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的。”


    芙蕾雅慢慢坐回椅子上,手有些不安地抓著膝蓋,半晌,才低聲問道:“那我們怎麽辦,我們拿什麽去對抗黃昏之龍?這一次,黃金族裔不再在我們左右,連白銀之民也避世不出,再沒有天青的騎士這樣的英雄帶領我們,我們赤手空拳,甚至還陷入彼此的爭鬥之中,等到黃昏降臨,我們還有機會嗎?”


    米洛斯並未作答,壁爐明亮的火焰中‘啪’一聲爆出個火花來。


    時間就像是沙漏之中的沙子,點點流逝,空間中靜靜地回蕩著那種枯燥的嗡嗡聲。


    “關於前路,未來對你我來說一樣籠罩在迷霧之中,不僅僅是我,就連水晶這樣的智者,也不敢說盡曉宇宙中的一切秘密。”


    “連神祇也不可以麽?”


    “連母親大人也無法盡知。”


    芙蕾雅張了張嘴。


    “但隻要你們仍掌握命運,那麽就仍還有機會,黑鐵的一代,必須將自己的命運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這是母親大人賦予你們的最後一個祝福。”


    “這就是凡人的時代,無論是神祇還是黃昏之龍都無法橫加幹涉,未來不管是好是壞,皆由你們決定——”


    “這就是您選中我們前來此地的原因麽,米洛斯大人?”騎士少女輕輕吸了一口氣,心中終於了然這位霜巨人之父的目的。在這樣一個時代之中,無論是出於什麽樣的原因,都不會再需要一位蘇醒的神祇,因為神祇早已遠去,恍若塵煙,隻存於曆史浩瀚的長卷之中。


    “你很聰明。”那個聲音重複了一遍。


    “我應當怎麽做呢?”芙蕾雅輕聲問道。


    “如我所說,用你手中的長劍,殺死它——”


    芙蕾雅微微瞪大眼睛,她一直以為那是在開玩笑,但這一次,那個聲音卻是認真的。“可我怎麽可能做得到,殺死一位神祇?”她不禁脫口而出。


    “小姑娘,在你們的時代中,不再擁有神祇,無論它是怎樣複蘇,又有著何樣的身份,當它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就已經注定了隻是一個偽神而已。”那個聲音歎了口氣,微微一停:“而你,芙蕾雅,這是屬於你們的時代……”


    芙蕾雅怔怔地看著桌子的對麵,在那兒空空的椅子上,似乎一直坐著一位睿智的長者,而就在這短暫的時間之內,他已經為她講述了一個足夠漫長的故事。


    而許多事情,是她原本沒有必要的知道的——


    ‘哢嚓’一聲,房間的地麵忽然出現了一條長長的裂口,而那一直以來低沉的嗡嗡聲這一刻終於也匯聚成了尖嘯的轟鳴,整座山體都震動起來,仿佛是在緩緩下沉,連整個房間的地麵都傾斜起來。芙蕾雅差點從自己的位置上被甩出去,她趕忙扶住桌子,吃驚地看著那個方向。


    “這地方看來已經快消失了……”


    那個聲音微微一停,然後輕輕一笑道。


    “米洛斯大人?”


    “芙蕾雅,記住我的話,我等著你。”


    芙蕾雅一下屏住了呼吸,或許是不願,亦或許是刻意忽略了這一點,仿佛直到這一刻,她才忽然記起,這位霜巨人的父親要她殺死的,正是他自己啊。轟隆隆的聲響之中,這間冰川之中的小屋傾斜得已經越來越厲害,仿佛沉沒前的船艙一樣,連四壁都開始出現蜘蛛網一般的裂痕,地麵分崩離析,好像轉眼之間就要徹底消失。芙蕾雅死死地抓住桌沿,死死地看著那張空空如也的椅子。


    “米洛斯大人!”


