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名東廠的番子傾巢出動,沿著京城上上下下好一陣搜索,結果卻是出乎王振的意料之外,那幫前兩日幾乎人人都可看見的唱曲的戲子,仿佛一夜之間聽到了什麽風聲一般,憑空消失了,一個人影都尋不到,而那些曲子則通過百姓口口相傳響徹整個京城,就連京城周邊的山東、邯鄲的百姓也知道京城裏出了一個無惡不作的王公公。這事兒被兩京的官兒說得神乎其神,有說是西洋商人所為,也有人說是北方的蒙古人不滿王公公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喬裝打扮來到京城可以醜化王公公的,而京城的百姓則認為這是王公公所作所為激怒了天上的神仙,赤腳大仙,純陽真人化作唱戲的來到人家,通過唱曲將這些惡行公布於世,好讓王公公知道什麽叫做人在做,天在看,再不行善意之舉,定沒有好果子吃。


    這些言論在京城流傳頗多,那幫東廠番子一一收集送到了司禮監讓王公公過目,據說王公公氣歸氣惱,但神仙之說並不信,一口咬定這是有人在背後搗鬼,命令心腹曹吉祥、侄兒王山徹查此事。


    二人領了指令哪敢怠慢,數百個東廠番子,加上錦衣衛就差沒把京城裏裏外外搜了一個遍,那幫來自南洋、西洋諸國的番子不是被東廠番子給抓了就是被帶回了錦衣衛的詔獄,就連來京城等候三年一次的科舉的秀才也沒放過,京城的各大酒肆、青樓、戲班更是苦不堪言,一時之間京城在王公公的攪動下雞飛狗跳,怨聲載道。


    楊崢目光一閃,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從眼角一閃而過。


    百姓積極是好事,可這事兒關鍵在皇上,他老人家不信,百姓罵得再多怕也是無事無補。


    “那可未必?”一直沉默不語的楊崢忽然開口說道。


    “常言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至少在這件事上咱們的方略是對的,從上到下都鬧騰,咱們的動靜越大,王振罪行就越多,也就是更明顯,皇上如今還不信咱們,那是因為王振的罪惡尚且還在皇上的底線之內,一旦王公公突破了這個底線,皇上的信任未必了……?”


    陳循道:“不錯,咱們這位皇上看似糊塗其實隻是一個老好人而已,王振便是抓住了皇上這一點才敢為所欲為,可事情不會一直都這麽順,好人也不會總是好人的,當皇上眼裏看的,耳朵裏聽的都是王公公的惡行,那份信任隻怕就大不如從前了。”


    “這樣做怕太對不起咱們的百姓了?”高穀道。


    陳循道:“做大事最忌諱的便是婦人之仁,當年項羽若不是在鴻門宴上放走了劉邦,後來的江山也就沒劉邦什麽事兒了,咱們此舉的目的是為了讓王振的罪惡彰顯,遲早出掉王振百姓才有好日子過做,說句不吉利的話,王振的權勢已經到了無可附加的地步,他的眼裏已看不上咱們這幫文官了,甚至內閣也瞧不上了。老夫可聽說了,王公公生平最向往的便是大唐的高力士,為國朝建立功勳好名垂千古,領兵打仗那是小事麽,古往今來多少文才武略的武將都弄不明白,他一個太監能建立什麽功業,當真以為國朝外的那幫敵人是吃素的,咱們太祖皇帝、成祖皇帝夠厲害吧,打了大半輩子也沒能將咱們北方的敵人消滅掉,退一步說咱們的楊大人可謂是文才武略不輸任何名將吧,結果如何還不是與北方韃子握手言和了,他一個太監卻將目標看向了北方的大韃子,想做那千古第一人,你覺得可能麽,這事兒想想就荒唐,老夫倒不是怕王振領兵作戰,而是怕咱們的小皇帝萬一哪天腦子一熱,任由王振胡來,咱們的江山還要不要啊,咱們這幫老臣深受先帝知遇之恩,不趁著咱們還在的時候除掉王振這個禍害,如何對得起先帝爺的信任。”


    高穀道:“”理是這個理,但王振也不是一塊泥巴,咱們想怎麽捏就怎麽捏?”


