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人盧伽班達是他的父親,大地女神寧孫是他的母親。


    他三分之二為神、三分之一為人,是烏魯克之主,美索不達米亞之王。


    他役使臣民為自己建造華美的宮殿;


    他指揮奴隸開墾河道灌溉土地農田;


    他任性妄為肆意揮霍著國家的財富;


    他揮動武器斬殺了為禍人間的妖獸;


    他率領軍隊攻破了鄰國將他們征服;


    他無論貧富或貴賤公正的做出判決;


    他隨著自己的喜好,任性的帶給臣民恩惠或是災厄。


    他是暴君,亦是明主。


    他名――吉爾迦美什(gilgamesh)。


    ※※※※※※※※※※


    烏魯克的城牆,是美索不達米亞平原上最雄偉的。


    嚴格說起來的話,雖然雄偉,但是城牆並不能算是一個可以完整合圍起來的“圈”。


    烏魯克的王宮位於城市的中軸偏北的方向――而理所當然的,那邊的城牆也是最好的。


    其次就是靠在東邊的貴族區域以及正北位於中軸上的神殿區域。


    而其他地方,也就是西邊的城牆,相對來說質量就比較差。


    而作為大量的平民還有奴隸所居住額西南方――如果那隻能算是土塊堆壘出來的邊線,也能算是城牆的話……


    當然,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為那裏是屬於幼發拉底河泛濫的灘塗地區,就算修建了城牆也沒有太大的用處。


    “哈哈,好久沒有打得這麽暢快了啊!”


    在一家小小的酒肆中,金色的少年,烏魯克的恩――吉爾迦美什舉起木頭雕成的酒杯,開心的笑著。


    “真是的。會覺得和那種魔獸打有趣的,也隻有恩了吧。”


    替已經空了的酒杯斟滿了酒,少女苦笑著說道。


    從外表看來,大概是十一歲左右吧。她的手足就算是和同齡的女孩相比也過分的細瘦。而最與眾不同的,是她那頭垂至腰際的純白長發。


    對於少女略顯無禮的話,吉爾迦美什也沒有著惱,隻是拿緋色的眼瞳瞥了她一眼,哼了一聲,一口飲盡了杯中的酒。


    “吾生來為王,擁有爾等愚民難以想像的力量與財富,乃是君臨一切俗物頂點的統治者。但也正因如此才無趣至極。”


    大概是有些醉了吧,吉爾迦美什少有的變得繞舌起來。而少女也隻是坐在一旁,一邊為他斟酒一邊安靜的聆聽著。


    “賜予庶民恩惠也好,災厄也罷,這都隻是吾為了排解無聊的手段罷了。不過那也是飲鴆止渴。剛開始看爾等時而歡喜時而驚恐的神態的確很有趣,不過時間久了也變得乏味起來。真正能讓吾盡興的,恐怕也隻有那些強大的魔獸或是天上的諸神了吧。”


    什麽時候去和杉樹林的芬巴巴打一場好了。


    這麽嘟噥著,吉爾迦美什趴在桌上酣然睡去――就算是半人神,隻有十二歲的他在喝了兩桶酒後也是會醉倒的。


    在他睡著後不久,自他到來後就一直躲在店外的少女的父母才戰戰兢兢的走進來。


    “恩睡了嗎?”


    男人輕聲向少女問道,聲音飽含緊張畏懼的情感。也難怪,畢竟此刻睡在店裏的是一向喜怒無常的吉爾迦美什,誰也不能保證他會不會因為一些小事而殺人。


    少女微微點頭,然後注視著熟睡的金色少年,思緒開始有些飄忽。


    吉爾迦美什是偉大的統治者。


    他傳授人們各種聞所未聞的技術與知識,切實的改善人們的生活。


    吉爾迦美什是強有力的戰士。


    他以令人驚歎的力量與武藝,打敗魔獸,領導軍隊攻克無數個城。


    吉爾迦美什也是任性的暴君。


    他從不在意他人的感受,總是迫使人們去遵從他異想天開的想法。


    然而無論是怎樣的吉爾迦美什,理應都不會和隻是區區一介平民的少女有交集,更何況還能像這樣坐在一起,互相交談。


    不可抑製的,少女想起了和恩初次見麵的事。


    ■回想開始■


    那時的我是個相當自卑的女孩子。――因為我的頭發和周圍人不一樣。完全沒有任何顏色,是和瀕死老人一樣的蒼白。


    所有人都蔑視我。厭惡我。我也憎恨自己的發色。


    為什麽。


    為什麽隻有我的頭發和別人不一樣呢?


    每天、每天,我都如此自怨自哀著。直到,我遇到了那個金色的少年。


    ――汝的頭發,真是白得漂亮啊。簡直像雪一樣。


    有如太陽般耀眼的恩輕輕撚起伏倒在地的我一縷又白又難看的頭發,讚美著。


    仿佛看見罕見的寶物般,他眯起了緋色的眼睛。


    從沒有一個人這麽注視過我,也從沒有一個人稱讚過我的頭發。


    從出生至今,我周圍的人,就連父母也都是以厭惡的目光看著我。


    ――汝應該不知道什麽是雪吧。真是,美索不達米亞靠近赤道,從沒下過雪哪。嗯……弄場雪出來應該也挺有趣的吧。可惡!為什麽以前就沒想到呢!


