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盛世突現致命危機,黃昏胡騎塵滿神州,金戈鐵馬譜寫英雄傳說。父子離心,骨肉相殘,盛世的轉折,更是人心的轉折。群雄逐鹿,誰是承天命者?請看公子易amp;造糞機器聯造,集曆史的厚重與情節的詭譎於一身,新作《承天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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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震打破沙鍋,問道:“第三是甚麽?”沈廷揚沉思片刻,似乎心中權衡利弊,終於咬了咬牙,道:“三曰革東江。”桓震未置可否,拍拍他肩頭道:“今日勞你大駕走一趟,本官要問之話已經問畢,沈世兄可以回去了。”沈廷揚有些摸不著頭腦起來,可是又不便纏著桓震,隻好惴惴然告辭離去,心裏一麵不住琢磨,這個禦史大人會不會如朝廷裏旁的大人們一般,栽自己一個妄議朝政,誣謗官員的罪名?


    桓震送走沈廷揚,一個人深坐椅中,久久深思不動。沈廷揚所謂的東江,也就是指毛文龍。那毛文龍本來是一個都司,當年朝鮮有事,他奉命往援,兵至遼東,逗留不進,不久遼東失陷,他便循海道逃了回來。那時遼東經略還是熊廷弼,巡撫卻是王化貞,兩人之間心病頗多,向來不和。毛文龍偷襲鎮江,立了些許戰功,卻隻報給王化貞知道,於是乎化貞以毛氏為私人,援之以為總兵,累加至左都督,掛將軍印,賜尚方劍,設軍鎮皮島如內地。皮島位於登、萊之間海中,北方海麵八十裏即抵後金界,東北角則緊鄰朝鮮,是一個海上的咽喉之地。


    文龍既得此地,廣招商賈,販易禁物,名為濟援朝鮮,實則剽掠商船,無事則鬻參販布為業,有事則虛言瞞誆中朝,開鎮九年有餘,不曾收複寸土,反倒肥了毛文龍與他一班幹兒幹孫的腰包。


    東江每歲耗費國家餉銀數十萬,卻屢吃敗仗,一直以來朝中多有非議,天啟年間也曾經有王化貞的對頭參他,那時的首輔來宗道是個好好先生,想了個明升暗降的法子,要調毛文龍入腹裏來任職,卻給他婉言推辭了。是時王化貞氣焰方盛,來宗道不願得罪於人,也就不了了之。袁崇煥用事遼東之初,便留意過東江事態,數次想要辦了毛文龍。桓震知道殺毛是後來崇禎疑心袁崇煥的重要原因之一,是以一直想盡辦法不令兩人衝突,加上廣義戰後即刻便發生了後金越邊入侵之事,袁崇煥麵對接二連三的戰事,始終不曾騰得出手,毛文龍也就安穩至今。


    眼下桓震撫遼,毛文龍是一個不得不麵對的問題。指望他感於國家大義,給自己三言兩語說得欣然拜服,那是做夢。可是毛文龍經營東江已近十載,十年來廣植親緣,光是軍中幹兒子幹孫子便收了好幾百,一旦冒冒失失將他誅除,難保這些幹兒幹孫不會心有不甘起來鬧事。倘若以袁崇煥的戰功、威名,或許能彈壓得住,憑桓震的能力,卻不敢保證不出亂子,眼下的遼東已經禁不起折騰了。若用軟法子辦他,將他升遷入朝,皮島乃是財源之地,中國與朝鮮的民間走私貿易,幾乎都在毛文龍掌握之中,每年收取的過路費便以巨萬計,他又豈肯棄了實利,去升一個有名無實的官?


    沈廷揚瞧出了東江的問題,這叫桓震很是高興,身為國子監生而如此留意邊事,實屬難得之至。可是他又能有甚麽辦法?


