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略關陝(2)此語一出,張浚卻很是尷尬。


    半響之後,方吃吃道:“今日要斬的,卻並不是尋常士卒。


    此人雖幹犯軍法,與金人暗中勾結,卻是位高權重。”


    “哦?”沈拓好奇之心大增,當即問道:“相公可否告知,此人是誰?”“此人陛下想必也曾聽說起來,便是那原威武大將軍、行營參軍事、涇源路經略使,行營兵馬總管曲端。


    此人屢立戰功,靖康元年時,曾經率西兵入衛京師。


    隻是當時不過是一個統製,陛下一定是記不得了。”


    沈拓自然是“不記得”,臉上卻是假做沉吟,半響後方搖頭道:“果真是不記得。”


    張浚點頭道:“此人抗擊西夏有功,在涇源路為統製,為兵馬總管時,都曾經立下赫赫戰功。


    隻是恃才傲物,目中無人,其腹心大將張忠彥日前突然投降金軍,更是坐實了他有謀反投金之意。


    為堅將士之心,絕叛逆之望,臣決意今日將他連同幾十名幹犯軍法的士卒一起問斬,以為來者之戒。”


    他這一番話,說的是義正嚴辭,合情在理。


    沈拓連連點頭,卻隻覺得此人也有些昏了頭腦,這曲端怎麽說也是一路大軍的總管,趙構不在,張浚等於是關川六路和蜀中四路的土皇帝,一切事物自然由他做主。


    可是自己就在此處,此人居然還是對方麵大員說殺就殺,並不請示,其中關節,卻委實耐人尋味。


    其實史實上,張浚殺曲端卻是在富平戰敗後,惱羞成怒之下,又急需替罪羊來頂缸,這才殺了曲端。


    曲端此人,是西軍領袖人物,是宋朝難得的戰略層麵的大師級將軍。


    張浚初至陝西時,對他也極為倚重,拜以威武大將軍,統領整個西軍。


    登台拜帥時,西軍歡呼不止,士氣大振。


    而其後不久,曲端屢次違抗軍令,加上當年有逼走陝川宣慰使王庶的前科,使得張浚不滿之餘,又多猜忌。


    將帥不合,張浚自然不肯再用他,於是富平戰時,曲端的涇源兵交給了劉錫、劉錡兄弟統領,因曲端威望太高,劉氏兄弟不能服眾,打的帥旗卻仍書“曲”字,此人在西軍中威望由此可見。


    戰敗之後,張浚勉強收拾殘局,保有四川和關中,斬曲端推卸責任。


    更為時人詬病,也被趙構猜疑,其後數年,不受重用。


    而在此時,張浚決意殺曲端,卻是因沈拓至後,曲端當眾向人道:“張相公意在緩解東南之憂,不顧西兵困苦,屢次勤王折耗過大,此時準備不足,便要與金人野地決戰,必致慘敗。


    若陛下不至,也便罷了,今建康天子在此,相公不顧陛下安危,此何心哉?我必定要入奏天子,請罷兵停戰,據城而守,則關陝無憂!”張浚原本深懼沈拓與趙構二帝相爭一事,這曲端隻為為將卻不懂政治,當眾說出如此話來,卻是誰也救他不得,張浚連夜下令將他逮捕,以他心腹大將投金一事,決定殺他。


    隻是無論如何,卻也想不到,沈拓今日卻趕至邠州檢閱兵馬,卻正巧遇著他要殺曲端。


    兩人正自說話,遠處的校場上卻傳來陣陣鼓聲,鼓聲隆隆,竟是音帶殺氣。


    張浚不安道:“時辰將至,陛下可在此安坐,臣去處置了便來。”


    沈拓心中雖對此事懷疑,在此時卻也不便與張浚爭執,隻道:“相公辛苦,其實此事交給一個正將去做便是。”


    張浚自然不好告訴他涇源兵不穩,需得自己去鎮住場麵,隻道:“勤勞王事,臣份內事,有何辛苦可言。”


    “好,卿便宜行事,不必管朕了。


    待軍法事了,朕再去檢閱大軍。”


    “是。”


    張浚心中歡喜,連忙又行沈拓行了一禮,便欲離去。


    沈拓卻將他叫住,笑道:“朕既然來了,可命康承訓隨卿一起,也教諸將士知道。”


