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姬吩咐項少龍坐到她身旁後,就透過簾幕凝望窗外流水般逝去的鹹陽夜景。


    主街上擁滿了慶祝春祭和因黑龍出世而雀躍歡欣的秦人。


    家家戶戶張燈結彩,鞭炮之聲不絕如縷,份外襯托出朱姬空虛無著的心境。


    自從莊襄王異人過世後,朱姬就從未真的快樂過。


    她的一生是由呂不韋造就出來的,但亦正因呂不韋而毀去。


    恐怕連她自己都弄不清楚和呂不韋間的恩怨。


    繆毒雖看似非常風光,但由始至終也隻是被各方麵利用的一隻棋子。


    想不到以朱姬的精明厲害,一旦迷戀起男色來,竟亦會糊塗至此。


    正心中感歎時,朱姬香唇輕吐道:“少龍!我往後該怎麽辦呢?”恍惚間,項少龍像再鑽入時空機器裏,回到了昔日在邯鄲和朱姬初相識時那段日子,心中一顫道:“太後……”接著再不知說什麽話才好了。


    朱姬別轉嬌軀,定神瞧著他道:“對不起!”項少龍愕然道:“太後何出此言?”朱姬垂下頭,淒然道:“我自己都不知自己在做什麽,但有些時候,我真恨不得有人可把你殺了。”


    項少龍知道她是指允準管中邪和自己決鬥一事,歎了一口氣道:“我絕不會怪太後的,無論怎樣,我都不會怪你。”


    朱姬嬌軀劇顫,抬頭往他望來,好一會後,忽然道:“那條黑龍究竟是真是假,求你不要瞞我。”


    項少龍立時無名火起,知道朱姬仍在為繆毒打算,冷冷道:“當然是真的,要假能假得來嗎?”朱姬呆望了他一會,又別過頭去瞧往窗外,苦笑道:“少龍你生氣了,有時我真希望你能打我罵我,那人家還會好受一點。”


    頓了頓續道:“我太熟悉你了。


    隻從你剛才答話的神態,就知那隻是條假龍,這麽厲害的計策,定是你想出來的,沒有人比你更會裝神弄鬼了。”


    項少龍心中一熱,湧起連自己都難以明白的情結,湊到她小耳旁,柔聲道:“此刻我真想狠狠揍太後一頓!”朱姬嬌軀劇顫,“啊”!的一聲轉過嬌軀,眼中射出複雜難明的神采。


    項少龍差點要封上她香唇時,馬車倏地停下,原來已抵達王宮。


    項少龍心中暗歎。


    命運畢竟是不能有分毫更改的。


    朱姬抵達宴場時,小盤、呂不韋和群臣如常地熱烈歡迎她,大家就像從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般。


    蒲鵠、杜璧均有出席,且神色平靜。


    假若邱日升有機會到此一看,定會為自己的犧牲覺得不值。


    項少龍卻因國興之死心情大壞,坐入李斯和昌平君那席時,沉聲問道:“管中邪在那裏?”李斯兩人聽他語氣不善,嚇了一跳,齊問道:“少龍想怎樣?”項少龍此時已找到坐於他下方隔了五席的管中邪,正和呂娘蓉、許商、連蛟並坐細語。


    昌平君為了緩和氣氛,笑道:“那三絕才女果是名不虛傳,一曲雖罷,但我耳內仍像繚繞著她那動人的歌聲。”


    項少龍深吸一日氣道:“我要殺死管中邪!”兩人大感愕然,一時無言以對。


    李斯隻能道:“少龍三思f”此時小盤、呂不韋和一眾大臣正輪番向朱姬敬酒,剛告一段落,各自坐好,千多人的大殿堂靜了下來,等待朱姬說話。


    項少龍怒氣上湧,倏地起立。


    眾人眼光立時被吸引,集中到他身上去。


    項少龍豪氣衝天而起,揚聲道:“微臣上趟與管大人比武一事,因管大人劍斷而止,今見管大人已另佩寶刃,忽感手癢,望能與管大人再比試一場,以作助興,請儲君與太後賜準。”


    大殿倏地靜了下來,人人臉現錯愕之色,顯是沒想到項少龍會有此一著。


    事實上前兩次比武,項少龍都是被迫作戰,隻有今次因心憤國興之死,主動出擊。


    就在這刻,每個人都知道項少龍是對管中邪動了真怒,決意把他殺死了。


    呂不韋臉色微變,冷哼一聲,搶在小盤和未姬之前答道:“今晚乃大喜之日,不宜妄動刀兵,少龍若因私人恩怨……”一聲長笑,起自繆毒之口,隻聽他陰惻惻道:“仲父此言差矣,上趟難道是仲父大悲之日嗎?為何仲父卻一力主戰?”呂不韋雙目厲芒爍閃,狠狠盯了繆毒兩眼,正想回敬,管中邪長身而起道:“項統頓果然眼利,看出卑職新佩的齊國名劍“射日”非是凡品,不易折斷,故動了雅興,若儲君、太後和仲父賜準,中邪樂於奉陪。”