    “你要說再見嗎,小姑娘。”


    “不,不是,”芙蕾雅搖搖頭,艱難地保持著平衡,她好不容易才直起身子,然後深深地向那張椅子鞠了一躬。她要說的是謝謝,但這句話有時候卻沒有必要說出口,千言萬語,不如一默。


    一條貫穿整個天花板的裂縫出現在少女頭頂上,而她腳下的地麵也開始自由沉降,裂開、突起、露出下麵的冰層來。


    “沒必要如此。”那個聲音微微一笑,好像是在搖頭:“沒必要如此。”


    “但子女獨自前行之前,總要和長輩道一聲平安的。”


    騎士少女直起身來,揉了揉眼睛,微笑著答道。


    “謝謝。”


    “那麽我們在曆史之中再見吧。”


    聲音沉寂了下去,一圈白色的光環在芙蕾雅身上展開,這淡淡的微光將所有落向少女的冰塊盡數彈開,讓她在這間坍塌的屋子之中仿佛可以昂然而立。而就在芙蕾雅的視野之中,圓桌正在滑向一邊,而在它對麵,那張空空如也的椅子忽然向後翻倒,然後被碎裂的冰層吞沒,消失不見。


    “謝謝……”


    她在心中悄聲答道,而下一刻,坍塌的冰層傾斜而下,將此地原本的一切都掩埋在黑暗之下。


    ……


    在黑暗之中不知過了多長的時間。


    布蘭多像是個瞎子和聾子一般靜靜地躺在一條冰川之上,身體下麵回應來的冰冷與濕滑告訴他左右盡是厚厚的冰層,或許還有一些積雪,但除此之外,就是一片漆黑,大約幾尺之外有一個輕輕的呼吸聲,除了他自己的呼吸之外,這輕輕的呼吸聲在一片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


    不知道躺了多久,也不知道嚐試了幾次,他驚喜地發現自己終於可以勉強控製自己麻木的四肢,先是指頭,然後是手腕,最後是整條手臂;他咬了咬牙,用手臂支撐著勉力坐了起來,就這麽折騰了好幾分鍾,他才終於讓雙腿也恢複了知覺。然後他才嚐試著從地上爬起來,但才剛抬起頭,腦袋就撞在了天花板上。


    很狹窄的空間——


    這是布蘭多的第一個想法。


    這是什麽地方?


    這是他的第二個想法,思考的能力好像也逐漸回到了他被凍得僵硬的大腦中。他逐漸回想起自己昏迷之前發生的一切,寇華好像用自己的黑暗一麵的靈魂喚醒了將醒之神,一切的關鍵就是那枚懸浮在平台上的紫色水晶,然後整個螺旋之廳坍塌了,這是遊戲之中也不曾發生過的事情,而現在這個地方……


    這個地方應當就是螺旋之廳的深淵之下吧?


    對了,霜噬之牙呢?他記起那條巨大的蟲子,他還以為當時那麽掉下去會被對方吃了呢,沒想到竟然又僥幸逃過一命。


    可惜照明物不在他身上,和德賈爾糾纏的時候又用光了法力,不然現在他最起碼也可以施展個法術來看看周圍的情況,而不是在這裏連蒙帶猜。布蘭多想了一下,還是決定先看看這是什麽地方再說,他記得先前躺在地上的時候旁邊不遠處就有另外一個呼吸聲,於是立刻埋下身朝那邊摸索過去,不過才走了幾步,手立刻碰到一個軟綿綿的人體,還有些許溫度。


    “還好,似乎沒死。”布蘭多在對方身體上摸索了一會兒,忽然發現有些不對,他用手抓了抓,終於確認這好像是個女人。這個發現嚇了他一跳,正想收手,但對方似乎也被驚醒了過來,發出了輕輕的‘嗯’的一聲。是個陌生的女孩子的聲音。布蘭多心中微微一突,忙放開手,心虛地問道:“詩朵小姐?”


    黑暗中卻沒有回應,布蘭多隻看到對方睜開眼睛來。


    別問他為什麽知道對方睜開了眼睛。


    因為那是一雙在黑暗之中熠熠生輝的銀色的眸子。


    那一瞬間布蘭多額頭上的冷汗就落了下來,“銀之民,金之裔?我靠,不是吧,難道是阿洛茲?有沒那麽巧,第一個就摸到她?”布蘭多簡直不敢相信如果自己在阿洛茲身上亂摸,會被那頭小母龍嘲笑成什麽樣子,說不定什麽色中餓鬼之類的稱呼就出爐了。而且這還是其次,萬一她又大發雷霆怎麽辦?或者萬又嚎啕大哭怎麽辦?阿洛茲先前在螺旋之廳中那番表演可是讓他印象深刻。


