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蘭多好說歹說總算是騙過安德麗格讓這位吸血鬼公主暫時放過自己一馬,隨後他在梅蒂莎的帶領下見到了禁錮學姐的那隻‘繭’。巨型的光繭懸浮於兩株古老的白橡樹之間,高約十一二尺,寬兩人即可合抱,離地半人高,呈紡錘形,內裏隱隱綽綽有個曲線妙曼的女子的輪廓,依稀可以看出正是女騎士尼玫西絲。


    布蘭多仰頭看著這光繭,走過去用手試探性地觸摸了一下表麵,柔光穿透他的手掌,表麵傳來的溫度近似於人體,光體雖然很柔軟,但卻極具韌性,顯然沒那麽容易被破壞。稍顯虛弱的梅蒂莎在一旁講述了之前發生的一切,安德麗格和墨德菲斯走了與白葭相同的密道,不過晚來一步,因此他們來到地麵上時隻看到這個光繭和昏迷不醒的希帕米拉倒在一旁。


    “安德麗格她在這附近找到了這個東西。”梅蒂莎一邊說一邊拿出一塊石板,那正是布蘭多曾經在墓窖下麵見過那龍膚術的戰爭石板,不過石板上此刻已經失去了金屬的光澤,變得灰撲撲的,表麵的花紋也消失了許多。這明顯是戰爭石板內的傳承被激發能量消失之後的樣子,布蘭多看到這塊石板就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鬆了一口氣。看著這個光繭答道:“看起來尼玫西絲女士應當是無意中觸發了這塊石板,因此獲得了石板上的傳承。這個光繭應該是戰爭石板的自我保護機製,那就沒什麽問題了。”


    “沒問題嗎?”梅蒂莎有些不太確認地問,比起布蘭多來。她畢竟從未了解過這些東西。


    “沒問題,”布蘭多肯定地說:“不過她這個狀態應該會持續一段時間,梅蒂莎一會兒你留下來照顧好尼玫西絲女士就可以了,我會安排安德麗格他們留下來陪你,這附近應該不會再有什麽強敵了,你們幾個互相保護綽綽有餘。”


    梅蒂莎微微一怔,敏銳地察覺出這句話中潛在的意思。她抬起頭問道:“領主大人,您要離開?”


    布蘭多這才想起梅蒂莎是中途被自己叫過來的。還不知道尤拉那邊的事情,這才詳細和她解釋了一番。梅蒂莎聽得直皺眉,顯然亡靈得忽然出現也大出她的預料之外。她仔細思索了一下,才答道:“我和德爾菲恩小姐雖然也想過女王陛下另有底牌。但沒想到會是亡靈。還好尤拉和領主大人你們提前發現了他們的布置,否則我們可能真會陷入措手不及的境地,我們必須得趕快反應才行。”


    “所以你留下來,通知夏爾,讓港口那邊作好防備。”布蘭多說道:“不過你們也不用太過擔心,事情還沒到你們想象中那一步,根據你姐姐的說法,白之軍團應該是想利用規則碎片改變法坦周邊地區的秩序,使之轉化進入永夜狀態。在沒有陽光的狀態下以及亡者之地的雙重加持下,亡靈會得到空前加強,反過來人類卻會在忽如其來的日食中陷入混亂的境地。他們的算盤打得倒好,隻是這個計劃的關鍵――法坦港的規則碎片目前已經掌握在我們手中,我豈會讓它們如意。”


    梅蒂莎聽了忽然一揚眉頭道:“領主大人,我有一個想法。”


    “嗯?”


    “事實上在這之前我和德爾菲恩小姐就打算先下手為強,與其坐等白銀女王排兵布陣,不如先出手打亂他們的計劃。從戰略上來講,進攻也要比防守更加積極。現在主動權已經掌握在我們手中。我們何不借此機會做更多的事情?”


