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幕吾友


    “公主殿下,敵人太多了,請暫避一下。”


    外麵傳來貝格寧爵士誠懇的請求,聲音有些急切,顯得情勢不容樂觀――鋼鐵弩矢打在馬車側壁夾層內的鐵板上,砰砰作響――刺殺者從四麵八方的森林中湧現處來。即使是格裏菲因公主本人,也沒料到在格拉芙自己的領地內,竟迎來了潛逃以來最危險的一次刺殺。


    但少女抿著唇,淡銀色的眸子平視著前方,答道:“不必了,我在這裏等我的騎士們抵達。”


    “殿下――”


    “貝格寧。”


    “在。”


    “沒什麽,謝謝你。”少女淡淡地說道。


    馬車外的聲音一下子停了下來,年輕人回過頭,一隻手按在劍柄上,剩下的隻有胸膛中無窮無盡的勇氣。


    半精靈少女一如既往地穿著那一條她最喜歡的銀白色的公主長裙,她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即使在這一時刻――少女的坐姿也比最一絲不苟的千金小姐還要端正。這位埃魯因長公主身上一絲一毫王室禮儀的細節無不透出古老家族的威嚴,即使是在最苛刻的貴族眼中,她也是埃魯因的王冠之上最璀璨的一顆明珠。


    在這位公主殿下的眼中,埃魯因唯一的王位繼承人正在馬車車廂正對麵用一種怯懦的眼光看著她。


    “姐姐……”奧伯古七世唯一的一個兒子,哈魯澤害怕地小聲喊了一聲。


    少女冷冷地瞪了自己唯一的弟弟一眼。


    “哈魯澤,拿起你的劍,將它反過來――”


    哈魯澤一向對於這個嚴厲的姐姐一向言聽計從,這一次他也不敢違抗,隻得克服了戰戰兢兢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反過長劍――劍鞘上刻著一行極為細小的文字:


    ‘喚我的名為勇氣――’


    這是科爾科瓦王室的座右銘,也是這位半精靈公主的座右銘;隻是這句話到了奧伯古七世這位唯一的兒子身上,卻反成了一個刺目的諷刺。小男孩兩隻手抓著自己的佩劍,彷徨無措地抬起頭看著自己的姐姐,後者的嚴厲與馬車之外的危機四伏讓他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淚水直在眼眶裏打轉。


    看到自己的弟弟這個樣子,縱使是格裏菲因也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她的心不可抑製地軟化下來,柔聲說了一句:“沒關係,有我在,姐姐會保護你――”


    小男孩用衣袖擦了擦淚,這才用力點了點頭。


    馬車內靜了下來。


    外麵的戰鬥仿佛也靜了下來。


    在格拉芙的巴斯塔王立騎兵學院,操場上,教室中,或是走廊上,所有人都忍不住從自己的座位上站起來,抬起頭看著拱窗之外的這一幕奇景――


    芙雷婭怔怔地抬著頭,眼中隻剩下那穿透雲天的一線銀色光柱。萬裏穹空之下,群山之後與天地一線相連的光,仿佛是古代神話之中的通天之塔‘babel’,雲層在以光為中心一層層往周邊千裏之外的天空緩緩移動著,仿佛在更廣的角度上形成一道道放射狀的魚鱗式花紋,那一幕的壯美超越了凡世之間的一切辭藻,可以洞穿心靈讓一個人從內心深處戰栗起來。


    那是什麽?


    少女穿著訓練用攜具,一隻手按著自己腦後的馬尾竟呆呆地忘了放下來,她臉上折射著雲霞的彩光,怔怔地看著那個方向一動不動――瑪莎大人啊,那是在向世人昭示什麽麽?


    巴斯塔王立騎兵學院的訓練場上人就漸漸多了起來。人群尖叫著,互相傳遞著信息,仿佛世界末日下一刻就要到來――每一個人都仰起頭看著南方的天空,屏住呼吸;人聲從竊竊私語變成鼎沸。出來維持秩序的導師很快也加入了這一行列,他們不敢置信地搖著頭,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麽。


    “這是,共鳴反應吧?”


    “你說什麽?”看到那個一隻手放在腦後按住自己馬尾的女孩子轉過頭來,一臉詢問的神色用明亮的淺褐色眸子盯著他。貝克貝格伯爵的次子心頭一跳――一個難得的機會!巴斯塔王立騎兵學院畢竟還是男性學員占據主流,每一期中少數幾個女性學員就理所當然地成為這些貴族之後遊戲追逐的目標――像是芙雷婭這樣外表氣質出眾,更難得的是沒有什麽背景家世的,更是被稱之為美味可口的獵物。


    這個追獵遊戲流傳在高年級之間,獵物本身自然沒什麽自覺。隻是芙雷婭本能地感到自己身邊莫名其妙的家夥變得多了起來,這讓這個布契鄉下來的女孩子感到有一些本能的緊張與不安,不過這個回答她問題的一頭金發的男生,她還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他好像知道什麽的樣子。


    “就是一種魔力反應,不過這麽強……從沒聽說過。”貝克貝格伯爵的次子立刻表現出最好的一麵,微微一笑如此答道。


    “魔力反應?”


