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記得自己的父母。


    無論是名字,聲音,長相,他都不記得。在這戰爭每年都吞噬數以千計的人命,將國家與人民都壓榨的喘不過來氣的年代,這一點都不稀奇。


    就算家裏的兒子,丈夫,父親沒有前赴戰場,愈發沉重的稅賦,也讓越來越多的成年人連供養自己都嫌不足,更別提多出來的一張嘴了。


    當他被拋棄在盧安一條無人居住的廢巷的時候,還是個繈褓裏的嬰兒。


    當有著紅色頭發和灰綠色眼睛的女孩,以及麥稈般的黃頭發和綠眼睛的男孩,循著像遊絲一樣細弱的哭聲找來的時候,他已經被和今天差不多冰冷的空氣奪去了絕大部分體力。身體已經無法動彈,發出的聲音與其說是哭號,不如說是細微的呻吟。


    和他一樣,女孩和男孩也沒有父母。


    因為千葉和魯納斯苦苦哀求的關係,道爾機構當時的主管勉強同意了收養這個連牙還沒長出來的嬰兒――原則上,機構隻收養三到五歲,智力和身體正常的孩子――不過即便兩個人不哀求,那個外表凶惡,內心善良的老太婆也會把他收下來的吧。


    因為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收養這個孩子了。因為不毛之地逐年南移,鹽霜侵害田地,盧安以驚人的速度衰落了下去,連赫爾維西亞的教會都無法維持這裏的教堂了。


    就這樣,他成為了道爾機構的一員,並從那個凶惡而好心的老太婆那裏,獲得了“居依”這種充滿了陳腐氣息的名字。


    這些是他從被他視為兄長的魯納斯那裏知道的。


    在收養居依三年之後,道爾機構的主管,因一場急病而去世。


    那場病來的相當急,吃晚飯的時候那個老太婆還嚴厲的斥罵將麵包屑掉在桌子上的魯納斯,從她發出第一聲咳嗽,到因肺部積液無法呼吸,布滿皺紋的臉和手呈現出可怕的紫灰色,在難以想象的痛苦中邁過死者才能跨過的門檻,前後隻有三小時。


    “如果神真的存在,那麽他們一定都是了不得的混蛋。”


    年幼的居依被魯納斯惡狠狠的語氣和揮舞的拳頭嚇哭了。那是他記憶裏唯一的一次。


    雖然很感謝決定收養他,並給他起名的前主管,不過對於小孩子來說,沒見過麵的人始終缺乏實感。他最依戀的還是魯納斯。在魯納斯乘上有著綠色篷布的軍用卡車,從車廂板後麵向他揮手並漸漸消失在視野的盡頭之後,被他當作家人一樣看待的,就是和魯納斯有著同樣姓氏,被他和魯納斯當姐姐一樣看待的千葉了。


    所以,今天,當子彈擊中千葉身體的悶響,以及痛到極點的輕哼傳到耳朵裏時,居依的心疼的猛然抽動。然而,催眠氣體壓製著神經末梢,讓他連一根小手指都動彈不得。


    當他能動彈的時候,並沒有像其他的孩子一樣大哭大鬧,不僅乖乖的遵從另外一位看護的吩咐,還輕聲安慰其他的孩子們。


    誰也不知道,他的內心翻騰著怎樣的火焰。


    看護草草把他和另外幾個孩子護送回機構之後,便返回鎮公所等待千葉的手術結果了。居依將毯子拉到頭頂上,默默的數到了一千,然後悄悄的起來,穿好了衣服和鞋子,悄無聲息的穿過宿舍裏的雙層床鋪之間的通道。


    然後,他偷偷潛入了鎮公所。


    之前,和其他被催眠氣體弄得動彈不得的孩子們一起被擺在鎮公所冷冰冰的地麵上時,從大人們的議論之中,他得到了一些信息。


    那幾個馬戲團員,和來襲的武裝分子,實則都是羅馬人。馬戲團的道具箱,還有運載獅子的馬車的車廂板下麵,有著不少的武器。那些收繳的武器放在鎮公所二樓的儲存室中。


    羅馬人,對居依來說是個不具有太多意義的名詞。就像他說的一樣,羅馬人根本不能算是自己的同類,而更像是睡前故事裏的巫婆,甚至妖魔一類的東西。


    就是這些羅馬人傷害了千葉嗎?


    那就應該讓他們付出代價。


    孩子的邏輯其實很簡單也很公平。如果別的孩子打了居依,居依也一定會揍回去。千葉挨了子彈,那麽羅馬人也得被槍打才行。


    “讓我猜猜。你想拿著這東西去找那些羅馬山地兵報仇,是麽。”


    將魯格手槍在手裏掂了掂,阿斯拜恩居高臨下的看著居依。


    “是啊!”


