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鍋發出滋滋的聲音。


    “……必須要用小火!――……說了多少次了,小火!”


    “煩死了!這樣要炒到哪一年啊?!”


    “半小時!”


    仲村由理在水手服外加了一條圍裙。說起來她也算是個美少女,穿著圍裙,拿著鍋鏟,站在料理台前的樣子自然很有看頭。不過,如果美少女渾身僵硬,翻動鍋鏟時臉上的肌肉都緊張的扭曲了的樣子,實在也不好看。


    在操作台側麵監視著她的,則是位身材魁梧的不像是高中生的男生。


    套在藍色連體工作服外的圍裙被他龐大的身體撐的緊繃繃的,護目鏡和口罩把他的臉遮的嚴嚴實實。


    和由理以六份食券達成協議的拉普蘭人,現在正負責指導由理。


    一向強氣的由理當然沒法乖乖俯首聽命。兩人互相叫囂,從蒙麵口罩下發出的聲音顯得有些發悶。


    男女高中生互相叫囂,看在別人眼裏,大概是“感情好”的證據吧。不過很可惜,包括當事人在內,沒人會這麽認為。


    “大家以和為貴,對吧,對吧?”


    身材矮小的大山戰戰兢兢的上前勸解――不知道為什麽,一向擔任這個角色的日向秀樹,今天有些心不在焉。高鬆和kleist兩個眼鏡男對視了一會兒,仿佛能用眼神交流似的,在沉默中達成了協議,把大山推出來擔任這個角色。


    夾在由理的氣勢和拉普蘭人的身材之間,膽小的他被壓迫的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哼……這樣可以了吧?”


    由理拎起鍋子,拉普蘭人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咖喱用的洋蔥必須用小火翻炒,直至從裏到外都變成均勻的焦糖色,從而讓洋蔥的甜味充分滲透進咖喱。


    這個過程需要半小時,充分考驗操作者的火候。稍有差錯,若非洋蔥被炒焦甚至黏鍋,就是裏麵夾生,煮出來的咖喱會有刺鼻的辛辣味,毫無疑問不合格。


    由理如釋重負般的鬆了口氣,將洋蔥擱在另外的盤子裏,隨即向炒洋蔥的油裏放入新的調料。


    先是拍扁的蒜,然後是切細的辣椒。這次要用大火。


    轉瞬間,濃鬱的辛辣味從鍋子裏彌漫了出來。


    稍等片刻,將碾成粉的生薑,桂皮,胡椒,茴香,丁香,番紅花等各種香料混合,倒進鍋子裏。等粉末稍稍呈現出脫水的焦色之時,便加入炒好的洋蔥,並加水開始煮。


    二十分鍾之後。


    裝盤的咖喱呈現出明亮而鮮豔的黃綠色。炒好的雞胸肉表麵沾著薄薄的一層油,大塊的土豆和胡蘿卜點綴其間。另一側則是雪白的米飯。


    “嚐嚐吧。”


    摘掉了護目鏡和口罩的拉普蘭人說。


    但是,陣線成員們麵麵相覷。誰也不肯當第一個。


    “你……你確定這個能吃嗎?”


    野田戰戰兢兢的用勺子舀起了咖喱。


    香氣如同軟毛一樣騷動著他的味覺神經,食物的顏色看上去也很正常。可是……


    這畢竟是由理參與製作的東西啊!


    雖然由理學習優秀運動萬能,外表也堪稱美少女。但她實在不會做料理。


    事實上,“不會做料理”,這已經是野田這喜歡由理的笨蛋過於美化的說法了。事實上,雖然不像漫畫和動畫裏,“胃,肝和腎髒的破壞彈”,“味覺粉碎劑”那麽誇張,但離“能吃”的標準相差甚遠。


    “這是我吃過的最難吃的東西!”


    當初,當少年也沒有對少女產生曖昧的情緒時,他如此客觀評價。


    要知道,卡瓦爾德軍的軍糧,與埃雷波尼亞軍的相比,難吃程度不相伯仲。


    “哼哼……”


    由理斜著眼睛盯著野田,手上轉動著的不是鍋鏟,而是不知什麽時候抽出來的匕首。那意思很明白,如果說出來的話,就等著接受“小由理的懲罰遊戲”吧!


    ――男人有不得不硬著頭皮的時候!


    “我開動了!”


    野田猛然把勺子填進嘴裏。帶著赤手空拳向埃雷波尼亞帝國鐵騎隊衝鋒般的覺悟,吃了一口。


    然後,又是一口。


    再然後,他以將腦袋紮進盤子裏的氣勢,猛的往嘴裏扒拉。


    “啊,野田!”


    “是太刺激了所以腦袋壞掉了嗎?!”


