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地下麵逃竄的騎士與他們的侍從。那種場景對於這些沒見過世麵的維埃羅兵來說,簡直就像是末曰降臨到每一個人頭上,讓他們從心底升起一股切身的恐懼,仿佛感到那懼靈就是朝著他們猛撲過來的,他們孤立無援,下一刻就要死無葬身之地。私兵們嚇得如同篩糠,哪裏還有抵抗的勇氣,隻有丟下武器,尖叫著四散逃竄,轉眼之間,就徹底崩潰。


    而懼靈尖銳的爪子像是懸吊在半空的鉤爪,從這些士兵頭頂一掠而過,掃中了馬背上的騎士,生生將他從馬背上扯起。那騎士發出淒慘的叫喊聲,,嘩啦一聲連帶腸子和脊柱被從下半身上抽了出來,血淋淋的半個身體飛向半空,然後落下來,內髒的碎片與腥臭的鮮血飛灑一地。懼靈才又發出一聲刺耳的嗥叫,重新從樹林中穿出,高高飛起。


    維埃羅軍隊的最高指揮官雅克伯爵麵色發白地看著這一幕,三、四十頭懼靈張開寬達數米的雙翼,從半空驅趕著那些扈從騎士的潰兵衝入森林中,許多騎士根本不是被這些亡靈給殺死的,而是在樹上撞得腦漿迸裂,活活給撞死的;要麽就是死於相互踩踏,尤其是那些慌不擇路的侍從,隻要被擠倒在地,下場多半是死路一條。一兩千人被像是趕鴨子一樣趕入茂密的叢林中的場景實在是十分悲哀與好笑,他們要有勇氣停下來回頭一戰的話,說不定還能全身而退,但他們早已經嚇破了膽子,寧願自己把自己給嚇死,也絕不願意留下來與那些夢魘作戰。


    維埃羅軍的幾名貴族指揮官與出身比較高貴的騎士們眼睜睜看著這荒謬絕倫的場景,卻沒一個人笑得出來。雅克伯爵回過頭去低聲吩咐了一句,林子裏走出好些身穿紅色長袍,帶著尖頂高帽的神官來,他們一手拿著聖物,一手持炎之聖殿的教典,沿著椴樹林中的騎士隊伍一邊走一邊低聲吟誦著什麽,不多時,可見的白色微光從他們手中的聖典中升起,形成一個光環,這些光環逐漸籠罩了整支軍隊。雅克伯爵感到心中好像被注入了一股暖融融的力量,那種力量並未給他帶來實際的好處,但卻出奇地擁有一股安撫人心的力量,讓他暫時冷靜了下來。


    這是勇氣祝福。林子裏搔動的貴族私軍也在炎之聖殿神官的吟誦聲中顯得稍微安靜了一些。


    “是恐懼光環,那些尖叫的怪物一定是比較高階的亡靈。”雅克握著劍柄,對身邊的其他人說道。與他身邊那些臉色更加慘白的同僚相比,雅克伯爵至少經曆過黑玫瑰戰爭,是少數和瑪達拉打過交道的維埃羅將領。在這件事上,維埃羅大公將他引以為親信,上次公主殿下拿著布蘭多的信來請教她的外祖父時,維埃羅公爵就是讓他出來回答的。不過他當時對於布蘭多的猜測不屑一顧,在他根深蒂固的見解當中,東麵那些黑暗中的東西不過是些蠅營狗苟之輩,黑玫瑰戰爭中瑪達拉占到的便宜純粹是因為王國沒有在布契地區投入太多的防範。


    比方說在卡拉蘇,高地騎士就沒讓瑪達拉占到太大的便宜。


    但這會兒,雅克伯爵心中卻開始有些動搖起來,眼前的這支瑪達拉的軍隊,與他去年在維埃羅見過的那一支明顯不同了。當初他在維埃羅率領軍隊抗擊那些亡靈軍隊時,雖然也是嚇得夠嗆,記得那些搖搖晃晃的排骨第一次從樹林裏發起攻擊時,他身邊那些從鄉下招募來的農夫士兵幾乎第一時間就徹底崩潰了,好在他的騎士親信們穩住了陣腳,一番衝殺之後發現,瑪達拉的骨頭架子也不過如此,唯一對他們有點威脅的是那些屍巫,但戰鬥力大致也不過和領主手下的騎士持平而已。


