佇立二道溝的後山山頂,我們居高臨下,能俯瞰到山底百士坑的位置,拿眼一打量,很像是被隕石砸過的自然坑道,麵積倒不是很大,最多幾十平米的樣子,百米高空看下去,它就像一個天眼,悄無聲息地仰望著二道溝,仰望著高不可攀的天空。


    山底是東西走向,足足延伸出半公裏之多。百士坑靠著最西邊的山根,下山的路蜿蜒曲折,大部分路段位於最東邊部位,這樣正合大家的心思,省地腳跟還沒落地呢,我們羊入虎口直接掉進了“百士坑”,戰略上這叫避其鋒芒。


    也不知道古代人是怎麽想的,明明給你一條路的樣子,卻是一條死亡之路。別說行走了,就是大著膽子往下看一眼都能嚇個半死。煙霧繚繞似雲海,深不見底如深淵,扔塊石頭下去探探底,但半天都聽不到回音。


    百士坑像個擴音喇叭,裏麵斷斷續續傳來犀利的狼嚎,一聲接一聲,直插雲霄,半空中擴散開來,“鬼狐狼嚎”聽著都瘮得慌。


    羊腸山路盤旋而下,很多地方已經塌陷,路兩邊沒有任何附著的地方,有些突出的石頭看著挺結實,稍微動一下就會滾落下去,讓人驚出一身冷汗,唯一的辦法就是讓身子盡可能貼緊山壁,兩腳一字並肩。


    人手一個鋼釺子,每走一步都要把鋼釺提前插進峭壁上,等雙腳都蹬實了,才能戰戰兢兢地蹲下身子,然後繼續插下一個鋼釺。每往下走一步就好比生死徘徊,幾個人搗騰得渾身是汗,事關小命,誰也不敢馬虎大意。


    女人體力所限,自然體力不支,歇息的頻率有點高,田甜不斷牢騷說,無頭鬼不是說護送下山嗎?用嘴說說就完事了?哎,賴天寧你是怎麽跟鬼談的?這算不算合同欺詐?違約怎麽辦?


    田教授嘿嘿一笑,回應說,怎麽辦?涼拌唄。人和鬼的事,閻王老爺子都不一定管得明白。


    李佳珠壓著喉嚨,端著老人的腔調,頑皮說道,田甜你這孩子還當真了?都說鬼話連篇,鬼話連篇的,這能信嗎?“護送下山”,說得容易,做來難,難道吹一口氣我們就落地了?切,哪個不怕死的鬆開手我看看,沒人敢吧,這可是貨真價實的懸崖峭壁,摔下去不是肉餅就是玻璃渣。


    大家爬得像壁虎一樣異常辛苦,都當笑話聽,“嘿嘿”地樂著,雖說下山速度慢點,卻是眼看著到了半山腰。俗話說,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這麽人走鋼絲,早晚得出大事。田才從上麵忽然“哎呀”一聲脫手了,身子一歪就滑向了最下邊,我們四個人都急著伸出手救援,但都沒抓住人,下滑的力道太急了,就算抓實了,倆人都得完蛋。幸好田才臨危不懼,用鋼釺鍥而不舍地紮著山壁,火星子亮成一串,他利用阻力和摩擦來減緩身體的下墜速度,大概下落了十幾米。


    田教授頓時有點六神無主,探著腦袋哭著喊道,誰來救救他?田才堅持住!不要慌——


    事關親人安危,田甜一時情緒失控,伸開手腳想跟著哥哥一塊飛下懸崖,我眼疾手快,狠狠抓住她的胳膊,直接摁在山壁上,弄得我險象環生,要不是石頭縫瓷實,我們倆都夠嗆。


    我說大小姐你能不能省點心,半天功夫都救你兩次了,閻王爺讓我兜著你,否則你九條命也不夠折騰的,咱能不能不這樣玩命?


    田才還是命挺大的,鋼釺終於插進了一個石頭縫裏,半個身子晃晃悠悠地吊在了半空。離著墓道口這麽近,老金冠飛狐不可能不發信號,幼崽子就開始在田才的心髒部位瞎折騰,弄得他生不如死,眼瞅著堅持不了幾分鍾。


    我們貼著山壁個個捶胸頓足,卻是愛莫能助,即使有千斤墜的速度,這個時候也是鞭長莫及。


    田才臉色死灰一片,哽咽說道,看來我是活不過去了——但我還是求求你們,務必殺死那隻老金冠飛狐,我就算死了,也不想看到她的崽子占據我的軀體。


    告別的話雖然沉重,但我們依然紛紛點頭。田才自知必死無疑,反而滿臉微笑著,而他的手卻在不停地抖動,隻要一鬆手就會掉落懸崖,他的手指一個一個地張開,每彈開一個手指,我的心就心如刀割一次。


