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之前看見那麽多蒙古馬,李清也沒想著眼前能出現此人。


    娜仁托婭,草原上的霞光,正扭扭捏捏的從大車上下來,在李清的眼裏隻所以顯得扭捏,是因為娜仁托婭第一沒有騎馬,第二是她穿了身宋人的衣服,草原兒女麽,就應該英姿颯爽,而換成一身的長裙,多少都有些別扭。


    這其實是李清的淺見,草原兒女又怎麽樣?怎麽都是個女孩家,換了身花花的新衣服,娜仁托婭心裏還美得不完呢,巴不得到處顯擺,她怎麽知道李清的審美觀是扭曲的呢?隻所以顯得有些扭捏,那隻不過這大車裏實在憋屈的很,哪有騎馬來的爽利?再一個,她也被麵前美侖美奐的樓閣震住了。


    宋人的規矩多,本來到了延州就有花衣服穿,應該騎在馬上給人瞧瞧啊,偏生倩娘不同意,說大宋的閨女家是不好隨便拋頭露麵的,而且一路經過些城閣,倩娘也不讓她出去逛逛,隻能掀開車簾偷偷往外瞅瞅,聽說洛陽是宋朝的一個大城市了,可經過的時候,隻聽得車外人聲鼎沸,倩娘卻連車簾都不讓她掀了,趕了那麽久的路,弄得娜仁托婭隻知道宋人的飯食好吃,其他的竟是一抹黑。


    好不容易到了地頭了,娜仁托婭在車上坐著都要憋出病來了,本待趕緊出去透透氣呢,不知道怎地心裏都有些畏懼起來,她也鬧不明白究竟是想快些見著那個李公子,還是怕見那個李公子,倩娘招呼她下車,一時腿腳還有些酸軟,下車還沒站穩,娜仁托婭覺得眼前一花。


    可不是為了李清,這個李公子依舊是那副單薄的小身板加張小白臉,娜仁托婭眼花的是麵前的樓閣,娘啊。這不是咱們歌裏唱的天宮麽?


    一路上倩娘其實並沒怎麽拘著娜仁托婭,著急著趕路而已,上百號人,又帶了那麽多馬,除了投投客棧,基本沒停留,大的城池都是繞城而過,像洛陽就根本沒進城。隻經過了邊上的小城鎮,這有什麽看頭?再好看也比不上汴京啊。


    見娜仁托婭半張著嘴發怔了,李清也是笑了,這會除了倩娘和他招呼幾句外,其他的人都是站在原地不動彈,這麽站在門口可不是個事,李清要倩娘引娜仁托婭進莊門,自己伸手將一個騎在馬上的小孩抱下來,這個小子不錯,七、八歲的模樣居然能騎馬趕路了。順手再將大車邊一個四、五歲的也抱上。跟在倩娘身後就往莊內走。安小哥帶著莊丁連抱帶攙的,招呼眾人進莊。


    “你老子叫什麽名字?”李清笑嘻嘻的問那個四、五歲的小孩,可人家認生。雙手撐在李清肩頭,生怕和李清*近了。幹嘛這是?李清怪怪的看著這小孩,你又不是大閨女,這麽扭著我可不好抱。


    “大叔,他怕弄髒你的衣服。”右手邊這個大一點的小孩說道。


    “我爹叫娃他爹。”這小孩不認生,兩隻眼睛盯著李清看,細聲細氣的說道,隻是他的回答害得李清差點摔一跟鬥。


    還是別問了,再問下去他爹要麽叫“天殺的”,要麽叫“小心肝”了。


    進了門將小孩放下,李清叫安小哥分門別類將眾人先安置在廂房裏,讓他們洗個澡,再讓廚房準備飯食。這麽多人,老老小小男男女女的,他李清一時也來不及招呼詢問的,還是讓人家先休息會再說,現在這些莊丁可是安小哥從城裏招來的那些以前做幫閑的,會來眼色的很,馬上行動了。


    李清引著倩娘和娜仁托婭往垂花門邊走,娜仁托婭卻停了腳步,告訴李清,她們乞顏部落一個那顏也跟著來了,還是請那顏一同說話的好。


    “倩娘,這那顏何許人也?是他們部落的頭人麽?”李清問道。


    倩娘久在邊關,這些域外的風土人情倒是熟的很,輕笑著告訴李清,那顏是乞顏部落貴族的一個稱呼,這些遊牧部落並沒有什麽統一的領袖,要按大宋這邊的規矩,那顏就算是文官,平時負責管理放牧之類的內政,而負責保護部落以及與別的部落開戰的武官,叫著巴圖魯,也就是勇士的意思。


    平時部落裏有什麽大事,就是這些那顏、巴圖魯們聚在一起商議決定,那顏地位的高低,由他們管理的部落民眾數目以及奴隸的數量決定的。


    一聽這那顏隻不過一個管理的蒙古貴族而已,李清可沒放在心上,娜仁托婭不明白,垂花門豈是隨便讓外人進的?


