方才也說了,王振剛剛上位最需要的是威望,是掌握權勢,內閣的壯大與他而言可是半分好處都沒有,大人又是他最看重的對手,動些手腳把你排斥在外,也未嚐不可。”


    楊崢皺眉想了一會兒,這種可能也不是沒有,一個太監的心思,他還真未必能看得透。“那軍師之見該如何是好?”


    徐朗沉吟了一會兒,道:“以卑職看,大人當做兩手準備?畢竟這一戰咱們輸不起?”


    “兩手準備?”楊崢楞了一下,尚未回過神來。


    徐朗看他模樣,便知他還沒想到問題的關鍵,當即便道:“中旨?”


    “不行,絕對不行?”徐朗話音剛落,楊崢便跳了起來。


    他這麽跳起來是有理由的,大明的官兒出了部推,廷推之外,其實還有一條升官發財的道路,那就是取得皇上的信任,讓皇上繞過大臣,直接下中旨任命官員,但大明的皇帝極少動用這項權利,究其應由,因為就算皇上下了中旨,極少有官兒會答應的,所以不是皇上不想用,實在用了沒多大的作用,所以皇帝想名正言順下一道旨意必須要通過內閣,這就出現了爭鬥,萬曆皇帝就是因為立太子問題和朝臣的矛盾所以不上朝,抵製內閣,和朝臣鬥氣,下這種關係到傳承的大事中旨根被沒用,也不允許這樣做,當然了這也不是皇上如此,官兒同樣如此,通過中旨的官兒,哪怕官兒再大,他們也不會答應,為了是遭受百官的唾棄,當然了也不是沒有不要臉麵的官兒,畢竟通過中旨下的官兒足以表明你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同時官職也不小,被人罵幾句也不會少一塊肉,實惠是大大的有,日子一場群臣也就忘記了,最多在意見不合的時候,罵上一句你這個中旨的衰人,除此之外,還真不能把他怎麽樣,所以一些一門心思當官的官兒,倒也不反感皇上的中旨,隻是沒這個本事罷了。可讓他堂堂一個兵部尚書去走中旨的路子,無疑是尋不痛快,不要說百官如何看他,便是他自己也未必看得起自己,有些事可以做,而有些事就算好處再大也輕易做不得,以為他看中旨就是這樣的事,這事兒看著是不錯,看士大夫不買賬,他入閣的目的是重新收拾楊士奇走後的朝心,可不是給自己臉上抹黑,再者,退一步說,自己若沒這個本事入這個閣,百官也未必肯依附了,想要在朝中立足,說到底還得看自己的本事。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中旨這事兒我是萬萬不會答應的。“楊崢語氣堅定的道。


    徐朗似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倒也不急,緩緩說道:“大人昔日常說,楚莊王伐鄭,鄭伯肉袒牽羊以逆;莊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遂舍之。勾踐之困於會稽,而歸臣妾於吳者,三年而不倦。且夫有報人之誌,而不能下人者,是匹夫之剛也。夫老人者,以為子房才有餘,而憂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剛銳之氣,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謀。何則?非有生平之素,卒然相遇於草野之間,而命以仆妾之役,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皇之所不能驚,而項籍之所不能怒也。


    觀夫高祖之所以勝,而項籍之所以敗者,在能忍與不能忍之間而已矣。項籍唯不能忍,是以百戰百勝而輕用其鋒;高祖忍之,養其全鋒而待其弊,此子房教之也。當淮陰破齊而欲自王,高祖發怒,見於詞色。由此觀之,猶有剛強不忍之氣,非子房其誰全之?古之所謂豪傑之士者,必有過人之節。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鬥,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誌甚遠也,楚莊公、漢高祖、韓信那個不是忍人所不能忍,行人所不能行,容人所不能容,處人所不能處方才成就一番大事,如今大明數百年安慰係大人一身,大人又何必固執區區虛名呢,中旨固然名聲不好聽,但能入閣大人的目的也就達到了,日後大人整頓官場,保我大明百年繁榮昌盛,誰又會說大人的不是呢?”


    楊崢苦笑了聲,這可不少說,後世的張居正柄國十年,銳意改革,以霹靂手段清仗田地,推行“一條鞭法”,總括賦、役,皆以銀繳,“太倉粟可支十年,周寺積金,至四百餘萬“。邊防上任用戚繼光、李成梁等名將鎮北邊,用淩雲翼、殷正茂等平定西南叛亂。吏治上實行綜核名實,采取“考成法”考核各級官吏,“雖萬裏外,朝下而夕奉行”,政體為之肅然。功勳不大,可結果如何,人一死,大明的官兒那個記著了他的好了,全都是惡的,就連當初他接了萬曆皇帝發的中旨,也成了他一生的汙點,被人攻擊,猛人如張居正都如此,更別說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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