    小盤哈哈一笑道:“這才是我大秦的好男兒,請太後賜準。”


    朱姬定睛看了項少龍好一會後,秀眸射出感激之情,點頭道:“我大秦向以武力衛國,兩位卿家正體現了我大奏的尚武精神,準予所請。”


    項少龍知道朱姬會錯了意,以為自己是因她受辱而要拿管中邪出氣,不過這時那管得那麽多,謝旨後,與管中邪同時離席往殿心走去。


    所有人都惑受到那種壓得人透不過氣來的凝重氣氛。


    這是兩人第三次交手了。


    管中邪,兩次都落在下風,今趟能否扳回敗局呢?在某一個程度上,項少龍今次確是冒險了一點。


    或可說不值得這麽去冒這個險。


    管中邪第一次勝不了項少龍,皆因他認為犯不著因一個他以為命不久矣的人而受傷。


    第二次卻輸在對百戰刀法全無認識而措手不及,但仍能借劍斷逃生,甚至分毫無損。


    現在管中邪已對百戰刀法有了應付的經驗,而且定然拚力死戰,冀能保命,在這種情況下,鹿死誰手,確是未知之數?所以李斯才勸他三思。


    但這時的項少龍卻完全忘掉了生死榮辱,隻感到若任由這殺死國興的凶手繼續在眼前逍遙自在,便很對不起這位剛要效忠自己的手下了。


    在這一刻,他成為了一個真正的劍士。


    其他一切全不在考慮之列。


    管中邪並非呂不韋,沒有任何一部曆史書或電影說過他能活過今晚夜。


    座上的呂娘蓉已臉色蒼白如紙。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項少龍此刻不殺管中邪誓不罷休的心態了。


    剛才管中邪和許商、連蛟三人才在談論當著項少龍眼前射殺國興一事。


    那時她便渾身不安,知道項少龍絕不肯咽下這口氣,但仍想不到項少龍甫進場即向管中邪憤然挑戰。


    項少龍尚有一個考慮的因素,就是管中邪的箭術殺傷力太大了,若將來公開對陣時,隻要他扳開強弓,己方便不知誰能保命,故若可早點除去他,等若先救回了自己或滕翼荊俊等某一人的性命。


    這在潛意識裏深藏的恐懼,更促使他不惜代價,也要先殺死管中邪。


    兩人向小盤和分坐左右的呂不韋、朱姬施禮後,分了開來,各按劍柄刀把,隔了丈許,冷然對峙,由於兩人身分特別,故能在王宮內仍可佩帶兵器。


    直至此刻,仍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音。


    刀劍尚未出鞘,但整座大殿卻因眾人的肅默和那山雨來前的凜冽氣氛,變得寒冷肅殺,似乎口鼻之間壓力陡增,使人難以呼吸暢順。


    兩人像看望獵物般,狠狠對視了一會後,管中邪微微弓起背脊,催發氣勢,更使人心情拉緊得透不過氣來。


    項少龍雙目寒芒閃動,卻沒有像上趟般把百戰刀連鞘握在手上,使人想不通他為何竟不學上趟般連刀鞘都派上用場。


    隻見他倏地踏前一步。


    管中邪整個背脊弓了起來,就像一頭要擇人而噬的惡獸,比上次對上項少龍時,信心與氣勢都以倍數增強。


    項少龍夷然無懼。


    這些天來,他每天都在雞鳴前起來練刀,覺得自己的狀態,達到自從乘坐時空機前來之後,從未曾臻達的最高峰。


    假若今晚勝不過管中邪,以後都休想勝過他了。


    當然!這隻是一種純粹的感覺。


    實情或者非是如此。


    就在此刻,項少龍百戰寶刀離鞘而出,化作精電瀲芒,畫破虛空,但卻予人一種輕靈飄逸的奇異感覺,與上趟的雷霆萬鈞,似若雨暴風狂之勢相比,更令人感到難以形容。


    管中邪顯然亦大出意外,不過他當然不能像其他人般去細意揣摩欣賞,立往前標出,拔劍運劍,迅速格架。


    兩人的出手,均迅似奔電,使人差點看不清楚。


    “當!”管中邪猛退三步。


    但高手如韓竭、許商等輩,都看出管中邪是故意後退,以靈巧的步法和戰術,化解和損耗項少龍驚人的百戰刀法。


    所以管中邪雖連退三步,但卻沒有露出絲毫敗象。


    項少龍亦想不到管中邪會采取這種戰術,不由窒了一窒,待要接連強攻時,管中邪雙目厲芒一閃,舌綻春雷,狂喝一聲,有若平地起了個焦雷,跨步欺身,射日劍疾施反擊,先沉腕往下,再斜挑而起,取的竟是項少龍小腹處。


