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節依心曲


    天下琴如此大的來頭,又被說得這麽玄乎,若是平時,李易也就知難而退了,但今日眾目睽睽之下,江晚餘又是如此逼問,李易禁不住的便起了好勝之心,昂首挺胸道:


    “天下之大,江湖之險,小道亦毫無畏懼,要去闖蕩一番,何況區區一琴乎?”


    天下琴靜靜的佇立在李易手中,很是平淡無奇,一點也看不出其名動千古的風采,李易深深的呼吸一口,將琴座置於膝上,一手握住柄首,一手捏住拉弦,將全部身心投入到天下琴之上。


    這姿勢雖比不得朱微顏那般的潔然出塵,但李易卓爾不群的專注神情,也是有其風味,讓眾人在此刻多了一份期待。


    李易從天下琴上感覺到一股跳動起伏的靈力,突若山泉之涓涓細流,突如大海之洶湧澎湃,李易怎麽也把握不住這股靈氣的具體所在,遲遲不敢動手拉弦。


    眾人不解何意,眼光中帶著詢問向著江晚餘望去,江晚餘卻彷佛早就料到了這種情況一般,在那裏閉目養神,悠閑得很。


    李易漸漸的也是覺得就有些不耐煩起來,趕忙如在雲山別院陰陽石上一般,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靜心訣,安撫著自己攢動的心靈。


    李易正待要重新去把握天下琴中的那股靈力時,隻瞥見嶽麓書院莫不從、寧不平二人麵上頗有點幸災樂禍的表情,想來兩人等著看李易“走火入魔”的好戲。


    李易雙手一合,將天下琴輕撫,與著江晚餘道:“琴為君子之器,名士之風,天下琴更為其中翹楚,天下琴奏響之時,焉能有俗人在場?”


    江晚餘聞得李易之言,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道:“小哥兒所言不差。”


    說到這裏,江晚餘猛的睜開眼睛射向那莫不從、寧不平兩人,身影若一道灰色的閃電,雙手直向兩人抓去。


    莫不從、寧不平兩人尚沒回過神來,便被江晚餘像鴨子一般的拎住了脖頸,兩人睜大著驚恐的眼睛,口中“呼嘿”著,四肢在空中亂擺。


    “前輩手下留情!”朱微顏、君不器二人大驚失色,趕忙出口求情。


    江晚餘一聲大喝,將雙手一甩,隻見莫不從、寧不平兩人如斷了線的風箏,直往客棧外飛去,“噗通”一聲巨響,兩人齊齊的被摔在大路上,濺得灰塵四起,卻是僅僅兩聲悶哼,連疼痛都沒有叫喊出來。


    “兩個俗人,老頭我早就看就看不順眼了!”江晚餘拍了拍手,似乎怕沾染到了莫不從、寧不平二人的人晦氣,對著朱微顏輕描淡寫道:


    “小女娃兒放心,你琴彈得不錯,老頭我看在你的麵子上,也不會取了那兩個俗人的性命,隻不過讓他們吃些苦頭,暫時說不了話而已。”


    朱微顏一聲苦笑,頗有些嬌嗔的望了李易一眼。


    天下琴上忽然間傳來一股溫潤,不同於自己剛觸手時的冰涼,李易疑惑著再次去探查天下琴中的靈力之時,居然發現那股靈力這會兒再不複先前的忽大忽小,反而如平坦淌過的河流,浩浩湯湯,奔赴向前。


    李易腦海中倏然一閃,想起了太上老君《道德經》上的那句“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天下琴製造者嵇康乃晉代名士,習的是黃老之說,崇尚自然之道,嵇琴的名字“天下”也是取自《道德經》之上,莫不這天下琴破解之道,要應在那《道德經》之上?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李易在雲山別院三年的苦讀這會兒終於起了作用,李易才一想到《道德經》,那《道德經》九九八十一章五千餘言便像一條條的小魚一般,從李易的心頭悠悠浮過……


    如幾年來的每一個早晨黃昏一般,李易讀著讀著,丹田裏慢慢的便升起了一股熱氣,向著膻中、向著百會,向著自己的四肢百骸擴散而去。當那股熱氣來到自己握住天下琴的手上時,登時便化成了一道小泉之水,緩緩的與天下琴中的靈氣融合在一起。


    李易以自己的脈搏呼吸,靜靜的感悟著天下琴上的靈力,冉冉的從天下琴的琴弦、琴柱、琴座……劃過。


    待那股靈力運行了一周天,重新回到起點的時候,機不可失,李易的手上已經有了動作,琴弦悄悄的觸動起來,嵇琴那特有的深沉悲戚的聲音在眾人的耳中彌漫。


    隨著琴聲的響起,李易閉上自己的眼睛,任自己的思緒也在筱筱飛揚……


    一曲終了,餘音尚嫋嫋,門外清風拂過,李易隻覺得自己臉頰有些冰涼,伸手一摸間,才發現兩道清淚不知在什麽時候滑落了下來。


    李易在心中歎息一聲,自己前世拉著瞎子阿炳的這首二胡名曲《依心曲》時,總要想努力的去表達瞎子阿炳的那種悲涼哀傷的心境,然哪裏懂得了瞎子阿炳的那種顛沛流離的坎坷?