    布蘭多來了興趣,對於戰爭他並不在行,指揮一場戰鬥還行,但上升到戰略層麵就有些捉襟見肘了。好在他身邊還有梅蒂莎,這位銀精靈小公主曾經親自參與並指揮過聖者之戰,應付眼下的局麵豈隻是綽綽有餘,簡直是大材小用,要知道這可是一千年之前最著名的將領,那個時代大陸戰火紛飛,遠非現在可比。


    梅蒂莎神秘地笑了笑:“領主大人是打算去搶奪那件亡靈神器的一部分權限吧。”


    布蘭多點點頭,聽尤拉的描述,那支亡靈軍隊的掌控著應該就是掌握著那件亡靈神器的一部分權限,才能控製幾千具骷髏在山野中行軍。這幾千骷髏在他眼中不值一曬,但那件亡靈神器他卻很感興趣,哪怕隻是一部分權限,說不定也能從中得到什麽,因此他才一聽說尤拉的計劃便點頭同意了。


    “我們可以給白之軍團來個假戲真做,再將計就計,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直接解開法坦港眼下的困局。”梅蒂莎答道。


    布蘭多一聽就明白了這位銀精靈小公主的打算,他也微微揚了揚眉毛,在心中思考了一下這個計劃的可行性,但越想越覺得機會越大,也忍不住有些激動起來。他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既然如此,首先就要謹防走漏消息,克魯茲人不大可能會放你姐姐他們單獨行動,他們很可能在這附近有小股駐軍,我必須去處理一下這些人。”


    梅蒂莎點了點頭,又問道:“領主大人,您一個人沒問題嗎,需不需要我也去,要不叫上夏爾先生吧?”


    布蘭多搖頭。“夏爾就讓他留在港口,你和希帕米拉都出來了,港口那邊我必須得留下一個人以備不時之需。至於你,好好待在這裏養傷,這是領主下達的命令。”


    “可我已經使用了聖水,傷口早就愈合了,頂多就是有點虛弱而已,雖然沒辦法戰鬥,但是旅法師的權限還是可以發揮的啊。”梅蒂莎弱弱地爭辯道。說到傷勢,布蘭多不禁向她胸口看去,原本觸目驚心的傷口在聖水強大的功效作用之下果然已經漸漸愈合。現在破敗的衣甲下麵隻剩下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膚,以及才剛剛開始發育的誘人曲線。


    布蘭多咳嗽了一聲,頓時尷尬不已。


    梅蒂莎這才注意到自己的領主大人的神色有些不太對勁。低頭一看,頓時俏臉生暈,她咬了咬嘴唇,連忙用手擋住外露的春光。若是換做別人,這種情形下難免會生氣,但梅蒂莎以她一貫的性子卻也說不出來什麽,兩人之間的氣氛一時間有點尷尬。


    好一會兒。布蘭多才嘀咕道:“放心好了,我的小公主。我已經安排好了,我不會拿尤拉的安危開玩笑,你應該明白的。”


    梅蒂莎嗯了一聲,算是作答。


    但過了一會。她還是不放心地小聲說道:“要不把安德麗格帶上吧,她還可以一戰的。”


    布蘭多仍舊搖頭:“用不著,你和墨德菲斯都沒有戰鬥力,希帕米拉又昏迷不醒,你們當中隻有安德麗格還有點戰鬥力,她留在這裏我才能放心。”語畢,他抬起頭看了一眼山穀另一邊入口的方向:“瑪達拉的骨頭架子應該是從那個方向進來的,克魯茲人也不會太遠……”


    梅蒂莎亦看著山穀另一麵的入口,蒼翠的穀地在陽光下折射出令人心醉的綠色來。她忽然說道:“說不定有個人可以幫上你,領主大人。”


    “誰?”布蘭多回過頭。


    “那個骨頭架子,您不會忘了它吧。領主大人。”


    “克羅特,它還活著?”布蘭多終於記起這個可憐蟲來,頗為驚訝地說道。


    “是的,而且羅瑞森爵士也想見你一麵。”


    布蘭多愣了愣,隨即點了點頭,兩人之間一時又陷入沉默中。好像他們都明白這其中有一個問題還沒有說出口,但兩人互相顧忌著對方的心思。都不願意主動開口。過了好一陣子,布蘭多才幽幽地說道:“梅蒂莎,你姐姐她……”


    “我已經知道了,”梅蒂莎使勁搖了搖頭,“不必說了,領主大人。”


    布蘭多看向這位銀精靈少女,梅蒂莎低著頭,一言不發的樣子讓他感到有些不安。“真的沒什麽?”