    居依叫道。


    不過最初,他的目標並不是阿斯拜恩所說的“山地兵”。


    在小孩子的心裏,他們沒法理解“羅馬人”這個概念裏一個個分別的個體。對他來說,不久前還讓他張大了嘴巴,看的連鼓掌都忘了的馬戲團成員,和那些幽魂一樣凶狠可怕的山地兵都是要報複的“羅馬人”。


    他本想在偷出槍支之後在那幾個馬戲團的羅馬人身上開幾個洞。不過實地勘察之後,他放棄了。三個還活著的羅馬人被市民們反綁,丟進了地下室。要到那裏不僅必須經過人來人往的鎮公所大廳,而且每個羅馬人有兩個市民看著。所以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真是愚蠢……這不叫英勇,這叫送死。”


    看著居依,克勞斯不禁搖頭歎氣。


    “要你管!”


    男孩慪氣的抱起雙臂,別過頭去。


    他也知道,自己的行動太過魯莽。不過若是不做些什麽,實在心有不甘。


    “好了。”克勞斯說:“我們會替你教訓那些壞羅馬人,你就……”


    “等下。”


    阿斯拜恩拍打了一下克勞斯的肩膀,止住了他的話語。


    克勞斯疑惑的看著這個西斯,然而瞬間便臉色大變。


    從大衣內側的槍套中,阿斯拜恩抽出了磁軌手槍。手腕一抖,那支看上去比居依的手臂還長的殺人武器在空中輕巧的翻了個身。他握住槍管的護套,將握把抵到了居依的麵前,幾乎挨到了他的鼻子上。


    “你瘋了?!”


    “老師!”


    克勞斯和佐天淚子同時發出驚呼聲。而居依則愣在那裏,怔怔的看著阿斯拜恩。


    “你不是想要武器麽。這個要好得多呢。”


    聽西斯武士這麽一說,居依臉色一變,帶著某種接過聖物的表情,將那隻手槍接了下來。


    好重!


    大型軍用磁軌手槍的重量,讓幼小的居依必須用雙手才能把持的定。剛藍色的外表上布滿了不計其數的傷痕,反而平添了凜冽的殺氣。比起佐天淚子的那支,簡直看不出是同類。


    “!”


    身體猝然受到衝擊。當居依清醒過來的時候,身體已經被某種不知名的力量壓在了牆壁上。


    你在幹什麽!


    他很想這般怒吼。然而,將他的身體壓在牆上的力量是如此巨大,以至於剛剛張開嘴,肺裏的空氣就一股腦的跑出來,最終隻發出了幾個毫無意義的音節。


    他掙紮著抬起頭,眼前的情形讓他驚恐的睜大了眼睛。


    男人的表情,雖然還是那種微笑,但散發出某種駭人的東西。


    讓黑發的姐姐分發糖果和巧克力時,和大家一起在道爾機構的餐桌上時,將比自己還要幼小的孤兒放在膝蓋上朗讀讀本時,還有,小心翼翼的搬起被鮮血浸濕的千葉時的那個男人,仿佛和眼前的這個人完全是不同的。那讓居依心裏感到溫和的麵孔,就像糖果和巧克力的包裝一樣被撕掉了。


    更讓居依感到驚恐的是他的動作。他的左手裏,是一隻一樣的手槍,居依要用兩隻手才能勉強拿起的重物,在他的手裏輕巧的就像是一根稻草。


    黑洞洞的槍口正指著自己的腦袋。男孩覺得,那裏的皮膚好像被看不見的手指狠狠的壓著。然而,人的手指哪可能像這樣一樣,冷冰冰的?


    槍口閃過了湛藍的火焰。居依反射性的閉上了眼睛等待著想象中的劇痛。


    好痛!


    碎片和衝擊波像是有力的耳光一樣打在臉頰上,整個腦漿都在晃動。灼熱滾燙的感覺過後,子彈排開空氣和碰撞在牆壁上的銳響才壓迫著耳膜。


    “安靜下來,聽我說。”


    冷硬的聲音穿過劇烈的耳鳴,宛若探照燈的光束刺破薄霧一樣,鞭撻在男孩的鼓膜上。


    “或許你認為,拿起槍來,是得到了允許殺人的保證。不過,事實上是,拿起了武器就是向別人發出殺你的許可。”


    一直束縛著他的某種力量突然消失不見,居依幼小的身體頓時順著牆壁滑落。


    “一旦拿起了槍,不僅要有殺人的覺悟,也要有被殺的覺悟。”


    新鮮的空氣湧入肺部,邊劇烈咳嗽,邊貪婪的大口呼吸的居依抬起了頭,那隻泛著剛藍色的手槍再次抵到了他的麵前。


    “現在,若是你仍然覺得拿著它,將會不斷置身於剛剛那種情形之下,如此也沒關係的話,就拿去吧。”


    被殺的覺悟……嗎?