    他坐在那裏苦思,不知不覺幾個時辰已經過去了。門房老齊進來喚了他好幾聲,才將他叫得還魂,卻原來是溫體仁遣人下帖,邀他過府用晚膳。桓震歎口氣,心想多半是自己替沈廷揚四處打點,傳到了姓溫的耳朵裏去,這一趟不走是不成的了。當下叫老齊準備了一份禮物,提著往溫府去。


    溫府門房早已經認熟了桓震,一見他來,也不用等候通傳,直接將他請了進去。酒過三巡,溫體仁若無其事的道:“說起來真是笑話,老夫將女兒也許給了賢婿,卻一直不曾問過賢婿是哪裏人氏?”桓震如墜霧中,自己是嘉定州人,這在當初問聘納吉之時肯定都是提過的,溫體仁裝聾作啞,卻是甚麽意思?隻得老老實實地答道:“下官是四川嘉定州威遠人。”溫體仁笑道:“原來如此。那老夫卻有一事不明。”忽然疾言厲色的道:“你與那沈廷揚既非同鄉,又非同寅,為甚麽要替他開脫?”


    桓震吃了一嚇,背後冷汗如雨,總算他臨急智生,連忙跪了下來,脫口道:“下官知罪,下官是收了沈家的東西,隻是其中實在有不得已的苦衷,嶽父大人明鑒!”溫體仁哼了一聲,道:“甚麽苦衷?”桓震腦中急轉,道:“下官任邊數載,素來不曾克扣錢餉,單憑那點菲薄俸祿,多幾個家仆都養不起,家中隻雇了一個廚娘,一個老仆。眼看婚事臨近,手頭無錢操持,下官怕墮了嶽父大人的體麵,正在四處設法,恰好那沈廷揚的妻子拿出家傳的一幅畫來,說是價值連城,願意送與下官,下官一時豬油蒙心,想賣了那畫換些銀子來辦喜事,這才做下這等混事,請嶽父大人責罰!”


    他這一番謊話掰起來似模似樣,溫體仁竟也信了八分。桓震偷眼瞧他神色轉和,當即大大吹捧他為官清廉,又將自己痛痛責罵一番。不料溫體仁哈哈大笑,道:“賢婿何必如此?咱們官場當中打滾的人,又有哪個能免脫授受之嫌?”環首指著廳中陳設,道:“你以為憑老夫的俸祿,便能置辦如許家私麽?”笑容一收,壓低聲音道:“隻是事情須辦得幹淨利落,似你這般四處招呼,豈不是昭告天下,我桓震收了別人錢財,在替他跑腿辦事麽?本朝懲治貪墨極嚴,難道你就不怕剝皮實草?”桓震一時愣住,訕訕然應了幾聲。


    溫體仁端起酒杯,道:“其實那沈廷揚所議之事,老夫倒也覺得不錯。”桓震隻怕自己耳朵生錯了地方,忍不住伸手用力擰了一下,隻覺大痛無比,竟不是在發大夢。溫體仁嗬嗬笑道:“這又有甚奇怪?開海有益國家,老夫豈有阻撓之理?”他下麵所說一番大道理,多是從沈廷揚奏折之中抄來,桓震一壁聽著,一壁疑心起溫體仁來。他究竟是個甚麽人?滿朝文武禁海尚且不及,唯恐一旦開海,倭寇蜂擁而入,怎麽溫體仁卻極力讚成起來?他從開海之中,難不成還能得到甚麽好處?若說是錢財,眼下金銀財寶對溫體仁來說恐怕已經沒有多大意義,瞧起來這姓溫的也不像是一個斂財為好的守財奴,若說是別的,又是甚麽呢?


    桓震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去想它,總之至少溫體仁是開海的,暫時來說這就夠了。溫體仁大談一通開海之利,話鋒一轉,卻道:“可是那沈生年輕,老夫料他辦不得此事。何況此人太愛張揚,方為諸生便詆攻大臣,倘若當真授以權柄,那還得了麽?”桓震唯唯應了幾聲,隻聽溫體仁道:“此任須得交由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去擔,方可堵住攸攸之口。賢婿,老夫心中有一人選,你瞧徐子先如何?”