    梅蒂莎沉默了一陣子,才說道:“銀精靈死後會去一個叫做亞爾夫海姆的地方,那是神聖安詳的穀地――聖銀穀,我們銀精靈精神上的歸屬,終有一天,我會在那裏見到姐姐,還有父王和母後,他們隻是比我先一步到達了那個華美的天堂而已。”


    “雖然聽起來很美好,但我更希望梅蒂莎能夠永遠留在我身邊,活在這個世界上。”


    “領主大人你真的不會安慰人,”梅蒂莎幾乎給他氣笑了:“再說領主大人也是會老去的,終有一天我會離開大人的。”


    “那沒關係,到時候我也陪你去那個什麽亞爾夫海姆好了。”


    “那不行,那是銀精靈的聖地,大人您是人類,你可進不去。”


    “那不一定,我是旅法師呢,我不是可以穿越位麵嗎?”


    “……您太任性了,大人。”


    ……


    這是布蘭多第二次見到這位聖堂騎士的亡靈,它低著頭坐在一塊聳立的白色岩石之下,像是在沉思,一條長長的披風,末端一直拖到地麵上,淒美的紅色,仿佛是流淌著的英雄的末路。鏽跡斑斑的佩劍被插在它麵前,一束金色的陽光從樹梢上射下,照耀在劍柄之上,劍柄上的寶石熠熠生輝,像是在述說一個來自於時間流逝之前的故事。


    羅瑞森爵士就端坐於這柄劍之後,它身上的傷勢看起來已經恢複得七七八八――至少表麵上如此,隻是眼眶中跳動得金色火焰卻黯淡了許多。


    “你來了,年輕的騎士。”感到布蘭多的到來,羅瑞森才抬起頭來,它深深凹陷的骷髏頭上,金色的王冠熠熠生輝。


    “我不是騎士,”布蘭多亮出自己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大地之劍,“我是個戰士,劍手,但不是騎士。”


    “都一樣,隨著生命的逝去,時光在我眼裏有了不同的含義,過去的認識不再束縛一些永恒的意義。”亡靈答道:“在我眼裏騎士不是一個身份。而是一種崇高的象征,它象征著擁有某種追求的人,我能看到你的執著。你何必否認它,我想它還不至於令你感到難堪。”


    布蘭多沉默了下來。“您的夫人呢,尊敬的騎士先生?”他環視四周,卻沒有看到羅瑞森愛人的靈魂,也沒有看到那個灰敗騎士克羅特的影子。


    “她離開了,凡世對她來說隻有束縛,就連我的愛也是一樣。但她終於得到了安寧與解脫,這歸功於您。”亡靈的聲音沉穩得像是一個夢境。


    布蘭多笑了笑。“不必道謝。我也不是毫無目的,再說結果還算不錯,您的守護總算有了意義。”


    “我也要離開了,”亡靈答道:“我能感到一個聲音在召喚我。我的靈魂即將歸於永恒,這個世界這一刻在我眼前呈現出多樣的意義,讓我不禁回憶起了自己的年代時代。那個時代的克魯茲山穀長青,碧野如夢,我們可以盡情地追逐自己的信念與夢想……”


    布蘭多靜靜聽羅瑞森述說自己的過往,就像是一個將死的老者,在緩緩講述那塵封於時光背後的故事,年輕的騎士,閃耀的信念。挫折與抗爭,乃至於一生的守候,在無言之中支撐著這樣一種信念的。是閃閃發光的意誌。


    亡靈靜靜地說完了這個故事,然後抬起頭,用跳動著金色魂焰的眼眶注視著布蘭多。


    “我即將離開,但臨行之前,我將送你一件禮物,”亡靈緩緩說道:“請到我身邊來。年輕的騎士。”


    布蘭多微微一愣,驚訝地看向羅瑞森――亡靈坦然麵對他的目光。並未流露出任何惡意。布蘭多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走到羅瑞森麵前,亡靈忽然長身而立,伸出白骨嶙峋的手從地上拔起佩劍,但它並未作出攻擊的動作,布蘭多一愕之後便放鬆下來。亡靈高舉佩劍,然後將劍尖輕輕放到布蘭多的肩上。


    “你知道榮耀的含義和分量嗎,年輕的騎士?”