    恩嘀咕著奇怪的話語,隨後拍著大腿大聲道。


    ――好,決定了。最近的遊戲就決定是讓烏魯克城下雪!至於汝,吾也要給予一點獎勵才是。


    ――誒?


    ――汝以後就叫“絲諾(snow)”好了。不管汝以前叫什麽,從此時此刻開始汝就是絲諾了。感到榮幸吧絲諾。這可是本王親自賜予汝的名字啊!


    (絲…………諾?)


    周圍因恩的到來而伏倒在地的人們難以置信的看著我。畢竟,那個唯我獨尊的恩竟然親自賜名給我這個眾人避諱的白發女孩。


    不過恩就是這樣。


    能夠因一些小事而開懷,也能因另一些瑣事而暴怒。


    之後整整一個星期(說起來七天算一星期還是恩製定的製度)他都沒有踏出過王宮。然後就在這之後的某一天,烏魯克突然發生了前所未見的怪事。


    天空落下了白色的“羽毛”。


    閃亮的白色從空中飄飄搖搖的落下。落在屋頂上、田地間、河流裏,落在各個地方。


    和驚慌失措的其他人不同,莫名的衝動促使我伸出手想要接下一片。可一碰到手掌它們就消失不見了,唯有接觸到的部位殘留著一種涼絲絲的感覺。


    這大概――不,這肯定就是恩所說的“雪”。


    真的,和我的頭發一樣的白。


    雪越下越大。


    很快,到處都被雪渲染成白藹藹的一片。


    說真的,我覺得很美。


    或許…………我也能喜歡上自己那沒有任何色彩,像雪一樣的白發吧。


    ……………………雖然之後我和大多數人一樣,因為前所未有的寒冷病倒了。


    ■回想終了■


    覺得從那個時候起一切都改變了。


    少女――絲諾已經不再將那頭發認為是難看的蒼白頭發而隱藏起來了。


    討厭


    活著好痛苦。


    這些不久前還存在於絲諾腦海裏的想法,已經完全煙消雲散了。


    恩改變了她。


    恩讓絲諾綻放了。


    所以,她把身體,心,還有命運全部奉獻給了那個帶給自己光芒的金色少年。


    絲諾很清楚,在吉爾迦美什的眼中,自己隻是他諸多收藏品中的一件。


    真真正正能被他平等對待的,隻有擁有和他相等力量的存在。


    但遺憾的是,吉爾迦美什很強。


    比周邊國家全體軍事力總和還強。


    比盤踞森林的所有凶猛野獸還強。


    除了天上的諸神和那些古老的魔獸外,沒有任何存在是他的敵手。


    因此,隨著年紀的增長,吉爾迦美什的性格變得愈發乖僻,行事也愈發無所顧忌起來。


    “哈?和野獸一起生活的野人?”


    坐在黃金王座上的吉爾迦美什一臉無趣的“反正也就是類似大腳怪之類的雜種吧,誰要去和他比力氣啊”這麽嗤之以鼻。


    “可、可是,偉大的恩啊。”


    年輕的獵人雖然驚恐,但為了自己的生活還是鼓足了勇氣繼續懇求,“他把我挖好的陷阱都填平了,我設下的套索也被他扯掉。這樣下去我野外的營生就――”


    “與吾何幹。不能狩獵的話就去耕種啊蠢貨。”


    吉爾迦美什罵道。


    絲諾安靜的跪坐在吉爾迦美什的身邊,一邊看著惶恐的跪伏在地的獵人,一邊輕輕梳理著恩所飼養的雄獅的鬃毛。


    就算是稱霸草原的百獸之王,在吉爾迦美什的力量下也隻能俯首貼耳。


    “恩。”


    “啊?”


    對吉爾迦美什不耐的視線淡然處之,絲諾神色如常的請求:“就請讓我去一趟吧。”


    “…………謔哦。”


    吉爾迦美什微微眯起緋色的眼瞳。


    “理由。”


    “我有種預感,此行必將成為恩人生的轉折點。”


    “……………………哼。”


    冷哼一聲,吉爾迦美什轉開視線,用像是壓抑著什麽的語氣說道。


    “若真是如此,汝就去吧。”


    “遵命。我的恩。”


    ※※※※※※※※※※


    跟隨著獵人在湖邊守候了兩天,絲諾終於見到了那個野人。


    “就是他嗎?”


    絲諾向身邊的獵人確認道。


    全身被長長的獸毛覆蓋所以看不清體型,但身高看起來和普通人類女性差不多。通透的雙眼雖然明亮,但卻缺乏知性的光芒。


    ――很強。但不是恩的對手。


    絲諾做出了判斷。


    單論**力量的話,眼前這個同羚羊一起飲水的野人要強於吉爾迦美什。但是,沒有智慧的野獸再怎麽強也不會是那位偉大統治者的對手。


    “是的。絲諾大人,您打算怎麽――絲諾大人!?”