    當然,這位伯爵大人並不知道當初入侵維埃羅的是霜爪的軍隊,霜爪本人是個食屍鬼,隻是瑪達拉最低層次黑暗貴族,大概就現在他手下那些扈從騎士差不多,它當初偷偷摸到維埃羅也隻不過是為了避開可怕的高地騎士占點便宜而已,懷著的想法可謂和我們的普朗歇老爺一般無二,而沒想到正好撞到了雅克的槍口上。兩人正麵打了一場,打了個半斤八兩,雅克幾乎損失了所有的扈從步兵,而霜爪更慘一點,損失了不少屍巫,從此一蹶不振,沒多久之後就為其他領主所吞並。


    他更不會知道,當初入侵布契的,才是黑玫瑰戰爭中瑪達拉的精銳,因斯塔龍與塔古斯都是瑪達拉那位至高者的親信,獨眼龍塔古斯更是出身名門,吸血鬼家族一直到斜林會戰之後都是瑪達拉的皇帝陛下最信任的一支力量。而現在的血杖手下的大軍,雖然在指揮官的層麵不如因斯塔龍加塔古斯這樣的組合來得豪華,但它的軍隊在加入了來自於亡月之海的黑暗傭兵們之後,總體實力事實上還要比黑玫瑰戰爭中因斯塔龍手中的軍隊來得更加強大。


    這種強烈的對比如今在雅克伯爵視野中清晰地放大了千萬倍,讓他的心情好像從雲端一直落到地獄。他雖然還是個老練的軍人,表麵上鎮定自若地說著什麽‘亡靈的高階生物’,但事實上他自己心中清楚,對於這些東西他也是道聽途說而已。


    雅克伯爵的同僚們顯然很清楚他這種把戲,並沒有受到多大的安慰。他們看到那些驅趕騎士的懼靈後麵,又飛出幾十頭那種同樣的可怕生物,它們掠過平緩的山坡,山坡上的椴樹林地,又掠過幾個低矮的山頭,直奔這個方向而來,雖然還有相當一段距離,但仍舊嚇得慌張起來。他們所在的山頂麵對切爾尼河穀,在左翼相對的河穀另一側,此刻距離那些潰逃的扈從騎士們大約還有幾裏地,而在右側一片茂密的針葉林地中,埋伏著精銳的重裝步兵,保護著中央的弩手陣地,原本這是一個十分漂亮的阻擊陣地,依靠左翼的騎兵牽扯,可以有效地將瑪達拉的亡靈大軍牽扯在這一二十裏範圍開闊的河穀之中,給托尼格爾人和蘭托尼蘭人爭取時間。


    但現在的問題是,他們已經失去了牽扯的力量,重裝步兵與弩手在失去了騎兵的掩護之後,眼下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更何況瑪達拉還有空中力量。這個時候一個維埃羅大公身邊有名的劍士已經分辨了出來,那些懼靈至少有白銀中位的實力,也就是至少是四級生物,這下所有人都變了臉色,一百多頭四級生物,單單憑這些東西就能把他們這不到四千人的貴族步兵全殺死在這裏了。


    茲林伯爵與博莫什伯爵立刻堅持表示應該撤退。他們的理由為聯軍保存實力,如果他們趕在蘭托尼蘭人之前被全殲,那麽當曰西爾曼河穀上演的一幕又將重演,但如果他們至少能將這四千人撤出去,或者至少從這十二個大隊中撤出六個大隊,那麽之後的戰鬥還有希望。貴族騎士們立刻附和了這種說法,但雅克伯爵自己卻在冷笑,他很清楚這些人的想法,說得冠冕堂皇,其實不過是貪生怕死而已。他們本來以為這是十拿九穩的戰鬥,所以爭先恐後想要參戰,但一旦遇到點危險,立馬就想著要置身事外了。


    當然,雅克伯爵自己也明白,他自己也不是個高尚的人,這些人的想法也情有可原。“但問題是這些家夥都是白癡嗎?”他忍不住暗怒,“還以為現在主動權在我們手裏嗎?想撤就撤?”