    半山腰的風說來就來,感覺山體都在顫抖,時不時地還有大的山石轟然滑落,我們不得不窮於應付,躲避不及時就可能被砸到山下。這陣風有點趁火打劫的意思,田才像是斷線的風箏般左右搖擺,雖岌岌可危,但依然苦苦死撐。我都不忍心看下去,求生欲望無比強大,即使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人都會咬牙等下去。


    命懸一線。就在這個時候,一條粗大的藤蘿突然從天而降,從我們的頭頂一直延伸到山下。生死關頭,任何救命稻草都是一線希望,田才毫不猶豫地使勁抓住繩索,直接順著往下爬去。


    危急關頭來個天降神兵,我一時欣喜若狂。擔心藤蘿吃不住大家的力道,隻能挨個往下爬,集體到一個地方休息,然後再輪流下降。


    藤蘿的長度超出了想象,當我們都一一落到了山腳下,這條藤蘿也到此為止,好像量身定做一般。


    五個人分別檢查了一下行囊,一切都很順利,田才隻是皮外傷。下山時候誰也沒發現藤蘿的存在,田才發生危險的時候它才及時出現的,一根藤蘿無非是十幾米的長度,像這樣數十米的粗大藤蘿可是見所未見。田才之所以活下一條命來,是因為無頭鬼的承諾,沒有這條突然出現的藤蘿,田才一定粉身碎骨,我們能不能順利到達山底也是未知數。


    大家默默注視這條從天而降的藤蘿,每個人都心生敬意。


    田才對著藤蘿深深鞠了一躬,感恩戴德。我手裏“刷刷”擺動著招魂幡,慷慨激昂說,放心回去吧,我們一定火燒百士坑,還給你們失散的魂魄。


    說也奇怪,藤蘿仿佛能聽懂我的話,窸窸窣窣抖了一陣子,然後緩緩升起,瞬間再也看不到它影子。當我回過頭來的時候,其他人都圍著一處岩石議論紛紛。


    我走過去才發現,原來是一塊岩石壁畫,多年的風吹雨淋,壁畫已是模糊不清,但看得時間久了,也能琢磨出畫中描述的輪廓和大意。


    田才蹲在一處石壁前,滿臉欣喜,對於一個熱愛考古文化的人而言,這幅石壁畫顯得價值連城,因為元代留給世人的文化財富並不多。遼闊的草原,成群的牛羊,美麗的蒙古姑娘,彪悍的騎馬男兒……一個人物寥寥數筆,卻是神韻飛揚,一個場景不用濃墨重彩,卻能清晰自然。


    岩石的正麵被人工磨得很光滑,石刻著一座雄偉的大山,山根旁挖著一個大坑,前麵圍著十幾隻野狼,成半圓形站立,狼頭撅著屁股紛紛探向坑底,隻有一匹狼叼著一塊肉,轉過頭來窺視。


    它不是一隻狼,是一隻外形奇特的“狼鬼”。狼鬼是百鬼之一,死人的鬼魂附著在狼身上,它霸占野狼的身子,頭卻是青麵獠牙的惡魔。狼隻是一具行屍走肉的屍體,它們鬼頭碩大如牛頭馬麵,肚皮扁小如小肚雞腸。


    李佳珠左瞧右看,指著狼鬼的圖像說,這個東西是神話故事虛構的吧?


    田才臉色凝重說,狼鬼是真實存在的。壁畫描述的是一個祭祀場景。百士坑埋藏了數不盡的孤魂野鬼,百年來相互撕殺、爭鬥,最後活下來的一個就是最凶猛的狼鬼王。狼鬼將到嘴的肉扔進去,這叫上供。誰要是不來祭祀,這條狼鬼絕對活不過明天的日出。五年前我們十個人結伴而來,其中三個是被咬死的,我親眼所見,它們將屍體分成許多小塊肉,卻不敢獨自食用,而是一一扔到坑裏,好像狼鬼存活的意義就是提供狼鬼王大量食物。


    田甜心虛,左顧右盼地害怕說,我們到山跟了,狼鬼不會已經來了吧?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我們情不自禁地四處張望。


    正在大家仔細搜索的時候,我忽然覺得頭頂的山壁有什麽東西在移動,一抬頭,還沒看清楚,隻見一個黑影當空撲下來,風聲呼嘯,它的速度很快,是奔李佳珠而來。我來不及警告眾人躲避,一個縱身先將李佳珠撲倒在地,別人還沒反應過來,一頭狼鬼已經撲在我身上,尖銳的爪子緊緊摳進我的肩膀,頓時傷口血流如注。它前腿短小粗壯,如果找到合適的著力點,它很容易就能將大卸八塊。


