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威脅嗎?


    垂頭看了眼受壓迫的胸口,餘慈微微一笑,這是發自內心的笑容,絕沒有半點兒虛假。


    這一年來,他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在死魔劫數的威脅下,如何維持“不動”之勢,包括先天元氣的堅固、元神真性的明透、肉身機理的穩定和心念意誌的硬朗等一部完整的“文章”。


    死魔臨頭,他消滅不掉,解決不了,但卻能夠用一次次堅忍的磨練,將自身破綻一點點地挫消,形成無懈可擊的防禦態勢。什麽樣的死亡,都無法動搖他的根本,所謂“江流石不轉”,即如是也。


    死亡在他這裏被“異化”了,羽清玄要用這種方式,他倒是更為放鬆。


    “在下覺得,隻要活著,就挺好。”


    “你不必發什麽感慨,朱太乙沒有對你說起過,極軌天珠的用法?”


    餘慈保持著笑容,很老實地搖頭。


    “所以你就這麽揮霍自己的資格。”


    “咦?”


    **


    胸口驟然一悶,壓力在增大,餘慈的心髒脈動相應地調整,不是變快,而是更慢了,有外力幫忙,省勁兒嘛。


    這是自然的調整,早已進入餘慈的本能。


    羽清玄聲音沉沉:“揮霍之後,再懂得精打細算,也沒用處。朱太乙送你極軌天珠,想必是要借此助你鎖定他那太乙星,然而就算是由我出手,搭建起來‘星軌’,送你移轉星域,也需要四十九載,隨後還要精修苦練,力爭長生,百年之期,也是少的,那時你早已骨肉化灰,朱太乙的期許,又有什麽意義?


    星軌?


    餘慈表示更深的不解:“我從來沒想過用什麽‘星軌’……”


    他話隻說半截,其實他覺得,借助修殊勝行願無量佛光,已經是最快捷的辦法了。四十九年……他可絕對不準備用四十九年,才闖入步虛境界。什麽星軌,他不在乎!


    羽清玄回應平淡:“誌氣可嘉,然而紫微垣有三十九星官,近三百五十顆星辰,你確定歸垣之後,可直抵太乙星?若不能抵入太乙,接受清道統,又憑什麽讓你活著?”


    道統?這就是朱老先生的願望嗎?


    餘慈念頭轉動,臉依舊在笑:“活便活了,也不憑宮主的意思。”


    談話到這兒,有點兒進行不下去了,餘慈倒也不想和這位了不起的大人物搞僵,隻不過,這位並沒給他緩衝的餘地。他隻能針鋒相對,反過來若是低腦袋、賠小心,被直接抹掉也說不定。


    氣氛僵滯很久,餘慈已經暗中聯係小五,準備一有險情,便借承啟天中轉,將小五投影在此,投影對投影,距離不同,消耗不一,想來還是小五勝算大些。


    但必須要說,他絕不願意就此翻臉,所以,數息後,他主動開口:“如果是朱老先生的願望,我願盡一切努力滿足,這和所謂‘資格’毫無幹係。”


    “空口白話。”


    “宮主說要相助,在下也覺得是天方夜譚。”


    眼看又要僵掉,羽清玄卻語氣一緩:“我何曾說過要助你?不過是還清一脈的香火情分。現在,我拿走極軌天珠,而你若想活命,要做兩件事。”


    餘慈用沉默回應。


    羽清玄繼續說話:“第一,你去尋找延命之法,以一百年為最低限,達到這個標準,你來找我,我以‘星軌’將你的生死玄機送入紫微垣,進入步虛境界,接下來,你就要用剩下五十年的時間,證道長生……”


    餘慈咧咧嘴角:“第二?”


    “第二,培養出一個修煉天垣本命金符的清弟子出來,一旦事不能成,便要代替你寄托太乙,承繼道統。”


    餘慈一聽就樂了:“前麵還靠譜,後麵這條,難道羽宮主以為,天底下誰都有你們太玄一脈教徒弟的本事?我……”


    說到這裏,他麵色微變。胸口連震,來自前方的強壓,化為千絲萬縷、又震蕩變化的力道,在此處匯結。


    他此時全身精氣盡都封存,如枯井一般,但相應的更是敏銳,當下就提氣相抗,要將這力量擋出,然而雙方乍一接觸,那邊力道變化便已消散。


    餘慈沒有大意,泥丸宮中,元神懸照,無形靈光轉眼在體內掃蕩七八遍,卻沒有發現任何異樣,他才不相信事情會這麽簡單,盯死那天藍鬥篷,眼睛已經沒有掩飾,變成了幽暗的血色。


    羽清玄也沒想到餘慈的反應是如此迅速,她投影過來的力量層次並不高,在不傷人的前提下,想加持封靈術,還真比較困難,她也不想就此罷休:


    “我施封靈術,可在你死後,製止靈光流散,助你轉生,且對你平日生活、修行全無影響,何必緊張?”