    桓震心中一震,徐光啟?忽然之間他似乎明白溫體仁的用意,眼下輔政五大臣周延儒、溫體仁、文震孟、徐光啟、鄭以偉五人之中,鄭以偉是個可有可無的角色,倘若以主持開海為名將徐光啟放為封疆大吏,文震孟便成孤家寡人,文老先生風節有餘而心計不足,決然鬥不過溫體仁的。隻是貿然開海是犯了本朝大忌,為一個徐光啟而賭上被整個士人集團群起而攻的危險,溫體仁這著棋未免走得太臭了些,全不似自己了解的那個老狐狸溫體仁了。難道還有旁的甚麽?


    不過既然溫體仁主動說出這話,自己也沒甚麽理由反對,當下大加讚許,又將他好好吹捧了一番。溫體仁很是喜歡,便要他傳話給沈廷揚,教他去遊說徐光啟上本奏請。桓震回去叫了沈廷揚來,也不提溫體仁之事,隻說自己位望不夠,要引薦他認識幾位老臣以為臂助。沈廷揚欣然答應,於是兩人約好了次日一同去拜徐光啟不提。


    次日清晨桓震上朝回來,正要更衣出門,卻聽外麵人聲嘈雜,急出去瞧時,卻是一夥男女擁了進來。為首一個卻是認得的,便是溫體仁家一個姓錢的帳房先生。那錢先生見桓震出來,一招手,身後十來人呼啦一下盡數跪了下來。桓震嚇了一跳,急問道:“怎麽回事?”錢先生笑道:“家主知道桓大人家中乏人使用,是以叫小人前來聽候使喚,連同這五男五女,”說著伸手指指身後,道:“都是家主平日得意的仆傭,一並送與大人。”桓震忙搖頭道:“不敢當,不敢當。煩勞你帶這幾位尊仆回去,上複溫大人,就說下官安於貧賤,不消這許多人服侍。”他推言過慣了窮日子,其實卻是不敢要溫家的人。誰知道這是不是溫體仁在自己身邊安插下的探子?


    錢先生麵露難色,道:“桓大人萬勿如此!小人臨出門之時,家主已經將我等的聘書、身契盡數焚毀,現下就是回去,也不是溫家之人了,若是桓大人不肯收留我等,那小人隻好去三清觀賣字糊口,這些人也隻好逃荒要飯去了。”桓震哭笑不得,心想一味推脫過甚反而引得溫體仁疑心,那就更加不妙。不如索性留下他們,至多以後處處小心,多在衙門,少回自家,也就是了。問那錢先生大名,卻原來叫做延開。桓震念了兩遍,驀然想到錢延開豈不就是見錢眼開麽?忍不住會心一笑。錢延開不知他笑些甚麽,也陪著幹笑了幾聲。除錢延開之外,溫體仁送來的還有五個仆人,五個丫頭。好在剛換了大宅子,給他們住下的地方還是有的。桓震趕著出去,便叫老齊帶他們去偏院安頓,自己牽馬便走。經過一人身邊時候,隻覺那人目不轉瞬地望著他,不由得回頭迎著他目光瞧去,這一瞧不打緊,桓震心裏便是一動:此人似曾相識!可是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是在何處見過。他策馬緩行,想來想去始終想不出來,難道是去溫家的時候曾經撞麵?