    “它必將終生隨你左右,”亡靈揚聲答道:“我別無長物,惟有生前的一些感悟,這些過往的記憶對我來說早已失去了意義,但希望它們能夠對你有所幫助。”


    伴隨著這句話,布蘭多忽然感到四周的景物如同風中沙礫般消散了,一陣陣肅穆的聖音從四麵八方傳來,他舉頭四望,發現哪有什麽羅瑞森的亡靈,自己正獨自一人身處於一座聖殿的中央,單膝跪地,四麵皆是巨大的落地玫瑰彩窗,一束純白的光束透過頭頂空曠的拱頂上的孔隙射下,正好落在自己身畔的地麵上,形同在黑暗中落下的巨大光斑。


    四周的黑暗中根本看不清景象,仿佛是禮拜堂的排排長椅,上麵也不知是否坐有人,一陣陣竊竊私語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匯聚在一起,嚶嚶嗡嗡作響,仿佛是在議論,又仿佛是在圍觀。


    布蘭多忽然明白過來,這一幕是這位騎士的亡魂曾經經曆過的場景,而且恐怕是他生命中為數不多記憶最為深刻的一幕,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原本清晰的記憶也變得模糊起來,這聖殿之中的觀眾,就像是被水衝刷褪色的照片一般,已經淡化得幾乎毫無痕跡,但唯有這聖殿中央發生的一切,在它的記憶中永遠刻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


    這就是傳承――


    騎士的信念與理想,羅瑞森打算將自己最重要的東西送予他,它曾經在同樣的場合得到這一切,而今天他又以同樣的形式將這屬於騎士的力量交還。在《琥珀之劍》中,這也是罕有但無法強求的機遇,這些生前的英雄所掌握的技能,遠非那些隨處可得的普通貨色可比,關鍵是融入了個人的理解與感悟之後,這些技能大多是獨一無二的,布蘭多做夢都沒想到自己竟然能無意中觸發了一個隱藏任務。


    他不知道自己是對遊戲之中的東西變得越來越不夠敏感了,還是被這個世界同化得太多,這條任務線要放在以前,他早就應該察覺出來了,在羅瑞森的亡靈出現的那一刻,他或許就應該察覺到,但他沒有,直到此刻,一切都理所當然,仿佛順其自然般發生了。


    他看到自己麵前出現了一團璀璨的白光,那白光中的人影他看不清麵孔,仿佛有許許多多麵孔重疊在一起,有些是他所熟悉的,甚至是他曾經見過的,但有些是他陌生的,從未在記憶中出現過的。這些或者熟悉或者陌生的麵孔彼此交疊在一起,它們一齊開口,用一個共同的聲音吟誦著什麽,布蘭多聽到這個聲音,好像聽清了,但又仿佛入耳的都是嗡嗡的雜音,直到一段段記憶匯入他的腦海之中。


    光輝的騎士立於山丘之上。


    旌旗如林,山呼如潮。


    高舉的利劍閃爍著寒光。


    布蘭多從中仿佛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羅瑞森的一生,然後他自然而然明白了這個技能的來曆――


    眼前的重重幻境忽然消失了,森林如翡翠般的背景色又重新回到他視野中,他還是站立於那白色的巨岩之下,林地仍舊蒼翠如夢,羅瑞森的佩劍依然靜靜地插在他麵前,但騎士的亡靈早已不在,隻剩下午後的陽光和煦地照耀在森林之中,在草甸上點綴出點點光斑。


    一條長長的披風帶著它主人生前的氣息躺在草地上,有如鮮血,耀眼刺目。


    而布蘭多腦海中隻剩下一個單調的提示音在回蕩著:“獲得聖堂騎士秘技,神聖洗禮。”


    他沉吟了半晌,才默默將地上的披風拾起,然後輕輕將它覆蓋於羅瑞森的佩劍之上,然後拔出大地之劍,用劍尖在岩石上刻下一行飛揚的文字:


    這是一位騎士之墓,他的一生守護了愛情與信仰,他的忠貞與理想或許不為世人所知,但山穀長青,信念長存――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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