    張浚並未多想,連聲答應,帶著康承訓去了。


    他自己離去,卻留下掌帳前親兵將吳璘侍奉在沈拓左右,保護皇帝安全。


    沈拓此時已知道這吳璘是吳玠之弟,兩兄弟都是西兵大將勇將。


    吳璘相比其兄,謀略稍遜而勇武勝之,是以張浚用其掌帳前親兵。


    因向那吳璘笑道:“朕在這軍營中還能有什麽意外,將軍隻顧昂首按劍,睜眼瞪目,卻沒得嚇壞了朕身邊的這些孩子。”


    吳璘聽得一笑,卻是放下身段,到得沈拓坐處侍立。


    種極和薛強幾個少年心中雖是不樂,卻也不敢與沈拓質辯,隻低聲道:“誰是孩子,打起來還不知道誰厲害呢。”


    沈拓隻當沒有聽到,隻笑吟吟與吳璘閑話家常,幾句過後,見吳璘心神放鬆,便突然道:“適才看張相公提起曲端,語多不悅,那曲端可有什麽得罪張相公的地方麽?”吳璘心思原本就粗直,哪裏知道沈拓在套他的話,隻老老實實答道:“張相公與曲大帥一文一武,原本相處的還算和睦,隻是因為張相要策應東南,不顧西軍安危,蒼促之間就要與金兵決戰。


    曲帥一意反對,兩人爭吵不休,張相對曲帥說,不敢打仗,你做什麽將軍,曲帥二話不說,交還將印,兩人就此反目成仇。”


    沈拓道:“如此隻算是公事上的爭執,卻也不算什麽。”


    吳璘答道:“陛下來前,兩人卻又惡吵一次。


    張相問曲帥,此戰勝負如何?曲帥說:必敗無疑。”


    沈拓失笑道:“哪有這樣答話的,問的也不通。”


    吳璘拍腿道:“是啊!這兩人都是倔脾氣,張相公一心想讓曲帥低頭,曲帥則認為張相公是文人而不知兵,不將他看在眼裏,這不就頂起牛來了。”


    沈拓忍不住大笑幾聲,心想:“這不是一把手和二把手不和麽,此事常有。


    “卻又向吳璘問道:“後來如何?”吳璘道:“張相公大怒,向曲帥說,勝又如何?曲帥答:若宣撫之兵不敗,端伏劍而死。


    張相公說:敢立軍令狀嗎?曲帥取紙筆而寫。


    張相公看他如此,也是氣不過,也道:浚若不勝,當以頭贈將軍!”他說到這裏,連連拍腿,道:“大軍未動,將帥失和,這可真是不妙。”


    沈拓心中一動,向他問道:“你兄弟二人,吳玠為權永興帥,秦鳳路副帥,你為帳前掌親兵,都是西兵大將,此次張相公宣撫關陝,調動大兵與敵人決戰,你兄弟二人看法如何?”吳璘卻不愧是武人,直率的很,沈拓話音未落,他便答道:“曲帥曾言:平原廣野,賊便於衝突,而我軍未嚐習水戰。


    金人新造之勢,難與爭鋒,宜訓兵秣馬保疆而已。


    雖然我兄弟被曲帥苦害幾次,差點兒命喪戰場,不過他這話在理,當日軍議時,我們都是讚同的。”


    “哦?”沈拓低頭不語,麵露沉思之色。


    他心中自然也清楚,宋朝此戰,有敗無勝。


    在這個女真滿萬不可敵的時代,在關陝平原這個宋朝最後可以讓女真重騎兵展開衝鋒的地方,在正麵戰場,平原地形,與集結起來的女真騎兵做正麵戰場的交鋒,誠為大不智之舉。


    張浚行此事,是害怕東南不保,趙構被擒,那麽宋朝沒有了大義上的君主,必定滅亡。


    而沈拓一則明白趙構跑的比兔子還快,女真人一直逮不到他。


    二來,他自己現下也是皇帝,憑什麽犧牲自己來保全趙構?隻是,他又清楚,張浚以川陝五年財賦,花幾個月時間集結了大量的物資,集結了大量軍隊,必要與金兵一戰方可。


    若是他以帝王之尊,強令停戰,一者西兵士氣受挫,固城拒守是否成功,也很難說。


    而他沈拓亦就是趙恒的威望,也必將進一步下跌。


    在與趙構爭威望,爭帝位的時刻,他也絕對無法來做到這一點。


    他想了半天,終搖頭一歎,覺得無法阻止這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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