    “老夫就是知道王振不簡單,才覺得用用百姓也好?你們可別小看了咱們的百姓,這天下看似是太祖爺打下來,若沒百姓支持,太祖爺就算再能打也未必能坐擁天下。”陳循道。


    其餘三人一時拿不定主意,高穀將目光看向楊崢道:“楊大人你怎麽看?”


    楊崢沒有立即說話,而是將手中的一把魚餌拋向水池,隨後將魚線拋了出去這才拍了拍手回過神來醞釀了片刻,道:“陳大人說的極事,事兒在咱們手中發生了,總不能留給後人不是,退一步說,王振的權勢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遲早是要出事的,這樣的危險人物有咱們在,尚且能應付,那天咱們老了,走了,皇上該如何是好?”


    四人各自點了點頭。


    高穀還是有些不放心,道:“還是謹慎些好?”


    曹大人也點了點頭道:“這事兒關鍵還是看皇上,咱們不光讓百姓知道王振的為人,皇上哪兒也得搗鼓搗鼓。”


    楊崢一笑,道:“這事兒不難,本官早就有了計較。”


    “哦,不知大人用何妙策?”高穀眉頭一挑,急切的問。


    高穀骨子裏雖對楊崢沒什麽好感,但在大事上極為佩服楊崢的鎮定從容的樣子,此時看他模樣,便知這事兒算是塵埃落定了,忍不住開口問道。


    楊崢目光盯著水池,那一把魚餌撒下去立即引來了一大片的錦鯉,圍著那魚鉤躍躍欲試,不過眨眼的功夫,那浮漂就動了動,楊崢手腕一用力,嘴裏喝道:“起”。


    一條紅黃色的錦鯉被魚鉤給勾了起來,離開池水後不停的撕扯,驚得四周的錦鯉立即躲入了水底,楊崢伸手一把抓住了錦鯉笑著道:“無他,魚餌而已。”


    四人神情一愣,隨即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許久才聽到陳循道:“好一個魚餌,這主意也隻有大人想得出來。”


    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其餘三人雖不甚明亮,但都是聰明人,細細一番思索,也就明白了個大概,個個麵露歡喜之色。


    比起楊崢等人的清閑,王振可就沒那麽舒坦了,這幾日從江西返回朝廷帶著剿匪的功勳,王公公可是一路笑著回來,本以為這一番功勳必會引得滿朝文武的喝彩,計算不被載於史冊,那也是值得大書特書的大好事,哪知道回來卻是滿朝文武百官的彈劾不說,連帶著自己修建長城的功勳也是抹殺了,不說滿朝文武把他當做十惡不赦的奸臣,便是百姓也信以為真了,更可恨的是有心人的糊弄下他的哪點惡事被無限的放大,本著留名青史的王公公差不多與趙高、李輔國等奸臣齊名了,氣得王公公差點沒把那幫可恨的說書人趕盡殺絕才好,隻可惜,這幫人倒也是個厲害角兒,東廠番子數百人愣是沒查到分毫,那幫散播了謠言的秀才、說書的、唱曲的,填詞的人仿佛一夜之間全都消失了一般,種種怪異舉動倒也給了王公公一種危機感,他開始將目光看向了文武百官了。


    能有這個能耐的絕不是尋常的百姓,王公公開始眯著雙眼思索起來。


    書房外燈火亮如白晝。


    剛剛還冷清的後院忽的熱鬧起來,一個書生正拉著一個女子咿咿呀呀的唱道:“仙姑啊,更聲漏聲,獨坐誰相問?琴聲怨聲,兩下無憑準。翡寒衾寒,芙蓉月印,三星照人如有心。隻怕露冷霜凝,衾兒枕兒誰共溫。”


    那女子立即唱道:“你是個天生後生,曾占風流性。


    無情有情,隻看你笑臉兒來相問。


    我也心裏聰明,臉兒假狠,口兒裏裝做硬。


    待要應承,這羞慚怎應他那一聲。


    我見了他假惺惺,別了他常掛心。


    我看這些花陰月影,淒淒冷冷,照他孤另,照奴孤另。”


    這句子剛落下了立即引起了一場嬉笑,幾個大膽的家奴紛紛大聲吆喝起來,這個道:“唱得好。”


    那個則道:“好一個妙齡的尼姑,這樣的女子做唱曲的可惜了,可惜了,若是陪著王爺不愁吃香的喝辣了。”


    四周又是一片叫好之聲,聲音比起先前還大了幾分。


    待四周的聲音就沉下去了,才聽得正主兒的聲音道:“如此,王某豈不是要做那潘必正淫得一首好詩詞才行啊?”