    他先去會沈廷揚,跟著兩人一起往南堂去見徐光啟。這日是禮拜之期,徐光啟必去南堂,桓震也覺去那裏相談要好過直接登門拜訪,是以昨日便叫人知會過龍華民,拜托他借個地方。到了南堂,龍華民已經做罷彌撒,見桓、沈兩人來到,指指偏廂道:“徐老大人已經在那裏等候,我來帶各位去。”桓震一笑致謝,由得他帶著兩人進了一間靜室。龍華民走到門口,便退了回去。


    出乎他意料之外,靜室之中除了徐光啟之外,還有另外一人,便是文森特amp;#8226;桑迪亞那。桓震還沒來得及同徐光啟招呼,文森特已經飛奔上來,一把抱住桓震,大叫道:“桓,你是好人,你是好人!過去是我錯了,真正對不住!”桓震給他的熊抱箍得透不過氣,拚命掙脫開來,撫著胸口道:“你說甚麽?”徐光啟笑道:“百裏莫要意外,這其中還有一段故事,待老夫細細道來。”文森特搖手道:“徐,不要,我要自己告訴桓,我對不起他。”說著便拉桓震坐下,口沫橫飛地說將起來。


    桓震愈聽愈是心驚,愈聽愈是恐懼,心中的一個疑團也愈來愈大。原來當日文森特與自己初次相逢,說是在海上遇了海盜,那海盜便是鄭芝龍的船隊。帶文森特出海的老船長,往來中國航線也有二十幾年了,從來沒見過如此利害的船隊,不過幾炮,便打漏了他們旗艦的船板,跟著整個船隊都給俘虜過去。文森特僥幸跳海逃脫,發誓查明海盜底細,替恩人報仇。他四處浪蕩,人家瞧他容貌奇特,不來欺負已經是好的,哪裏還肯透露消息給他?直到遇見李經緯,得他收做隨從,一直一無所獲。


    李經緯聽他描述,便一口咬定那海盜定是鄭芝龍,更告訴他鄭芝龍不過是無知盜匪,真正的幕後主謀乃是桓震,而鄭芝龍用來打死老船長的火炮也是桓震所供,所以他要報仇該當去找桓震這個正主兒。文森特聽了他的話,便將桓震當做了仇家,後來事事聽李經緯安排,但凡李經緯說是不利於桓震之事要他去做,他想也不想,一概照辦。


    但那日在古北口軍營,文森特單身求官,卻並非出於李經緯授意。當日桓震以為他是給李經緯派來臥底,其實卻是因了李經緯光說不做,雖然總是將他差來差去,聲稱某事不利於桓震,某事可以削除桓震爪牙,可是結果往往一無所得。文森特性子急躁,等不下去,不顧李經緯再三勸阻,決定佯作投奔桓震,尋機將他殺死。不料桓震卻將他弄到徐光啟身邊搞甚麽譯書局,文森特一開始本不願答應,後來靈機一動,想到以自己一人之力,至多殺死桓震一個,也就罷了;倘若慢慢搜集他勾結海盜的證據,說不定能請求朝廷,連鄭芝龍一起剿滅,這般報仇豈不更加幹淨?他想得甚好,卻不知道鄭芝龍已經是朝廷命官,於中國的官場更是全無所知,單憑一腔熱血,懵頭懵腦地撞了來。


    徐光啟閱曆何等豐富,不幾日便瞧出了他身上破綻,再三追問之下,文森特終於包埋不住,竹筒倒豆一般說了出來。徐光啟聽說桓震竟然幹出這等事情,不由得也吃了一驚,大大替他擔心。須知朝廷叫他在覺華島製造火炮,是要他用以對付韃子,可不是拿來貨賣取利的。如此欺君,至少也是個砍頭的罪名。聯想到近一兩年來遼東兵增而餉不增,許久不曾伸手向朝廷要錢,更加有八分信了文森特所說之話。


    恰好此時桓震約他見麵,說要引薦一個叫做沈廷揚的,徐光啟也知道此事始末,心思一轉,便料定桓震是要幫助沈廷揚主張開海了。隻是這麽一來,豈不是與文森特的說法相互抵牾起來?開海之後,民間自行貿易取利就是遵從國家律法,鄭芝龍便不能隨意搶掠財物、專擅海道,桓震若是真與鄭芝龍勾結,這麽一來不是斷了自己財路?他將這個道理與文森特分說明白,文森特想了半天,也道他所說有理,自覺一直以來給李經緯蒙騙,錯將滿腔仇恨放在桓震身上,很是對他不住,是以定要跟徐光啟來見桓震,親口向他賠禮道歉。