    阿炳乃民國年間人,年幼時做過當家道士,青年時做過吹鼓手,中年時害眼疾無錢醫治而失明,從此流落街頭,賣藝為生,被稱為瞎子阿炳,貧病交加中,瞎子阿炳常在夜月裏流連於江南惠泉山上的一泓清泉邊,對月對水而奏曲,抒懷心中淒冷愴涼,傾訴辛酸,這一首曲子便是《依心曲》,意即隨心而曲,後又名為《二泉映月》。


    《依心曲》是明清後,九州大地上唯一可以和古典“十大名曲”相媲美的曲子,亦是九州名曲中唯一的二胡曲子,今日李易用嵇琴演奏,最是合適不過。


    (備注:中國古典十大名曲為“高山流水”、“梅花三弄”、“夕陽簫鼓”、“漢宮秋月”、“陽春白雪”、“漁樵問答”、“胡茄十八拍”、“廣陵散”、“平沙落雁”、“十麵埋伏”。)


    李易這才想起尚有眾人注視,趕忙將眼淚擦幹,自我解嘲道:“小道無狀,讓諸位見笑了。”


    說罷,李易將著天下琴歸還與江晚餘。


    哪裏有人見笑?整個衡山客棧內此時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中,眾人皆是淒淒慘慘戚戚,眼角直在發紅。


    “師……兄,你的曲子好悲傷哦,媚兒都想起母親去世後,媚兒一個人孤苦零丁的生活了……”蘇媚抽泣著,拉著李易的袖子哽咽道。


    “嘿嘿,嘿嘿……我江晚餘彈了一輩子琴,自以為於琴藝一道,除了古之先賢外再無人可比,沒想到雲山派的一個十幾歲的小子,便如此了得……”


    江晚餘雙目通紅,形若瘋狂,一會兒自怨自艾,一會兒心有不甘的喃喃自語道。


    這時候,江晚餘見得李易遞過來的天下琴,突如電擊一般的跳開,緊閉雙眼,似不忍心再見到天下琴一般,道:“世上隻有新人笑,哪裏聞得舊人哭?天下琴既然重新認主,又何必再回舊主手中?”


    天下琴雖是寶物,但李易確實沒有占據之心,因此聞得江晚餘之言,李易很有些詫異,想起先前朱微顏介紹天下琴來曆時說的“天下琴非其主不可彈”雲雲,趕忙檢查一番自己的身體,卻驚喜的發現,自己渾身的真氣比先前更為充沛後實,竟上了一層樓,從化神境界通神階段一舉突破到分神階段。


    難道自己方才一邊彈琴,一邊想著自己兩世的境遇,便是分神麽?


    李易一時間有些發怔,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麽江晚餘一輩子都搞不定的天下琴,而在自己的手上不過片刻間便已臣服。


    “老頭我行走江湖數十年,搜集世間萬千曲譜,無有遺漏,怎麽從未聽過有這樣一首驚天地泣鬼神的曲子?”


    江晚餘忽然似想起了何事,驀的轉過身來,抓住李易雙肩,隻將李易疼得呲牙咧嘴,江晚餘厲聲喝道:


    “再說你小子滿打滿算也就十幾歲,此回還是第一次行走江湖,如何能體會到曲子裏的淒涼哀苦?”


    江晚餘此話一說,眾人也都是醒悟過來,將不解的目光投向李易,便是那朱微顏,此刻也全然不顧淑女風範,秀目中霧攏雲聚,動也不動的瞧著李易。


    確實,能彈出這等曲子者,若沒有點生活練曆,那是打死眾人也不相信的。


    李易抖了抖肩膀,從江晚餘手中掙脫開來,走到窗子旁邊,望著天外的那一朵飄過的白雲,白雲正孤單的向著衡山西北方向隨風而去。


    衡山的西北方向,是自己此世遇見師傅郭不守的地方,也是自己前世“家”的地方。


    “小道乃是北方戰亂的流民,隨數十萬人從北方遷徙過來,三年多前小道獨自輾轉到邵州城外,在一條臭水溝旁餓得奄奄一息之際,幸而遇見了師傅,才得以活下命來!”


    李易靜靜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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