    “被愛情衝昏頭腦的男人真是膚淺。”


    ……


    “你們……夠了!”


    由理怒吼。


    她的短發飄舞了起來。


    “咦?咦?”


    “這是怎麽回事?”


    “身體,身體――!”


    陣線成員紛紛露出驚慌的神色。他們的身體違反了自己的意誌,手拿起勺子,舀起咖喱和白飯,嘴巴不由自主的張開,然後把咖喱吞了下去。


    然後,同時瞪大了眼睛。


    “……啊,好吃!”


    “好吃!”


    “雖然膚淺……但的確好吃。”


    “看來,肉烏冬在我喜歡的食物中,隻能排在第三位了。”


    鬆下五段帶著滿足的表情說,同時遞出盤子:


    “再來一碗!”


    ……


    當然,也有不河蟹的聲音。


    “太辣了吧!”


    tk慘叫。不過,看到眾人的反應,誌得意滿的由理已經放開了他們身體控製權。他得以拿起水杯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


    喝完水之後,他斜過眼睛看著拉普蘭人。


    “你真是賽維勒人麽?”


    什麽意思?


    “賽維勒人不是應該對什麽都過敏麽?洋蔥啦,肉桂啦,辣椒啦……”


    “那是偏見啊!”


    拉普蘭人苦笑著說。


    的確,在新伊甸,說起賽維勒人便有這樣的印象。就像一想到阿赫爾人,就覺得他們應該穿木屐,以及上下一般寬窄的衣服,寬大的腰帶上插著團扇一般。


    “雖然比一般人敏感,不過還不到過敏的程度啦!”


    頂多也就是喝酒特別容易醉,花粉飄飛的時候眼睛和喉嚨會癢罷了。


    要是和流傳的說法那樣,光是用含酒精的消毒劑清洗雙手就會起疹子那麽嚴重的話,天天要和法蒂安一起準備晚餐的自己,不早就死了嗎?


    別忘了。雖然法蒂安很能幹,把兩家都打理的井井有條,可她有七個弟弟妹妹,那麽多張嘴,把準備晚餐的活兒推給她一個人,是絕對不可能的。


    賽維勒人也裝了一盤咖喱。從中午開始他就不斷的講習和示範咖喱的製作方法,現在已經饑腸轆轆了。


    “哎?……”


    他吃了一口之後,皺著眉頭看著盤子裏的東西。


    “好像少了點什麽……啊!”


    他從口袋裏翻出了一個小瓶。瓶子裏裝著細細的灰色粉末。


    當他把這粉末灑在熱氣騰騰的咖喱上時,香味瞬間濃鬱了起來。如果說剛剛是軟毛搔弄的程度,那麽現在香味對神經的刺激便猶如貓抓一樣強烈。


    “!!”


    由理瞪大了眼睛。


    “那個,是什麽東西?”


    “ma的果殼和花瓣幹燥之後的混合物。”


    拉普蘭人再次品嚐了一下。


    “雖然和法蒂安做的還有點差距,不過……!!”


    “咚!”


    一聲巨響,吧台處拉普蘭人原先坐著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大洞。炒鍋帶著戰斧的氣勢劈了進去,厚實的木板折成兩段。


    “喂!”


    拉普蘭人吃驚的瞪大了眼睛。


    如果躲的不夠快,現在恐怕已經死了吧――啊,這話似乎有語病,因為自己現在好像已經死了。


    “你在做什麽!”


    椎名的反應最快,剛剛還在角落裏端著盤子的她,身影扭曲了一下,便出現在由理的身邊,一下子就壓製住了把炒鍋重新提起來,想要給拉普蘭人致命一擊的由理。


    “……咦?”


    就連由理,也是滿臉意外之色。


    ――為什麽剛剛聽到這家夥的話,心裏升起一股難以言說的焦躁之情呢?


    難道是,自己對那個叫“法蒂安”的女孩,產生了某種競爭心理……麽?!


    ――不可能!


    由理在心中斷然否認。


    在那一天之後,仲村由理就不再是為了她自己而活著了。


    被割開喉嚨的妹妹痛苦而無聲的掙紮。


    驚恐的無法閉上眼睛的弟弟的目光。


    凶手平和的,甚至可以說是溫和的聲音。


    以及,刀刃割開皮膚時,先是冰冷,然後炸裂般劇痛的感覺。


    在那之後,父母搬家了。由理轉到了新的學校。沒人知道這一家曾經在凶案當中失去了三個孩子。一切似乎都轉上了正常的軌道。


    ……正常的有點不正常。


    父母疼愛由理,但極力避免提到由理的弟弟妹妹。就算是忌日,他們也不會去家族墓地。


    每年,為墓碑灑掃的,都隻有由理一個人。


    ……就好像,他們從來都隻有仲村由理著一個女兒似的。


    當由理在高中的誌願調查表上寫上“警備隊”的時候,父母更是大加反對。他們對由理的未來已經做好了打算,似乎是與當地大家族聯姻來著。


    ――無法接受!