    餘慈訝然,太玄封禁這也能做到?長生以下,轉世重修隻是個美好的願望,不說難度重重,隻說在母體中走一遭,那胎中之迷誰人能擋?最後還是變成一個渾渾噩噩的嬰孩,與死無異。


    要是太玄一脈能做到這點,天底下的修士還不前赴後繼地找門去?


    果不其然,羽清玄隨後道:“轉生後胎迷難解,但能護持根基,印入先天靈識……至於此後之事,便與你無幹。這是第二個條件!”


    這羽清玄,分明是認定他難以補百年壽元,直接就預防萬一,做他的身後事了,這樣還有什麽好說的?


    餘慈哈地一笑,不再多說,開始後退。


    對麵也沒逼迫,隻在他快要到門口的時候,沉沉道:“不能自救,空有信心也枉然。”


    餘慈不說話,也許這位羽宮主是好心,但確實與他現況不符,他沒必要多此一舉,這些東西,也沒必要解釋。


    加在身的壓力時時起伏變化,羽清玄從來沒有放棄過出手的想法,不過餘慈總能針鋒相對地做出氣機反應,而且,她的無靈覺也有種莫名的警惕,覺得除了表麵的東西之外,餘慈那邊,還藏著什麽。


    石門很輕易就打開了,門外兩位戰力高強的女修,也沒有任何動作,當然,淩厲的眼神不算。


    餘慈知道這是關鍵時候,他也退讓一步:“百年壽元之約,在下願意遵守。”


    說罷,他就轉身,身側身後均無反應,餘慈鬆一口氣,也在此時,後麵,紫蕖有些不怎麽情願地開口:“三宮主還給你留了兩樣東西呢。”


    等餘慈走出圓光閣,已經是一刻鍾之後。他並沒有因為這一場意外受到影響,繼續按自己的計劃進行,當然,心裏麵不免多了一事。


    如此,他出了真修圈,尋了一輛“恰好”經過的蜥車,在城中轉了一圈,逛了幾個商鋪,采購一番,在此過程中,關鍵的東西已經入手。


    回程中,有人驅車趕來:“九煙老弟!”


    餘慈便笑,在豐都城,顧執的消息真是靈通,倒免了他找門去。


    顧執直接跳車過來,一點兒都沒有因為相隔年餘而顯得生份:“老弟終於出關了,怎麽不去找我?”


    餘慈用“九煙式”的態度回應:“正要去。”


    “哦?”


    “還要勞煩顧兄,我衝關急需不死丹。”


    顧執大驚:“老弟你要衝步虛?”


    這顯然是個誤會,餘慈搖頭:“延命而已。”


    延命又怎能用“衝關”來表達?顧執心中疑惑,仔細看餘慈麵相,隔著一層烏蒙蟬蛻,他當然看不出真實的東西,隻有從眼神裏找,而餘慈早就遮住眼中異象,眼眸看起來灰黯無光,倒讓顧執很是頭痛。


    別看他手中不死丹從未斷貨,可那也是修行界少有的延命長青之寶,一顆的價值,就等於是一件五重天的法器,七八顆加起來,甚至比玄真凝虛丹還要貴重。也就是以長青門的財力,和得天獨厚的優勢,才能確保供應無憂。


    他次給餘慈四顆,已經讓師兄訓斥一番,這回再給出去,若是不見效,他可真要灰頭土臉了。


    想是這麽想,顧執卻也非是常人,麵笑容不改,已將藥瓶拿出:“這裏是五顆,服用不死丹,十顆以下還好,再往,非得讓我師兄來配個方子才好,老弟……”


    “這次出關之後,當隨顧兄前往華嚴城,拜謝青鬆先生。”


    這幾乎就等於是允諾給長青門出力了,顧執哈哈一笑:“老弟這回要閉關多久?”


    “不會再有一年。此次延命之後,我想著稍稍休整一段時間,再出外尋找進一步延命衝關之法。”


    顧執也不意外,點頭道:“老弟果然還是有為之人,北荒之地,不應是老弟你長留之所。”


    九煙的表現確實如此,到北荒來的修士,絕大多數都是心灰意冷,自甘墮落,像九煙這般身處絕境仍不忘進的,實在是少之又少。顧執也沒想過要將九煙留在門中多久,這方是聰明之舉。


    “對了,蘇雨仙子等了你約有五個來月,走的時候,還留下一封信箋,如今應是寄留在天篆分社。老弟你不妨去取來?”


    餘慈點頭,表示知道了:“出關後再說。”


    他現在萬事俱備,隻看最後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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