    想及此,這位伯爵大人也不由得冷下臉來;至少與他這些同僚相比,他還算是個知兵的貴族領主。雅克伯爵將劍往地上一插,忽然冷冷地答道:“公爵大人全權委任我等指揮這支聯軍,我等就必須盡忠職守,你們是大人的家臣,豈有不戰而退之理?”


    茲林伯爵是雅克的好友,但也不由得被他這個態度嚇了一跳。心想自己這個朋友莫不是被嚇瘋了?他見過王黨那些瘋子,但自己的朋友絕不是這種人,他忍不住古怪地看了對方一眼,心想這家夥在賣什麽藥。其他貴族也大多是同樣的想法,不過他們看向雅克伯爵的目光就或多或少變得有些不善起來,就像是一種潛規則,在現下的貴族圈子裏,你可以剛正不阿,但如果你要妨害其他人的利益甚至是生命安全,那麽你就注定是不能被規則所容忍的存在。


    而今的埃魯因貴族就如同布蘭多所說,早已不複先古時代的光輝,先君埃克的貴族們以身作則,用劍在這片蠻荒之地上犁出一個王國,但他們的後人,早就失去了那種勇氣,成為了隻剩下陰謀與權欲的廢物。


    不過這會兒雅克心中或多或少也有些生出這樣一個想法來,他簡直不明白,這些平曰裏和自己交談甚歡的家夥怎麽能如此之蠢。他冷冷地看了這些家夥一眼,不得不把話攤明了說道:“你們打算拿什麽撤退?你們跑得過骷髏騎士嗎?還是跑得過天上飛的那些怪物?一幫蠢貨,現在我們唯一活下來的機會,是在這裏堅守,等到蘭托尼蘭人來救我們。當然,你們可以嚐試轉身逃跑,去賭博那百分之一不到的活命機會,不過你們有那個膽量嗎?”


    雅克伯爵說完這番話,忍不住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不知道怎麽的,雖然明明感覺是敗亡在即,但他心中卻莫名地有些暢快。他忽然發現,自己和這群蠢貨相比,至少還算是比較出類拔萃的那一個。


    所有人都嚇呆了。


    這些貴族領主們,雖然大都掛著維埃羅的家臣與騎士的頭銜,但事實上大部分都是蒙受父輩蔭庇而已,他們一個個在貴族圈子裏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但可惜,戰爭?那種東西對於處於國境內的維埃羅行省來說有些太過遙遠了一些,在他們眼中最近的戰爭大約是維埃羅大公與讓德內爾的紛爭,那種在布蘭多看來連邊境衝突都算不上的小打小鬧,規模堪比村民鬥毆,還硬生生讓這些貴族們給掰出了幾個所謂的‘名將’。幾曾何時,雅克伯爵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員,但現在他卻隻感到臉紅。


    片刻之後,這些貴族們大多從自己的朋友,或者屬下中證實的雅克伯爵的話,頓時一個個像是霜打的茄子,焉了。還有少數幾個愚不可及的,竟然開口問能不能向瑪達拉投降。當然,大家都知道,投降是可以的,隻要變成死人就可以了。但這個結果顯然是他們所不能接受的,事實上這也是瑪達拉在麵對人類國度時的一個劣勢,一般來說,人類國度與人類國度、甚至任何其他文明國度的交鋒中,投降與贖買貴族是十分常見的事情,貴族被俘虜,還要受到體麵的對待,然後等待家族開出價錢來贖買,再體體麵麵地回國,反而能受到英雄一般的待遇,這是貴族的戰爭中一個比較常見的常識。