    芙雷婭心中微微一跳,莫名地想起了在黃金樹峽穀之中的某個夜晚,不知道那個家夥怎麽樣了。但她馬上回過頭,以防自己臉上發燙的表情落入了旁人眼中,這個來自布契鄉野的女孩子仰頭盯著那道銀色光柱――光已經漸漸減弱了。她吸了一口氣,盡量平複心中的慌亂問道:“那裏――是什麽地方呢?”


    “那個方向的話,應當是讓德內爾吧。”


    “讓德內爾。”


    芙雷婭忍不住一隻手輕輕按住胸口,感受到自己的心髒一下一下有力地搏動著,怦怦直跳:“布蘭多,是你嗎,我好想你們……”


    少女的心緒不寧、羞澀的表現落在年輕人眼中就成了自己的攻勢產生了效果的表現,“沒見過世麵的鄉下丫頭”他不禁心中暗想,但麵上維持著溫和的微笑,還想進一步開口說點什麽。可正是這個時候,一陣急促的鍾聲響徹整個操場打斷了年輕人還在醞釀之中的甜言蜜語――操場上的所有人不得不依依不舍地從南方天空上的異像收回目光,將視線投向操場上另一個方向。


    巴斯塔學院的銀鍾掛在行政大廳樓頂的鍾樓上,隻在慶典或是最緊急的情況下才會被敲響。因此所有人都忍不住想,發生了什麽事?是和之前的異像有關係嗎?


    但一隊騎兵已經從另一側進入了操場,他們一進入,就各自將操場上的人群分開。領頭的騎手是一個穿著紫色燕尾軍服的少女,她騎著馬在所有人麵前跑了一圈,然後調轉馬頭,停下來――微微抬起下巴尖兒看著所有人:“各年級所有人,從聽到這個命令開始,各歸各位,我給你們三分鍾,作好出發戰鬥的準備――”


    少女的聲音有些低沉,略帶沙啞,但卻像是一股凜冽的寒風掃過所有人的心頭,讓每個人都是一窒。


    戰鬥準備?什麽戰鬥?模擬戰鬥嗎?可似乎還沒有到測試的時候啊――


    “預備年級的人……”


    “什麽?”芙雷婭看著那個黑發垂腰,筆直地立在馬上仿佛一支標槍一樣的女騎士,忍不住呆了一下。她聽到那個年輕人在自己背後下意識地喃喃自語,這才回頭看著這位貝克貝格伯爵的次子問道。


    “那個女人是預備年級的學員,預備年級其實就相當於黑騎兵或者禁衛軍的預備役,因此說他們是學員,其實也是軍人。那個女人叫做尼玫西絲,是米勒夫人的女兒――或者我換一個說法你可能好理解一些,米勒夫人是盧恩大公的妹妹,她早些年嫁給一個騎士,丈夫在十年戰爭中身亡就一直孀居在家,這個女兒是她唯一的女兒。”貝克貝格伯爵的次子麵色嚴肅地答道:“那個女人是巴斯塔學院的天才,不過話說回來,能進入預備年級的人,自然不能與我們這些一無是處的廢物相比。”


    尼玫西絲,芙雷婭記下這個名字。同時她看了這個年輕人一眼,有些感激地對對方微微一笑:“不要那麽說,我覺得你很厲害,懂那麽多。”


    貝克貝格伯爵的次子一愣,他看到少女眼中認真真誠的神色,心中忍不住微微一動。


    不過這種感動隻是一瞬間的。


    年輕人心中冷冷一笑,無不齷齪地想到:“等嚐過我的味道,你就知道本大爺的真正的厲害之處了,嘿嘿――”


    銀色的精靈騎兵靜靜地矗立在森林中,與另一邊黑沉沉的盧恩公爵的私軍安靜地對峙,森林中沒有一絲風,黑色與銀色的燕尾旗在各自的陣營中垂頭喪氣地耷拉著;天空雲層散開之後,午後和熙的陽光毫無保留地從森林上空投灑而下,在樹梢邊緣形成一道道仿佛有實質感的光柱――這些光柱落在下垂的旗幟上的百合花徽記、或者是狂奔的熊狼徽記上,除了偶爾有人打個噴嚏、或者是戰馬的響鼻之外,整個樹林之間沒有一丁點聲音。


    這是一種尷尬的沉默。


    馬卡羅、利伍茲、布加以及臉色陰沉的巴力伯爵,與另一邊一臉冷漠的那美尼斯,帶著長長的尖頂頭盔看不清表情的銀精靈騎士指揮官,互相彼此對立著,一言不發。


    隻有布蘭多好整以暇地坐在中央,他知道阿洛茲就在自己身邊,因此並不太擔心自己會有什麽麻煩。有那美尼斯在,在加上這頭發育未完全的蘿莉龍,這位紫羅蘭伯爵一時之間應該想不出什麽找他麻煩的辦法。他一邊盯著樹林中一排排好像身披銀光的精靈騎兵們,在這詭異的靜默之中猜測對方的來意――銀精靈遵守一個古老的預言,已有數個世紀沒有重返大陸,這一次又是為何出現――甚至即使是打破了他們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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