    從那一天起,自己就已經無法過正常人的生活才對。怎麽可能會產生這種“普通”的女子高中生所有的“普通”的感覺?!


    “我說……”


    這個時候,日向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了拉普蘭人的一側。


    “可以讓我吃一口嗎?”


    “啊!”


    還不等拉普蘭人表示同意或反對,日向已經把勺子放進了自己的嘴巴。


    瞬間,他的臉上出現了恍惚的表情。


    ――這個感覺……沒錯!


    當他從恍惚中清醒過來的時候,看到了一臉嫌惡的由理。


    “竟然做出這種表情!”


    以及,瞪大了眼睛仔細觀察的椎名。


    “我聽說過,有些大名嗜好小姓的口水……沒想到日向有這麽‘風雅’的一麵呢。”


    “喂!不是啦!”


    日向發出怒吼。轉頭一看,卻看到男性成員們也紛紛離開他,仿佛他身上有某種致命的病原體似的。


    手裏一重,原來是麵帶驚恐之色的拉普蘭人把整個盤子都塞在了他手裏,然後遠遠的逃開了。


    “啊,吾友哦!”


    日向把哀求的目光轉向音無,但後者將雙手交叉在麵前,做出了毫無妥協的拒絕姿勢。


    “抱歉。我隻是以醫學院為誌願,心理學我還沒學過。”


    “……”


    “我會聲援你的。”


    “你的行為正好相反啊!……啊,我在說什麽啊!”


    一時間,日向隻覺得欲哭無淚。


    ……現在不是辯白這個的時候。不是還有更重要的東西要確認嗎?


    他轉向拉普蘭人:


    “你經常用ma呢!”


    “那是!”


    拉普蘭人自豪的挺起胸膛。


    “我的願望,就是在拉普蘭廣泛種植ma,以此讓我的親人和朋友過上富裕的生活。”


    拉普蘭是個貧瘠而荒涼的星球。資源就隻有遍布大地的沙子而已。


    移民時代,異株湖集團曾經製定了龐大的改造計劃。但隨著附近皮爾米特等更適合人居住的星球的發現,拉普蘭,以及她上麵的人類,被軍團拋到了一旁。


    夭折的改造,最終隻完成了星球北極的人造冰蓋而已。


    ma,這種艾瑪達流亡者攜帶而來,看似美麗纖細的植物,實則堅韌而強悍。無論土地多麽貧瘠,它都像拉普蘭的人類般頑強的紮根生長。每年都會盛放豔麗的花朵,一如在學園祭和露天市場上盡情揮灑笑容的拉普蘭人一般。


    很久以前,他便想把種子,果實,甚至晾幹的果殼和枝葉都有用的ma推向全拉普蘭,實施現代化式的種植方式。


    如果實現的話,每年需要從艾瑪進口大量ma提取物用作藥物生產的加達裏,市場應該非常可觀吧。透過某種渠道,向蓋倫特聯邦和米瑪塔爾出口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那需要很多錢吧?”


    由理說道。


    “……沒錯。”


    拉普蘭人再次苦笑。


    藍花ma的經濟價值並不很高。為了與艾瑪來的ma提取物競爭,必須種植紅花的ma亞種。而後者需要大量的水。


    而水,正是拉普蘭所缺乏的。


    “如果由其他星球運水過來,以達到大規模種植標準的話,那麽就算合大家之力也無法承擔……不過我已經決定了。”


    高中一畢業,便和朋友一起參軍。


    “如果能得到軍隊推薦,有上大學的機會,說不定能轉到生物研究那邊去。”


    若是足夠努力,或許有機會得到適合拉普蘭的ma亞種吧!


    少年瞳孔中燃燒著憧憬未來的光芒。不過,光芒很快就黯淡了下去。


    “現在……這些考慮都是白費了呢。”


    自己,已經死了呢。


    再也回不到那裏去了。回不到那個在空中看起來閃爍著三鈦合金的淡金黃色,隻有北極附近是白色人造冰蓋,白色與淡金色之間夾著長長的墨綠色窄帶的星球。


    真的很想回去啊。哪怕,隻是再看一眼也好。


    “……是啊。”


    沉默的氣氛壓抑了下來,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看著拉普蘭人顯出悲哀的側臉,端著他塞過來的盤子的日向有些茫然。


    ――難道,那種看起來詭異的藍色粉末,真的是什麽危害也不會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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