    使項少龍難再以砍劈應付。


    一直屏息靜氣的近千觀者,見管中邪這一劍去勢淩厲無匹,更感駭然得難以作聲。


    項少龍冷哼一聲,橫移一步,幻出重重刀浪,封閉著胸腹的空間。


    “嗆”的一響,兩人乍合倏分,誰都占不了絲毫便宜。


    管中邪心中狂喜,知道已掌握了應付項少龍驚人刀法的戰略,就是避免硬拚,以輕靈翔動去對付他的堅凝沉實。


    當下那還猶豫,射日劍趁主攻之勢,使出細膩綿密,有若織女穿梭的手法,水銀瀉地的向項少龍攻去。


    項少龍神情肅穆,沉腰坐馬,心中湧起因悲國興之死而來的慘痛情緒,竟硬以百戰刀橫砍直劈,把管中邪迫在刀影之外。


    一時刀光大盛,奇奧變幻,使人無從捉摸。


    管中邪雖竭力避免與他的寶刀相碰,仍不免刀劍交擊。


    場中雖隻是兩雄相爭,但眾人都仿似在旁觀看千軍萬馬的慘烈衝殺,而至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淒厲景況。


    這時項少龍心中隻有一個想法,就是要迅快殺死管中邪,其他一切再不重要,包括自己的生命在內。


    他不知呂不韋的奸謀有多少是與管中邪有關,但此人的才智絕不會遜於莫傲,否則單憑勇力,呂不韋絕不會肯把呂娘蓉下嫁給他。


    一天殺不死管中邪,他也休想有好日子過。


    所以每一招都是進手殺敵的招數,以命博命。


    “鏗鏘”之音響澈殿堂。


    由小盤以下,無人不為兩大高手慘厲的戰況而看得目定神呆。


    “當!”一聲特別的激響後,管中邪終被項少龍的以攻為守迫退開去。


    項少龍在氣機牽引,彼退我進下,一聲長嘯,挺刀攻去,森森刀浪,隨著他衝前的步勢,潮湧浪翻般卷往管中邪。


    管中邪心中首次湧起無以為繼的感覺。


    剛才那番急攻,本有十分把握可置項少龍於死地,可是對方每一招都是以命換命的打法,所以雖是破綻處處,但除非自己肯陪項少龍一起送命,根本就無法利用那些破綻乘隙進攻。


    旁人或者不明白項少龍為何舍刀鞘而不用,但他卻痛苦地清楚知道,這正是項少龍高明之處。


    因為上趟自己敗北之後,曾痛定思痛,一直在鑽研如何對付項少龍這種右刀左鞘的奇異戰術,而且還頗有成果。


    因為刀攻鞘禦進退間便難以專注,亦影響了攻守的靈動,這使他想得了破解之法。


    但今次項少龍舍鞘不用,登時又使他早擬好的如意戰術落空。


    但他亦是了得,當機立斷,先退後攻,爭回主動,不讓項少龍發揮出百戰刀的驚人威力。


    豈知項少龍穩守三尺之地,竟硬生生憑凶厲無匹的刀法,應付了他一波又一波的攻勢。


    到他攻勢已至強弩之末,再難以保持強勁之勢,終給項少龍一刀劈退。


    此消彼長下,怎還能擋得項少龍長江大河、驚濤裂岸的百戰寶刀。


    森寒殺氣,隨著項少龍的寶刀,漫罩而來。


    那種駭人的感覺,凝成了重若泰山的心理壓力,緊鎖管中邪的靈魂和肉身,首次使他泛起難以力抗的感覺。


    忽然間,他清楚知道項少龍已到了刀法大成的宗師境界。


    殿內的人更是呼吸頓止,靜得落針可聞。


    百戰寶刀又由無數刃影化合為一,疾劈敵人。


    管中邪心膽已怯,一時間竟看不出項少龍的後著變化。


    “當!”人影乍分。


    管中邪蹌踉急退時,項少龍刀光再盛,著著搶攻,絲毫不予對方扳回敗局的機會。


    呂不韋方麵人人色變。


    呂娘蓉尖叫道:“停手!”竟撲了出來,不理其他人喝止,朝兩人奔去。


    眾人無不大驚失色。


    “鏘、鏘、鏘!”項少龍倏地飛退。


    管中邪顯然中招,長劍脫手墜地,步履蹌踉,仰後剛好倒入呂娘蓉懷裏,兩人同時坐倒地上。


    項少龍大叫可惜,這一刀傷得管中邪雖重,但卻仍要不了他的命。


    皆因怕誤傷了呂娘蓉,故提早想在對方仍有餘力之時便痛下殺手,為此給了管中邪一線之機,差了一點點方能取他性命。


    兩人身上同時現出血漬。


    管中邪的血漬在左胸口處,連甲胄都被砍破了,可見他是在危急時勉弧避開了貫心之厄。


    但沒有幾個月工夫,也休想複原過來。


    項少龍的血漬則在左臂彎間和大腿處。


    呂娘蓉尖叫道:“中邪!你怎樣了!”管中邪臉色蒼白如死,卻咬緊牙關,朝項少龍道:“中邪受教了,此刀絕不敢忘。”


    呂不韋跳起來喝道:“還不趕快救人治傷。”


    項少龍心中一陣疲累,想不到在這樣的優勢下,仍給呂娘蓉這麽一記意外的變化打破了他的如意算盤,以後恐難再有這麽理想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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