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父把最後一塊塞進嘴裏,含糊說著:“我女婿給的。”


    “古先生?”莫裏正吃了一驚,“什麽時候給的?”


    寧父警惕地盯著他。


    莫裏正趕緊道:“你別在意,我隨口問問的。嘿嘿”


    “我去跟我女兒女婿告別的時候,女婿讓女兒給我準備的。”


    莫裏正心裏一鬆,辛虧古葉舟多準備了一份,要不然,看著寧父挨餓,而自己在吃他的東西,那心裏可當真是過意不去了。現在多少好受一些。


    隨後幾天,都是暴風雪肆虐,絲毫沒有減少的跡象。


    又有幾個老人凍死在了路上,剛剛出發,加上前些日子撿了些糧食,還有的吃的,暫時還不用擔心餓著。隻是糧食很快就會吃光,那時候該怎麽辦,莫裏正心裏一點底都沒有。隻能催促大家加快步伐,力爭早點趕到海邊,隻要到了海邊,撈到魚吃,那就好辦了。


    走出十天之後,龍老太爺家的糧食終於吃光了。


    他因為舍不得那些古董,所以出發的時候,隻拿出了一部分換糧食,還留了整整七車的古董,又請了七個村民幫著拉,除了負責家裏人吃之外,還要給這七個村民吃的,這樣一來,糧食消耗就非常快了,勉強吃到了第十天,終於斷炊了。


    這十天他吃得很少,加上冰天雪地裏跋涉,手腳都凍傷了,蹣跚著找到了馬大麻子,問他有沒有吃的,用古董跟他換。


    馬大麻子都要哭了,孱弱地說:“我家已經斷糧三天了,這三天來,我一直吃著冰雪填肚子,這一路上全是冰天雪地,連一棵樹都看不見,便是想吃樹葉啃樹皮也是不可能啊。我還指望你能接濟呢,可女兒說了,你們馬上就要斷炊了,讓我別開口,開口也要不到。——我們隻怕要餓死在路上了!”


    “別擔心!我們還有衣服被褥,還有古董,還有田產,怎麽都能換到一點吃的。”


    “但願如此了。”


    果然如龍老太爺預料,他們終於堅持到了下一個縣城。


    這個縣城裏也到處都是災民,也有舊貨市場,隻是東西賣得跟南嘉縣一樣的便宜,龍老太爺用了整整一車古董,這才換回了一小袋的饅頭。他不敢再請村民幫著拉車,全家老小親自上陣拉著。可憐他新娶的小家碧玉雨梅,何曾吃過這種苦,卻也隻能咬牙拉車。龍老太爺自己也親自拉了一輛,艱難地在雪地上往前走。


    馬大麻子的田產卻賣不掉,因為他的田地都是在南嘉縣的,距離太遠,人家不願意換。他原以為上路之後,至少在路上能找到吃的,或者到了別的地方,災情輕一些,能乞討到吃的,可他失算了,這場災難,是全國性的,他們到了新地方,有的甚至比南嘉縣的災情還要重。路邊總能見到倒下死去的災民的屍體,慢慢被風雪掩蓋。


    馬大麻子沒辦法用田產換糧食,便隻能變賣衣服、被褥等比較受歡迎的東西了。等到再次出發上路的時候,馬大麻子一家人隻剩下身上穿的棉衣,所有的被褥和備用衣服都換了糧食了。


    李棟子的傷腿已經瘸了,走路隻能拄著拐杖,在那場狂風中,他們一家人撿回了一些糧食,就是靠這些天降稻穀,他們堅持到了現在。終於在上路半個月之後,最後一粒糧食也吃光了。


    李棟子一家人隻能看著別人吃,用冰雪來衝擊,可是冰雪又哪能吃得飽,一個個餓得頭昏眼花,一躺下就爬不起來。


    村裏很多人都斷炊沒吃的了,走路都走不動了,不過,李棟子留心發現,自己以前的情人,田二貴的媳婦尤菜和她的兒子似乎並沒有出現這種行走艱難的情況,精神還比較不錯,他便留心了。


    這天晚上,他們找不到村子住宿,隻能露宿在野外。大家擠在一起取暖。李棟子便故意擠在尤菜身邊,瞧瞧留心她。


    到了半夜,李棟子發現尤菜悄悄地從懷裏摸出了什麽東西,掰成兩半,一半給了兒子狗蛋,一半正準備塞進自己嘴裏。


    李棟子一下子撲過去,抓住了那東西,定睛一看,卻是半個薺菜粑粑!不由大喜,使勁奪了過來,塞進自己嘴裏。


    尤菜嚇了一跳,趕緊過來搶,卻被李棟子一把推開。


    尤菜哭著喊道:“還給我!你他媽的不要臉,搶我吃的!”


    這一嗓子,把周圍的人都驚醒了,莫裏正趕緊過來,叫道:“怎麽回事?”


    尤菜哭著指著李棟子:“他搶我的粑粑!”


