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傍晚之前,布蘭多就拿到了獵人們進入森林的隱秘路線地圖。這多虧了馬車之家的禿頂老板的賣力宣傳――或者不如說恐嚇。要知道這些隻為獵人所知曉的森林之中的秘密小徑,每一條都該地區的獵人父輩相傳的秘密,若不是為了自己家人的安危,幾乎不可能將它們交到外人手中。


    當然布蘭多伯爵與王室騎士的身份也起了大作用,普通民眾總是有這樣潛意識的認識:堂堂一位貴族完全不需要他們手頭這點秘密。


    相反,聽說又一位來自王室身邊的騎士大人竟然要親自去解救他們的親人,這些人不禁大為感激,甚至主動自薦來當布蘭多一行人的向導,不過都被布蘭多婉拒了――倒不是他認為自己能比本地人更熟北邊的森林,隻是――為了這一點點方便而帶上一個累贅,實在是得不償失。


    時間很快臨近日暮之刻。


    一輪紅日正斜入瓦倫登湖西岸的群山之中,夕陽餘暉將整個世界染進一片金紅的朦朧之中。在這暮色下,僅僅由一輛載貨馬車構成的車隊正在離開淺水鎮的北門。布蘭多駕著戰馬在隊伍最前方,沿著湖畔的月牙形沙灘前進,他影子被斜陽拖得老長,仿佛是前方陰森森的北安拉瑟森林的一片剪影。


    布蘭多抬起頭看著埋在群山陰影之下的森林,像是無數釘子向上排列在一起的黑黝黝的樹冠層一直綿延至金雀山灰色的背景中,那是一片廣袤的雪鬆林。


    一連串馬蹄聲在耳後響了起來。


    布蘭多向側後方回過頭。看到一片亮眼的紫色。夏爾的長袍在晚風中微微飄揚,跨坐著一匹栗子色的戰馬,從後麵趕了上來。高地巫師與其他學派的巫師相比。因為有一段作為騎士的學徒的經曆,因此或多或少掌握了一些騎術,這位年輕的巫師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嘿。領主大人。”夏爾雪白的手抓著韁繩,一隻手提著手杖,打了個他特有的招呼:“我剛剛拿到一個有意思的東西,你一定想要看看。”


    布蘭多懶得看這笑嘻嘻的家夥,在他的視野中,東方天空晚霞稍褪,湧上一片通透的淺藍。幾點白星點綴在瓦藍的夜空上,若隱若現。一陣涼風吹過湖麵,浮動的金色碎光在波浪之上蕩漾開來,像是幾條光帶。


    他沐浴著晚風,輕輕哼了一聲:“什麽東西?”


    他很清楚這跟隨了自己好一陣子的家夥的性子,若是表現出太多的興趣,這家夥說不定就會得意起來跟他賣關子。


    夏爾果然幹笑了聲:“那旅店的賬單……”


    布蘭多還以為那禿子最後又在賬單上悄悄作了手腳,他忍不住歎了口氣――搗鬼也就算了。竟然還被揪出來――這實在是令人失望。“市儈之徒而已,沒必要和他計較。”


    “不不不,”夏爾直搖頭:“我想他還沒那麽笨,我們有人在那旅店補充過物資麽?”


    布蘭多微微一怔:“補充物資?當然沒有,不過你可以問問勞倫娜夫婦。說不定他們采買了什麽東西。”


    “我問過了,他們也不知情,領主大人。”


    布蘭多回過頭來,眼中路出狐疑的神色。車隊在庫爾克堡進行了最後一次補給,此後根本用不著再添加物資――他警惕起來:“究竟是怎麽回事?”


    “我詢問了侍者――”


    “――夏爾,說重點。再賣關子,我就把你踢到湖裏去。”布蘭多沒好氣地答道。


    “好好好,”夏爾連忙舉手投降:“領主大人,侍者是這麽說的,這些東西是和我們一起那個小姑娘囑咐他去置辦的。”


    “然後他把賬算到我們頭上?”布蘭多聽到這裏微微有些不解:“難道他認為我們和那小姑娘是一夥兒的?”


    “的確是一夥兒的――不過這話是那小姑娘自己說的,如果那侍者沒說謊的話。”夏爾在馬背上攤了攤手。


    “等等!”布蘭多一下反應了過來:“你說她把賬單留給我們了?”


    “恐怕正是這樣,領主大人,”夏爾哈哈一笑:“成功地謀奪了格魯丁的領主,並迫使正統貴族承認。守護了所有的信心與希望,挽救了信風之環,隻身前往安培瑟爾挫敗西法赫大公與炎之聖殿,從未吃過任何虧的托尼格爾伯爵大人,沒想到今天終於在一個小女孩手上翻船了――這說出去,一定沒人肯信吧。”


    布蘭多抬起頭來,直起身子、麵向森林方向,催動坐下戰馬跑得更快一些。他在風中眯起眼睛,回頭答道:“說得是啊,這可真是太糟糕了。”


    夏爾看到自己領主大人一臉得意的神色,不禁微微一怔,他自然追不上縱馬的布蘭多,隻能在後麵高喊道:“……大人,我怎麽感覺你一臉陰謀得逞的樣子?”