    狼鬼的頭顱高高揚起,怎麽掙紮都無法掙脫我的雙手,因為我雙手死死掐住它的脖子,雙臂向上伸得筆直,盡可能拉開狼鬼頭與我的距離。狼鬼和我拚盡全力交織在一起,隻要一方鬆懈,另一方就可以取其性命。我僥幸不已,這麽多年一直在堅持劈杠鈴,這會發達的臂膀竟然救了我的命。


    事發突然,大家已是慌亂一團。求生的本能讓他們各自靠近山壁,仔細辨認發生了什麽情況。


    鬼頭跟牛頭大小差不多,兩根刀子般的刺牙從兩邊的嘴角挺出來,沒有狼鼻子,腦門扁平卻長著一隻眼睛。這隻眼睛奇醜無比,從上而下豁開一條縫隙,裏麵咕嚕著一個大血泡子,看得像眼睛,但更像一張裂開大嘴而獰笑的嘴巴。


    腥臭無比的垂涎順著刺牙淌落下來,弄我我滿身都是,我被臭得頭暈腦脹,差點活活熏死。


    李佳珠就躺在我的身旁,她忽然爬起來,二話不說,對著狼鬼的身子一頓拳打腳踢,我懷疑她練過拳擊,力道和擊打角度很精確。


    狼鬼紋絲不動,這點拳腳對於它而言就是不痛不癢,一條灰白色的狼尾狠狠地抽在她的頭上,李佳珠原地打了幾個旋轉,應聲倒地,我知道這丫頭是昏過去了。借著狼鬼抽尾鞭的空當,我翻身掙脫了它的利爪,顧不得傷口的疼痛,一躍而起,但鍾馗劍並沒有及時出現。


    我愣住了。狼鬼不是真正意義的鬼,鍾馗劍自然也不會出鞘。我本來想來個殺招,沒想到卻成了一個虛張聲勢,即使如此,狼鬼也被嚇了一跳,嘎巴著眼珠子不敢進攻,它不知道我玩得是什麽節目。


    紙老虎被狼鬼看穿了,它氣得暴跳如雷。張開的前爪不斷刨著地麵,地上的一塊石板竟然被其撕碎,一時間塵土飛揚,頗有氣勢。狼鬼後退蹬直,一旦尋找到合適的機會,就會飛過來咬斷我的喉嚨。


    田教授發現一些士兵遺留的武器,順手抄起一把鬼頭刀向我拋了過來。我信手接住,手裏有點硬家夥,底氣就足了。


    看見我手裏多了一把大砍刀,狼鬼“嗚”了一聲,略微後退了半步,似乎對鬼頭刀頗為忌憚。鬼頭刀,這個名字就是砍鬼頭的,惡鬼都懼怕三分,何況一隻狼鬼呢,難道它的脖子比石頭還要硬?


    狹路相逢勇者勝,它退一步,我隻能趁機發起進攻,舉著砍刀氣勢洶洶地衝過去。狼鬼隻好迎頭而上,淩空一躍,它跳得很高,像山一樣壓過來,兩根刺牙冒著寒光刺向我的脖子。


    刀光一閃,血花四射,一顆狼鬼頭滾落在地,滴溜溜得打著旋轉。但它威猛的衝擊力道將我撲倒在地,我趕緊扭頭躲閃,噴射著血柱的脖子狠狠戳在我的頭旁。不知情的還以為我腦漿迸裂呢。


    狼狽不堪地從血泊裏爬起來,大家都被我的樣子嚇了一跳。心想剛才太危險了,假如不是一刀就砍掉了狼鬼頭,我現在就會被其咬斷喉嚨,死的就是我了。


    李佳珠半天才捂著頭醒過來。一看我安然無恙,她竟然抱著我嗚嗚大哭,她說夢見我被狼鬼咬死了,這個時候醒過來是哭醒的。我心裏很感動,死時都有人牽掛,這未嚐不是一種幸福。


    我忽然想起小時候的一則寓言故事《屠夫和狼》,聰明的屠夫為了殺死跟蹤而至的狼,就在鉤子上掛一塊肉,拴在樹上,人也爬上樹。狼吃人吃不到,看著到嘴的肉就咬了一口,鉤子穿過喉嚨,結果就被活活地吊死了。


    我心思一動,問田才說,那些狼鬼咬人需要用嘴,如果用肉掛在鉤子上麵,它們會不會咬鉤呢?


    幾個人相視一眼,田教授對我的計策讚不絕口,說這個辦法虧我想得出來。坑道背靠山壁,是圓圈形狀,如果在坑邊將咬鉤子的野狼鬼放在外圍,它們進不來也退不走,恰好為我們樹立一道屏障,最外麵的野狼鬼數量再多,也隻能圍困而傷不了我們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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