    李棟子一邊用力咀嚼著,一邊含糊說道:“你的?你他媽的謀了我二十三個糠粑粑,沒有還給我,快點還回來……!”


    他剛說到這裏,便看見田大貴惡狠狠朝他過來了,嚇得一骨碌爬起來,遠遠跑開。田大貴卻沒有追,他走了這幾步,便已經氣喘籲籲了,連日的嚴寒和饑餓已經讓他身體開始浮腫,看著還健壯,其實已經是外強中幹,快不行了。


    田大貴跌坐在尤菜身邊,一把揪住她的衣領,喘著氣道:“粑粑哪來的?”


    這薺菜粑粑是這段時間尤菜上山砍柴賣給古葉舟,換回來的吃食,她每一次都要藏兩個粑粑在雪地裏,這樣積少成多,等到出發的時候,她已經存有一小袋的粑粑了。每天晚上她都悄悄拿出一個粑粑來分成兩半給兒子狗蛋和自己吃。因為都是半夜,所以田大貴也不知道,想不到卻被李棟子這個舊情人發現了端倪,強行搶她的粑粑,引起了田大貴的注意。


    尤菜早已經想好了一旦被發現該怎麽辦,便哭著說:“是我舍不得吃攢下來的。”


    “你不吃給老子,粑粑呢?”田大貴開始在尤菜身上翻找。


    尤菜哭聲更大了:“沒有了,就那半個,被他搶走了……”


    田大貴搜過尤菜身上,果然沒有找到半點吃的,他眼珠一轉,一把將侄兒狗蛋抓了過來搜查。搜過之後,卻沒有找到半點吃的。這才狠狠推開侄兒,又回去睡了。


    尤菜早已經防到這一手了,所以每次住宿的時候,她都借故方便,把剩下的薺菜粑粑藏在雪地裏,等到要出發的時候,她有借故方便,把粑粑取出來帶在身上,所以沒有被田大貴搜出來。


    李棟子被田大貴嚇壞了,再不敢過來騷擾尤菜,尤菜這才得以抱著兒子安睡。可她肚子裏沒吃的,這一夜也睡的不安穩。


    第二天早上,尤菜悄悄取出了剩下的薺菜粑粑帶著走,現在隻能冒險,要不然,她跟兒子可就要餓死了。好在田大貴並沒有想到尤菜還有這一招,所以沒有再搜她的身。而她又時刻留神李棟子,不讓他近身,這樣李棟子也就沒辦法發現她半夜跟兒子偷偷分吃東西了。


    又往前走了五天,又餓死了十幾個村民。


    眼看著餓死的村民越來越多,莫裏正當真是心急如焚。而古葉舟臨別送給他們的每人十斤炒米,再加上他們貪墨的古葉舟讓他們轉交給寧父的二十斤炒米,也都吃得差不多了,很快就會斷炊。


    這天傍晚,他們露宿野外,依舊是暴風雪肆虐的天氣。


    馬大麻子一家人已經斷好幾天了,他們用被褥、棉衣換回來的糧食雖然已經非常的省著吃,還是吃光了。而他們打聽了,距離下一個縣城,按照他們現在冒著暴風雪行進的速度,至少還有十天的路程。


    馬大麻子的老娘已經快不行了,又凍又餓,出了城一路上,馬大麻子便把老娘放在車上自己拖著走,他們家的馬車也是沒有馬的空架子,馬早已經在城裏開始沒吃的東西的時候便殺了吃了。走到這裏,他老娘已經氣息奄奄。


    馬大麻子是個孝子,看著老娘這樣子,一點辦法都沒有,這荒郊野外的,想拿衣服換吃的都沒地方換去。


    他抱著一大疊的田產地契,找到了莫裏正,哭著說:“裏正啊,我娘快餓死了,我也不敢指望你能接濟我家一點,我拿一半的田產,跟你換五斤炒米,給老娘吃,行不行?”說罷,將地契分了一半送到莫裏正麵前。


    莫裏正苦笑:“我現在也差不多吃光了,最多還能吃個兩三天的,也要斷糧了,要是給你了,我們家可就要餓死了。”


    馬大麻子咬牙把所有的田產都送到了莫裏正麵前:“這些田產全給你,換你五斤糧食,行不行?這裏不僅有你家自己的田產,還有我家的,還有這些日子我用糧食換回來了的——我他媽的眼睛瞎了,拿糧食換田產,活該餓死。可是我老娘她七八十歲了,生我養我不容易,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活活餓死啊!”


    莫裏正苦笑:“田產?現在最不值錢的就是田產。別說我沒有糧食跟你換,就算有,我也不會跟你換田產。”


    “那你要什麽?你要什麽我就拿什麽給你換!”


    “什麽都不換,現在,吃的才是最重要的。人要是餓死了,再好的東西再多的田產也沒有用,也隻是別人的。——我幫不了你,你何不找找別人?”


    “找別人?我還能找誰啊?”馬大麻子孱弱地嘀咕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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