    四周似一時沒回過神來,沉默了一會兒,才爆發出雷鳴般的笑聲。


    許久又聽得那戲台上咿咿呀呀的唱了一句:“聽她一聲兩聲,句句含愁悶。看她人情道情,多是塵凡性。你一曲琴聲,淒清風韻,怎教人不斷送青春?那更玉軟香溫,那些兒不動人?她獨自理瑤琴,我獨立蒼苔冷,分明是西廂行徑!老天哪,早早成就少年秦晉。”戲文似唱到了高潮,後院的呼喝之聲較之先前大了不少,也放肆了不少。


    王振皺了皺眉頭,衝著門外喝道:“侄少爺又弄出幺蛾子?”


    朱紅的木門迅速被人推了開來,管家有徐濤立即走了進來,道:“今日吏部送來了消息對侄少爺的考核通過了,從明日起侄少爺不再是千戶了,而是錦衣衛指揮僉事了,正兒八經的四品官,這是侄少爺第一次升遷,心頭一高興就讓人在後院搭建了一個戲台,請了一幫同僚好友來熱鬧熱鬧。”


    王振的眉頭沒有半分的舒展,本朝規矩不少,凡是官員要升遷的都要查核履曆出身,目的無非是表明朝廷用的人都是身世清白,不是罪籍後代的待罪之人。對此王振有時候覺得此舉純粹是多餘,自太祖早早定下規矩,本朝商人、娼妓、優伶、皂役、胥吏及其他“賤民”及其子弟都沒有科舉權,哪怕是走其他路子如朝為官的那也是來理清楚,身份明白的百姓才行,有這種規矩在,那個敢以身試險,況且本朝對做官之人的身世審查極為嚴格,光是鄉試、會試、殿試三級就將一切查得一清二楚,實在沒必要如此大費周章,但這事兒與他的幹係不大,所以平日裏沒在乎,加上吏部的特殊位置,他也不想讓兩者的關係弄得太僵,他也難得去理會這些多次一舉的規矩。


    “侄少爺寸功未立,何來升遷”。王振沒有停下的意思。


    徐濤目光看了一眼王振,神情顯得有些猶豫。


    王振道:“知道什麽都說出來。”


    徐濤頷了頷首,道:“奴婢也是從馬大人聽來的,說是皇上的賞賜。”


    王振麵露不解之色,遲疑的問道:“好端端的皇上為何給賞賜。”


    “馬大人說,老爺這次去往江西剿匪,為朝廷立下萬事功業,實乃是本朝最大的喜事,可惜的是外麵的那幫文人武將卻偏偏看公公不順眼,選了這個節骨眼上上了奏章,皇上固然是對老爺信任有加,可也架不住百官態度堅決,所以才對老爺這次的豐功偉績隻字不提,可皇上又覺得如此虧了老爺,便想到了侄少爺了,說起來這也算是皇上變相的對老爺江西剿匪之功的默認了。”


    “皇上對咱家真是……”王振眼裏湧出感動,眼前仿佛看到了小皇帝不顧群臣反對,執意信任自己的情景,兩股淚珠不知不覺地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徐濤跟著王振多年,自是知道這個時候該做什麽了。


    就在兩人說話的這當口兒,那戲曲似是唱完了,一個書生咿咿呀呀的念了首了詩詞:“道可道,名可名;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清者濁之源,守不住煉藥丹爐;動者靜之機,熬不過凡情欲火。大都未撞著知音,多半屬前生注定。拋棄了布袍草履,再穿上翠袖羅裳;收拾起紙帳梅花,準備著羅幃繡幔。無緣處青蒲黃庭消白日,有情時洞房花燭照乾坤。”


    王振本以為這戲文算是結束了,那知王山那幫同僚吆喝了一陣後,似覺得不過癮,嚷著讓那唱曲的再唱一遍,口裏還罵罵咧咧的說了些淫穢的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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