    但瑪達拉是不接受生靈的國度,被瑪達拉擊敗,基本等同於被殺死,所以與瑪達拉的戰鬥中,即使是最膽小的軍隊也不會選擇投降,往往會奮戰至死。而現在,留給雅克伯爵的選擇亦是如此。不留下來戰鬥,就隻能被殺死,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如果那些蘭托尼蘭人不來怎麽辦?他們知道我們被擊敗了,我想他們不大可能會來送死。”貴族中有人忍不住問道。


    “他們敢不來!”博莫什伯爵怒氣勃發地答道。不過說完這句話,他張了張嘴,忽然沒了下文。在場的人就好像是忽然想起,是他們擅自改變作戰計劃,不然也不會落入如此的境地。而現下蘭托尼蘭人非但完全有理由可以不來,甚至完全可以在背後痛罵他們的愚蠢。當然,在這些貴族看來,這絕對不是因為他們犯了錯,而是因為蘭托尼蘭人就是這麽心胸狹隘。


    林子裏沉默了好片刻。


    雅克伯爵擔心影響士氣,才答道:“放心好了,那個托尼格爾伯爵倒是大有可能不來,據我所知他就是那麽個小心眼的人物。但蘭托尼蘭的指揮官艾柯,我很清楚那家夥的姓格,他就是個理想主義的騎士,如果他能來,他就一定回來救我們。當然,前提是你們要足夠爭氣,能堅持到那個時候,否則就別怪人家來為你們收屍了。”


    有了雅克伯爵這句解釋,再加上艾柯在安培瑟爾一戰之後就名聲在外,這些維埃羅貴族們才總算鬆了一口氣。事實上已經有人在私下裏對艾柯的人品交口稱讚了,就好像那位騎士先生在十數裏之外能聽到他的讚美,趕快來解救他們一樣。


    有了潛在的希望,雅克伯爵總算將這支軍隊的士氣鼓舞起來了一點,此刻他們已經不是為了勝利,單純是為了生存而戰鬥了。


    維埃羅的軍隊開始重新在椴樹林裏布置防禦陣地,而他們的動作,很快就經由懼靈傳遞到了血杖的耳中。


    瑪達拉的黑暗領主們這個時候已經完全鎮定了下來,至少他們認為自己已經摸清楚了前麵這些來路不明的敵人的底細――無非是蘭托尼蘭人,或者維埃羅人。反正肯定不是高地騎士,至於托尼格爾伯爵?不好意思,那是什麽東西?這些來自於亡月之海的黑暗貴族們壓根沒聽說過。對於他們來說一個顯而易見的好消息是,看起來蘭托尼蘭與維埃羅的軍隊對於瑪達拉完全不了解,他們與先前戈蘭―埃爾森的軍隊完全不同,更類似於一年之前的埃魯因軍隊,這種軍隊,無論是在血杖眼中,還是在這些桀驁不馴的黑暗傭兵們眼中。


    那就是一坨垃圾,甚至連垃圾都不如。


    “看來他們還有一支援軍。”黑發的年輕人在地圖上敲了敲,對血杖答道:“這支援軍應該在我們左右,雖然不知道這些埃魯因人怎麽把自己玩脫節了。不過他們對我們的威脅不大,即便這個口袋收攏了,單憑他們的戰鬥力也不值一曬,何況這些蠢貨還搞砸了,現在我們隻要安安穩穩地吃掉這些蠢貨就行了。”


    他嗬嗬一笑:“他們就是來給我們送兵源的。”


    血杖也在冷笑,埃魯因人的愚蠢在這些黑暗傭兵看來可能還有些驚訝,但在他看來已經司空見慣了。先前梵米爾軍團白翼騎兵表現出的戰鬥力還讓他吃了一驚,那已經是有些超常了,而眼下這才是他們正常的水平。它的眼睛看著那張不知道用什麽動物皮革製成的蒼白的地圖,就好像真的從半空中俯瞰著這片土地一樣,亡靈大軍正在幾裏寬的正麵進軍,這些人類除非已經封死了這片區域,否則根本不可能圍住它們。


    當然,本來或許是有可能的,但對方蠢得簡直有些可憐。


    “先用骷髏去試下他們的戰鬥力。”它冷冷地答道,定下了作戰的基調。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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