    不過他馬上搖搖頭,不對,這不是阿洛茲。阿洛茲的眸子是那種帶著淺銀色的金色瞳孔,是典型的黃金族裔的眼睛。而眼前這一雙,說是白銀之民的眼神又一些不像,但因為白銀之民的眸色沒有這樣淺,這雙眼睛倒有些像是格裏菲因公主的眼睛。不過格裏菲因公主當然不在這裏,難道是小王子?布蘭多冷汗一下更多了,本來他讓小王子穿女裝就夠離譜了,現在還鬧出這個笑話來,還不知道對方會怎麽看待他這個老師呢。


    不過不對啊,小王子怎麽可能會有胸部?布蘭多立馬發現自己想歪了,他忽然記起來,自己好像在落下來之前接住過一個女孩子,他開始還以為那是詩朵,但現在看來,似乎猜想有些錯誤。


    想到這裏,布蘭多後退了一步,靜靜地看著對方,不能確認對方是敵是友,還是等對方先反應比較好。


    熟料,他才剛剛退開,就聽到一個好像是空穀幽蘭般的聲音問道:“請問您那時候為什麽能認出我,我是說,您怎麽認得我的人類形態呢?”


    這句話簡直好像是一道閃電,不偏不倚正好劈在布蘭多頭頂上,直接讓他僵在了那裏。


    “微……微黯的寇華?”


    “嗯。”銀色的眼睛輕輕眨了一下,就像是在黑暗中消失了片刻,又重新出現:“那是我以前的名字,我已經好久沒用這個名字了。我現在叫做寇華,您就叫我寇華好了。”


    不對啊。布蘭多心想,不對啊。在黃昏之中的出現的第一頭奔狼,埃希斯的長女,作為黃昏狼族,不應該是擁有一雙血紅色的眼睛嗎,而且聲音也應該是他之前所熟悉那種冷冰冰的聲線,而眼前這個又是怎麽回事?難道是阿洛茲的惡作劇,不,絕對不會,如果是那頭小母龍,絕對不會在瞳色上犯這麽明顯的錯誤,用法術改變瞳色又不是多麽困難的事情。


    他皺起眉頭,忍不住問道:“你……你真是寇華?埃希斯的大女兒,黃昏之中的第一頭奔狼,至高的魔物之一?”


    銀色的眼睛上下動了動,這是因為在點頭的緣故。


    布蘭多倒吸一口冷氣。


    這會兒他終於反應過來了,這不是寇華,這是寇華的善良麵。不過這個認知反倒讓他陷入了迷惑之中,這是怎麽回事,寇華的黑暗麵成為了將醒之神,而她的本體反而隻剩下善良麵了,也就是說這位黃昏狼族的大小姐並不是雙重姓格,而是真正的一體雙魂。他忽記得起她之前叫那個寇華什麽了——是姐姐。


    這劇本不對啊,布蘭多暗叫了一聲,黑暗麵的寇華成為了將醒之神,而善良麵的寇華也活了下來,這和曆史上不一樣啊。布蘭多記得在遊戲之中的曆史,寇華的黑暗麵與善良麵是同歸於盡了,而在冬眠者聖殿這個副本之後,埃希斯的長女這個身份,也就再不複存在了。


    但現在這是怎麽回事,曆史竟然莫名其妙改變了。


    難道說,這是遊戲之中原本的設置?如果複活將醒之神複活,那麽就進入這條曆史線,如果將醒之神不能複活,就進入遊戲之中那條曆史線。布蘭多忽然有些恍然,難怪遊戲之中後來從來沒人再見過將醒之神,原來是曆史早已改變,結果也已經寫下的原因。


    但現在卻有一個問題。


    不對,應該是問題大了。


    布蘭多意識到他們這一行人似乎是在不經意間改變了曆史,而且不是像是安培瑟爾和會這樣僅僅是改變埃魯因一地的曆史而已。埃希斯的長女,微黯的寇華,這樣一個存在和區區一個埃魯因的貴族會議之間的差別,不需要贅述,也能明白孰輕孰重。而且如果布蘭多沒記錯的話,帝國的初生之後下一個大章節,就是埃希斯的歸來。