    居依渾身都顫抖了起來。他想要發出聲音,然而在西斯武士那看似溫和的笑容麵前,除了顫抖,什麽都做不到。


    一秒,兩秒,三秒……


    “遺憾。”


    西斯武士拎起居依的領子,就像拎起小貓一樣。下一瞬間,居依體會了一把失重的感覺。當他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接住的時候,某種束縛著他精神的東西突然破碎了。男孩嚎啕大哭了起來。


    “喂!”


    下意識的接住居依的和宮梨旺衝著黑暗大叫。然而,阿斯拜恩早已披起光學迷彩的大衣遠去了。克勞斯向著她做了個抱歉的手勢,隨之而去。


    “所以說小孩子就是麻煩……你到底要哭到什麽時候!”


    和宮頭疼的看著不管不顧的抱緊她,好像要把一輩子的淚水都在這個時候流出來的居依。眼角卻瞟到了並沒有跟上的佐天淚子身上。


    ――這孩子,沒事吧。


    這個年紀比暮羽還要小,比起自己更是小了三歲之多的女孩,有時候成熟的連自己都要羞愧,有時候卻純真的讓人心痛。


    “等下過來幫忙!”


    最後,和宮梨旺把已經沒有力氣大聲哭泣,但仍然不斷發出抽泣聲的居依抱起來,向著佐天淚子喊了一句之後,沒入了鎮公所的大門後麵。那邊,軍醫在對千葉身體上粗糙異常,卻確實保住了性命的手術痕跡驚歎了一番之後,開始逐個修正輕傷市民們的夾板和繃帶。


    “這就來。”


    西斯學徒跑上了台階。


    “你……”


    幾乎從頭到尾目擊了一切的和宮梨旺,難以置信的看著聽了那個男人的話之後,依然心平氣和的臉。


    ――混蛋!


    她輕輕的咬住了牙齒。


    ――這場戰爭,已經讓這樣年輕的女孩,都已經有了殺人和被殺的覺悟了嗎?那樣的話!


    …………………………


    盧安以北,河流深深吃進北麵丘陵,千百年衝刷所形成的高峻岸壁上,兩條人影正站在那裏。他們身上都披著有兜帽的長鬥篷。


    “有多少成分是謊言?――你跟那個男孩所說的。”


    突然,其中一個向另一個發問。


    “謊言?”


    即便有著感知芯片的加強,克勞斯仍然無法在兜帽形成的黑暗之中看清阿斯拜恩的表情。不過,克勞斯憑著直覺,知道對方臉上一定浮起了諷刺的微笑。


    “西斯從不說謊。”


    謊言就意味著與真實的背離。既然終有一日謊言會被人識破,那麽還不如從一開始就說實話,全部說實話,說全部的實話。


    人類這種動物,有太多的手段,比起單純的說謊更加有效,副作用也更小。


    “我隻是很驚訝。”克勞斯笑了一下:“那種理想的言論,已經多少年沒聽到了。”


    新伊甸並不是個和平的世界。帝國,無法地帶,戰爭的腳步其實從不曾遠去。布滿全宇宙,名為“帝國之間的和平”的虛假大幕,使得普通市民隻有在統合部(ded)的新聞和流言蜚語中,才得以窺見那些血腥的痕跡。


    “如果你們的行動獲得成功,那麽當他長大的時候,戰爭隻不過是個遙遠的,蒙上灰塵的詞語罷了。”


    “就像艾瑪和加達裏的公民們一樣嗎?”


    克勞斯輕聲說出了阿斯拜恩沒有說出來的句尾。而加達裏人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艾瑪人並沒有追問。他慢慢吐出了一口豔藍色的煙霧:


    “那麽,在這裏就看我們的了。”


    “你們――是你們。”望向夜空的西斯武士的眼睛裏,開始慢慢滲出紅色的光芒:“別把我算到‘們’裏麵去。”


    無聲的一笑,克勞斯也掐滅了燃燒中的煙卷,仰起頭看向天空。


    不同於可見光波段的電磁波穿透了厚厚的,正在飄落雪花的雲層,將一枚拖著瑰麗火尾的流星的身影,映入了感知芯片之中。


    …………………………


    ps1:盧安的孤兒們將在下一節結束。左看右看,呃,怎麽看也不像超越了空軌fc盧安篇的樣子。某a下跪致歉。


    ps2:推書,《我的腐女友》。很溫馨的文風讓我想起了很久以前在某點看的一本書,《賣狗飯的》。作為聖瓦倫丁節遲到的祝福,諸位可以去看看這兩本書。


    {.piaotian.感謝各位書友的支持,您的支持就是我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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