    桓震臉上略略發燒,幸好胡須濃密,倒瞧不出臉色。想了一想,道:“桑迪亞那先生,你不必向我道歉。要道歉的是桓某人才對,以往你所疑心,全是事實,桓某人敢作敢當。”對徐光啟一揖到地,道:“當年遼東度支日窘,袁督請發內帑,陛下堅持不允,更有羅雀掘鼠之語切責。遼東兵士不能吃著雀兒老鼠去打韃子,桓震做這等事是不得已而為之。但事情做了便是做了,徐老大人要參要劾,桓震並無二話。”轉頭問文森特道:“倘若你西班牙給葡萄牙日日侵逼,眼看就要打進國內,你身為一方諸侯,偏沒錢養兵,你又當如何?”文森特給他問得臉色赤紅,張口無言。


    徐光啟長歎一聲,道:“老夫也明白遼東的苦處。隻是私賣軍器終究是欺君之罪……”桓震聽他話風鬆動,心中暗喜,接口道:“正是。下官也明白這個道理,隻是當日迫於無奈,此刻木已成舟,沒法子抽身了。何況遼東軍餉還要仰賴此事供給,下官哪怕自己抄家滅族,也不願看著一眾軍士餓著肚子去與韃子搏命。”指著沈廷揚道:“今日帶此人來見老大人,便是想要彌補昔日過失。試想倘若海禁一開,國用富足,又何須仰仗鄭芝龍?”


    他本以為徐光啟既是基督徒,多半不會反對開海,沒成想此話一出,徐光啟斷然拍案道:“不可!”喘了口氣,徐徐道:“百裏,你聽老夫說。國初太祖皇帝定下規矩,寸板不許下海。後來海禁漸弛,百多年來倭寇騷擾沿海,為禍深遠,最烈時有一村盡屠者。當年戚、俞二位將軍好容易平定禍患,至今倭人仍不死心,時時在我東南探擾,倘若驟開海禁,豈不給他們可乘之機?”


    桓震早想到他可能會有這種說法,實際上這也是當時朝野大多數士人的想法:倭寇是由開海招來,倘若永遠將海禁維持下去,那就不會有倭寇,也不會有旁的甚麽寇來搗亂。沈廷揚在一旁忍耐不住,插口道:“晚生祖籍崇明,曾聽前輩老人言道,當年倭寇最烈之時,寇中卻有七八成是中國之人。就是晚生所在的村中,當時便有許多男子因為耕田難以糊口,私造小船下海謀生,官府卻目其為匪,派兵剿殺。彼為存性命,便去投奔倭寇,甚至充當向導,引倭入海。是倭寇之中,倭人不過十之一二而已。”桓震接口道:“不錯。與其一味雍堵,不如行疏導之法。鯀禹之鑒可知也。”徐光啟搖頭道:“你說這些,老夫不是未曾想過。隻是開海當真可以取利,令得國帑稱足麽?”桓震不假思索,一口答道:“自然可以。”


    徐光啟微微一笑,反問道:“開海貿易,必要有貿易之物,有貿易之人。尋常百姓耕種糊口尚難,有多少閑暇農餘,去製作那些虛糜玩物?遠洋海船並非易辦,小康之家也不易籌措,富商大賈貿易得利,則買田出佃,收租自樂,有幾個肯拿錢出來購置海船,冒那海上風險?眼下說開海容易,倘若開海之後,並無幾人聞風響應,海上來去船隻幾無中國之商人,全是倭國之海寇,那又如何是好?雖說萬曆一戰之後倭人元氣大傷,可是沿海騷擾從沒中斷,難道你要令尋常商船去與倭船抗衡麽?”