    沒有理會大驚失色的獵人,絲諾起身,從藏身的矮灌木中直直走向那個野人。


    羚羊群因突然出現的人而受到驚嚇,慌忙逃去。野人則迷惑的看著這個和自己身形類似,有著一頭無瑕白發的女人。


    “初次見麵,我的名字是絲諾。”


    “s…………noo?”


    “是絲諾。給我記清楚了。”


    一板一眼的指正了野人的發音後,絲諾,


    “從現在起,我就是你的教官了。”


    這麽宣言道。


    “???”


    “首先是沐浴。就算是野人也絕不允許如此肮髒不堪。跟我過來。”


    “嗚嘎!?唔噗咕嚕嚕嚕嚕…………”


    被扔進河裏徹徹底底的洗刷幹淨了。


    到了吃飯的時候,


    “飯前要洗手。不準挑食。不準趴在地上吃東西。不準直接把嘴湊到河裏去喝水。吃完飯也要洗手。”


    “嗚嘎――!?”


    到了睡覺的時候,


    “睡覺前要刷牙。不準蜷成一團睡覺。不準在睡前吃東西。”


    “嗚嗚嗚…………”


    “不準發出野獸一樣的聲音。明天開始學習人類的語言。如果不能達到讓我滿意的標準的話――不準吃飯喲。”


    “!?”


    之後的六天七夜,對野人――天神阿璐璐為了對抗吉爾迦美什而創造的泥人恩啟都(enkidu)來說,是如同地獄般的日子。


    在絲諾慘無人道的斯巴達教育後,漸漸的,恩啟都的身姿變得更加接近人類。茂盛的毛發從他的身上褪去,裸露出嬌豔欲滴的肌膚。


    他――或者應該說是她雖然失去了諸多的力量,但取而代之得到的是作為人類的理性和智慧。


    不過,雖說失去了諸多的神氣,恩啟都的力量也遠遠淩駕於人類之上。


    “等、等等!絲諾!你在摸哪裏啊!?”


    “唔,不大,胸型很好,揉起來軟軟的很舒服………腰也是,是一直吃素的緣故嗎?這也太苗條了吧。屁股雖然不是很翹但很可愛所以算是過關。而且你這種綠長直肯定很得恩的歡心的。”


    “那些怎麽樣都好…………絲諾你快住手啊!”


    全身上下被揉捏了個遍的恩啟都羞紅著臉叫道。


    “咳。失禮了。”


    淡定的將擺在恩啟都胸部和臀部上的手收回,絲諾麵色如常的說道,“恩啟都,初審合格了。”


    將淩亂的衣服整理好,恩啟都不解的看著絲諾:“初審?什麽的?”


    “那還用問嗎。”


    絲諾仍舊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當然是你作為恩的王後的審查了。”


    “………………喵?”


    恩啟都的漂亮的綠色眼瞳瞬間縮成兩個小點。


    “那麽趕緊的去烏魯克見恩吧。”


    “等等等等!等等啊絲諾!”


    趕緊拉住立刻就想出發的絲諾,恩啟都奇道,“我記得你是那個吉爾迦美什的女人吧?為什麽要我――”


    絲諾打斷了恩啟都的話。


    “因為我達不到[境界]啊。”


    絲諾淡淡一笑。


    “雪花終究隻是雪花。就算能反射太陽的光芒,但卻永遠也無法真正靠近他。能站在那位恩身邊的隻有和他同格的存在――也就是你。”


    “絲諾,你…………不會嫉妒嗎?”


    “不會喲。”


    絲諾攏了攏潔白的長發。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的一切都是屬於恩的。我從沒打算把自身和其他任何人相比較,更何談嫉妒。”


    “你這人真是………”


    恩啟都感歎著,露出苦笑。


    “好吧,我答應你。就去見見你的太陽好了。”


    ※※※※※※※※※※


    “汝是說,這個貧乳的綠毛人偶就是能和吾一較高下的存在?”


    吉爾迦美什驚異的看著穿著寬大白袍的恩啟都,語氣中帶著毫不掩飾的不屑。


    “我也沒看出你這金毛掃把頭有哪裏厲害啊。”


    “掃――…………膽子很大嘛臭丫頭。”


    “哪裏哪裏,也就是比你的稍微大了那麽一點點。”


    “嗬,許久不見敢如此冒犯吾的蠢貨了。與其說是汝勇敢倒不如說汝是愚笨得難以理解吾的強大吧。”


    “要不要出去練練到底是誰更強啊金閃閃!”


    “這是吾要說的啊人偶!”


    在那個廣場上,在那場驚天動地的死戰之後,統治者與泥人互相承認了力量。


    雖然兩人的立場遠到不能再遠,但他們卻成為了獨一無二的朋友,共同治理這個國家。


    ………………至少對外是這麽宣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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