    這將是一個甚至能夠影響整個大魔潮的進程,甚至改變沃恩德未來的走向,動搖曰後那場可怕的戰爭的根基的改變。


    更關鍵的是,這個改變和安培瑟爾和會不一樣,是在他不經意之間觸發的,甚至完全超乎他的預料之外,也沒人知道這個改變是好是壞。布蘭多隻能確定一點,在遊戲之中,埃希斯是被玩家殺死的,因為在埃希斯複蘇之前,她的十二個女兒也都先後被擊殺,過程也就差不多和冬眠者聖殿這個副本中擊殺寇華一樣。


    而現在,寇華活了下來,那麽埃希斯呢?而如果埃希斯不死的話,沃恩德會變成什麽樣子?


    布蘭多隻能想到五個字。


    世界的黃昏。


    他就那麽怔怔地看著寇華,腦子裏一直亂七八糟地回想這些東西,一時間甚至連回對方的話都忘記了。過了好一會,還是寇華開口打破了沉寂,她輕聲說道:“我好像嚇到您了,對嗎?”


    布蘭多心中微微一突,趕緊搖了搖頭。


    “那麽您為什麽一直在發呆呢?”


    “因為我在想要不要殺了你。”布蘭多認真地答道。


    “啊!”寇華嚇了一跳,但卻顯得有些不解:“您為什麽要殺我呢,人類先生?”


    布蘭多沉默了片刻,其實他並不是在開玩笑,而是心中確實有這樣的想法:“因為你是埃希斯的女兒,黃昏之中的第一頭狼,在不遠的將來,你的母親會再一次複活。而如果那個時候你還活著,對於人類來說將是一個不幸的消息。你活著,就有許許多多人會死去。”


    寇華眨了一下眼睛。


    “您好像是一位先知,什麽都瞞不過你,人類先生,”她停了一下:“我母親曾經告訴我,在所有人都無法看到的黑暗之中,靜靜地流淌著一條河流,那條河流流向某個未知的未來。能夠看到那條河流的人,就能看到未來的盡頭。人類先生,您能告訴我,為什麽您好像可以看到那迷霧之後的一切嗎?”


    布蘭多抿著唇:“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


    他心中殺機已起,因此也就不再隱瞞,再說一直說謊也是一件很讓人疲憊的事情,此刻和寇華說這些,反而讓他感到十分輕鬆。他吐了口氣,善良的寇華在玩家之中人氣很高,他對這個看起來很單純的小姑娘也沒什麽惡感,但她的存在本身對於沃恩德來說就是一個威脅,而且她自己顯然也明白這一點,因此並不顯得意外。


    而越是這樣,布蘭多就越是緊張,因為這證明他的猜想可能是對的。


    “您告訴我這些,是您的秘密吧,人類先生,”少女幽幽地答道,顯得十分坦然:“您之所以和我說,是因為明白我能守住您的秘密,對嗎?”


    布蘭多點了點頭,善良的寇華冰雪聰明,已經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但如果這兒還有第三個人聽到我們的對話,會怎麽樣呢?”寇華又問道。


    布蘭多悚然而驚,他知道對方絕對不會是空言來恐嚇他,既然寇華這麽說,就一定意有所指。他趕忙回過頭,而這個時候寇華已經吟誦出一段咒語,驟然之間,黑暗的地下光明乍現,布蘭多在這突如其來的光線之下眯起眼睛,然後他終於看清了坐在不遠處這冰窟中另一端那個狼狽不堪的人。


    “安列克!”


    布蘭多心中湧起一股無比古怪的感覺,寇華,安列克,再加上他,這個狹小的空間中,竟然聚集了這麽三個人,這還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不過他馬上感到有些古怪,這地方就這麽大,在這麽近的距離下,以他的感知怎麽可能沒察覺到第三個人的呼吸,就算是之前沒注意到,清醒過來之後沒理由不會發覺。


    想及此,他回過頭,果然看到寇華眸子裏有些調皮的小狡黠:“我用了一些小把戲,人類先生,您不會怪我吧?”


    被一位真正的半神戲弄,布蘭多差點沒被氣笑了,他指著狼狽不堪的安列克,幹脆如此問道:“你指望靠他來保命?如果是其他人還好,但這個人,好像正好是我的敵人吧?”


    ……


    (ps:二更一萬送至,說好的今天的票票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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