    桓震默然,徐光啟提的這些問題,非但確有道理,並且一個個都是自己不能拍胸脯保證的。他不知道開海之後能有多少人響應,也不知道是否真能從中得到巨大利益,他隻知道中國再這麽封閉下去,總有一天要給世界丟在後麵。資本主義能不能發展,不是自己能決定的,甚至於他從來沒有想過在自己活著的時候能看到那一天;哪怕賠錢也好,怎樣也好,他隻是想給中國創造一個機會,一個走出大陸,走向海洋的機會。在以往的曆史當中,中國曾經有過許多次這樣的機會,隻是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悄悄地溜走了。


    他不知道對徐光啟講這些他能不能聽得明白,不過他心裏十分清楚,至少在眼下,徐光啟是自己實現開海的唯一希望,所以不論用甚麽手段也好,一定得說服他。沉思片刻,答道:“下官曾經拜讀過老大人的《甘薯疏》,除卻番薯之外,尚有馬鈴薯、玉米等物,倘若南北引種,不知能不能以一人之田贍養兩人甚或三人?”徐光啟愣了一愣,拈須道:“若真能處處引種,約莫兩人尚可。隻是水土天候各地不同,未必處處皆可種甘薯。”桓震又道:“若是朝廷製造大船,以官員主持出海,準許小民攜帶貨物,販賣所得官府百中抽一,大戶亦可以銀兩參股,借與官府作本,年底分取紅利。大人以為是否有百姓樂從?”徐光啟手指叩擊桌麵,沉思道:“百一之稅甚低,或者可行。”桓震續道:“鄭芝龍船上火炮,全是由我供給,既然他能來往大明與倭國之間而不懼海寇,我遼東的海船自然也可以。至於倭寇,倭人也非生來便是寇賊,我一麵嚴飭海防,令彼毫無可乘之機,一麵準許貿易,令彼可以正當往來取利,則倭寇自然化為倭商,不足為慮也。”


    徐光啟仍是搖頭,道:“嚴飭海防?本朝海防廢弛已久,整飭起來談何容易。以昔日戚家軍之力,也隻不過是倭攻何處,我防何處,猶如水龍一般,隻往火頭處奔走罷了。何況整頓耗資必巨,以如今之朝廷,豈有財力這等大事?”繞來繞去,又繞到了錢的問題上。沒錢甚麽也做不成,然而靠一個農業國家的稅收積累,眼下已經是快要連兵都養不起了,有甚麽餘地去搞這些不急之務?桓震一時間頭大如鬥,不由得深深歎了口氣,廢然坐下,垂頭不語。


    沈廷揚一直聽兩人來往駁詰,隻覺有許多事情是自己不曾想到,或者未曾深思的。不覺後悔起來,不該冒冒失失地上了個本,惹出這一番事來。


    桓震眼見今日已經無望,便要帶沈廷揚告辭。徐光啟卻叫住他,道:“百裏,你須明白,老夫非為與你作對,隻是國家大事不可異想天開,所謂牽一毫而動全身,不得不考慮周詳。拗相公往事可追,你要曉得老夫的苦心才好啊。”桓震心中一熱,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拗相公便是王安石,他少懷壯誌,有朝一日大權在手,立刻一意革新,絲毫聽不進旁人勸諫,因此得了一個綽號叫做拗相公。王安石最後終於搞得自己眾叛親離,革新之策也幾乎全部廢棄。


    他明白徐光啟是提醒自己不可重蹈覆轍,就這個時代的政治經濟而言,自己這個現代人並不比他們高明出多少,唯一的優勢就在於,他知道甚麽是曆史的趨勢,甚麽是不得不走的路。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旁人全是傻瓜,就拿徐光啟來說,他懂得的治政之道已經足夠桓震學個十年八年,離了這樣的人,桓震這個“聰明”的現代來客是甚麽也做不成的。單憑一人之力改變整個天下,那不過是夢裏才會有的好事。要改革就要懂得周旋,不論在哪朝哪代,總有一些身負治國之才,卻又同改革者政見不同之人,譬如王安石麵對的司馬光,又譬如自己麵對的徐光啟。在司馬光麵前,王安石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輸家,那麽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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