    布蘭多微微一笑,但並不作答。他心情何止不錯,而是十分不錯――米卡雅?埃弗雷這個名字在曆史上可是大名鼎鼎啊,阿魯徹的魔女,叛逆者,金之女巫,平等與詭辯的女商人,但其中最著名的一個――


    無疑是布諾鬆的統治者,冬之國的領主,女巫之王。


    她是時與空的主宰,虛無的女巫尤弗基蕾婭的繼承人,被譽為十二係女巫之中最獨特的一位。因為既是女巫,卻又追尋著掙脫女巫既定命運的叛逆之路,一度被女巫們稱之為‘叛逆者’。


    但就是這樣一位叛逆者,最終卻獲得了冬之冠的認可,成為一千年之後第一位統一十二係女巫的女巫之王。


    米卡雅是埃魯因人,但在第三次黑玫瑰戰爭之前。她就隨老師一起離開埃魯因前往克魯茲。在此之前,這位女巫之王一直居住在蘭托尼蘭的阿魯徹,因此又被稱之為阿魯徹的魔女。


    此後米卡雅經曆了近三十年顛沛流離的生活。她成為女巫之王時,埃魯因早已不複存在。因此布蘭多與這位女巫王的交集不多,這個名字就像是眾多浮於沃恩德璀璨星空的星辰中的一顆。雖然燦爛,但也隻是曆史長河中的一抹浪花而已。


    但現下的意義又稍有不同――


    米卡雅還是一個小女孩,但她的天資是無容置疑的。布蘭多現在很懷疑對方口中的‘父母’是否真的存在,因為她的表現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孤兒。雖然這麽想有一些失禮,但這對布蘭多來說真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比起說服一對貴族夫婦將他們的孩子交給他教導,用安定、優渥的環境來引誘一個孤立無靠的小女孩顯然簡單得多。從米卡雅的行為可以看出,她一定是衣食無著的,說不定是與自己的父母走丟了。


    不過布蘭多並未調轉馬頭。因為他記得米卡雅是在明年三月左右正式成為女巫的。在那之前他還有大把的時間,反正他已經叮囑馬車之家的旅店老板幫他留意了――雖然他並不認為以那小女孩表現出的從容與聰慧,會在作案之後繼續留在淺水鎮。


    不過沒關係,還有的是時間。


    布蘭多與自己的戰馬一起在風中馳騁,心中不禁輕輕舒了一口氣。埃魯因三傑、女武神、安蒂緹娜、柏魯、塔瑪、還有卡格裏斯這樣優秀的年輕人,如果再加上另一端曆史之中的女巫之王,越來越多傑出的人才正匯聚在這條從暴風雨中駛出的大船之上。


    埃魯因的曆史。或許真的要因此而發生變化了。


    從傍晚到夜幕初升,車隊中的所有人都看到那位年輕的領主在月下縱馬狂奔的身影,他沿著森林的邊緣跑了一大圈又繞回原點,似乎顯得格外的意氣風發。


    不過很少有人懂得這位伯爵大人心中所想,隻有一道略顯清冷的目光始終默默注視著那道月下的剪影。


    夏季的夜幕降臨得總是格外的晚。雖然一輪圓月早已奔行於青灰色的崇山之上。但火燒一般的晚霞始終不願收回最後一縷殘光,一直到八點之後,湖畔邊的森林才徹底暗下來。若是在托尼格爾一帶的地方,此刻森林中早已是蟲鳴聲一片,但雪鬆林中卻顯得格外清冷。


    簌簌下降的溫度,以及鬆樹上凝固的白霜,仿佛與這時令格格不入。


    不過布蘭多並未讓車隊慢下來,而是回到馬車邊,督促眾人保持原速前進。從這裏往前進入福伊岔道,就徹底進入北安拉瑟森林之中。此地離落針丘陵還遠,雪鬆林中居住著霜妖,那是一種20多級的魔物,即使是老練的獵人也能輕易製服它們。


    當然,要依靠陷阱與合作。


    不過布蘭多要尋找的是一種更加美麗的生物,進入森林的第一晚對他尤其重要――


    他拉緊韁繩,讓戰馬慢下來,繞過裝滿物資的馬車,仔細檢查了一下車轅與車輪的狀況。在寒冷的天候下在森林中起伏不平的道路上前進,對於負重的馬車損耗尤為大,因此才要更小心謹慎。


    布蘭多經曆過多次冒險,自然有相關的經驗。


    不過他走到另一頭,卻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女騎士端坐在一匹漆黑的戰馬上,雙手抓著馬韁,冷靜地看著他,好像在這裏等待他多時一樣:


    “第一晚很重要,對吧?”


    她的聲音平靜而清冷。


    夜色降下後,寒風開始帶上一絲冷意,它好像掃過森林,布蘭多哆嗦了一下。他一隻手抓著韁繩,看著女騎士:


    “你究竟是誰?”


    “這不重要,讓其他人宿營。”尼玫西絲將黑檀一樣的發絲掠到耳後,在馬背上用眼角掃了他一眼:“你跟我來,帶上你的三個侍從。”


    說著,她調轉馬頭,留給他一個瀟灑的背影。


    “等等……”布蘭多呆了。


    “笨蛋,”尼玫西絲背身答道:“不要問那麽多無意義的話,你的任務不是捕捉水晶之鹿麽,我知道它在那裏。”


    仿佛一道閃電從天而降,直落在布蘭多身上,讓他徹底僵在那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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