    若英早站在垂花門外候著呢,見李清過來,先是和娜仁托婭見了一禮,然後笑著對倩娘說道:“倩娘姐姐,怎地有閑來汴京的?此番來了,輕易可別想就走的。”


    倩娘也是笑道:“轉眼便有十餘載未曾入京城了,如今物是人非,若不是妹妹在此,姐姐還真不想來這傷心地。”


    這兩姐妹說的熱鬧,把娜仁托婭晾在一邊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放才好,李清一邊笑道:“不如先入內安坐,再細談可好?莫忘了謝大娘和雲三娘還在房內等著呢。”


    進門才一介紹,謝大娘和雲三娘雙雙站起在倩娘麵前恭身拜下去,謝大娘笑道:“早聽若英妹妹提及,今日方才見著,三郎在延州蒙的倩娘多番照拂,妾身在這裏謝過了。”


    倩娘趕緊還禮,口中說著不敢當,卻拿眼睛瞟李清,李清知道這是要他介紹下謝大娘和雲三娘的身份,人家才好稱呼呢,這可怎麽介紹?咱有心意現在也沒名份啊,相好?小蜜?女朋友?


    還是若英乖巧,搶著說道:“倩娘姐姐,這是若英的謝姐姐和雲姐姐,咱們情同姐妹,不拘禮數的。”


    倩娘可是見過大世麵,縱然覺得蹊蹺也不會表露出來,親熱地和謝大娘攀談起來,沒過久就熟絡得跟多年好友一樣。娜仁托婭坐在位子上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她們部落裏的富人,最多就是牛羊多一點,帳篷大一點而已,眼見著這屋子裏的擺設琳琅滿目,晃得她眼花繚亂,就是手上這茶杯,可也比部落裏最富的乞顏家好。她捧著個茶杯,生怕摔掉了。


    要是娜仁托婭一身蒙古打扮,李清還會不介意的和她說說話,這一換了宋人姑娘裝束,李清還真覺得不好開口了,還是雲三娘體貼,見娜仁托婭拘束的很,笑著問娜仁托婭怎麽稱呼,何方人士。


    等明白娜仁托婭不是宋人,而是不知道在什麽地方的乞顏人。不但雲三娘吃驚的住了口。連謝大娘都顧不上和倩娘攀談了。


    謝大娘起身好奇的端詳了娜仁托婭一番,把個平時算得上落落大方的草原霞光看的滿臉通紅,完了謝大娘圍著人家轉了兩圈。末了還扯起人家的手細看,就差掰開嘴看牙了,有啥好稀奇的,蠻夷一樣是人;雲三娘一個勁的問人平時吃些什麽,念不念書,大宋話是打來學來的,閑暇之時又幹些什麽?


    來bsp;娜仁托婭好不容易才鎮定下來,隻是雲三娘一口氣問這麽多,都不知道從哪說起了。


    見注意力轉到娜仁托婭身上,這時李清才向倩娘打聽緣由。怎麽這娜仁托婭也上汴京來了,還帶了這麽多馬,難不成想到京城賣馬?


    倩娘笑了,“三郎,這可都是你的馬。”


    我的馬?不就買了一千匹麽,怎麽又多出這四、五百匹來。


    這還是真沒料到的好事,當初李清在延州支付買馬款的時候,就是和買人家的貨物,可延州貨商有幾個會向李清報高價的?更何況最後李清還多給了不少。


    行商就是要獲利。這些個絲綢、鹽茶在大宋境內是一個價,到契丹人那邊身價可是看漲不少,更何況娜仁托婭一行人帶著這些貨物回鄉,不管是黨項人還是契丹人,都把他們當著行商來對待的,盤查不嚴,抽頭也不多。


    等到了和契丹人一交易,換來的牛羊大大出乎了他們的預料,蒙古人這會還是弱勢的很,加上生活習性又是逐水草而居,漂泊不定,契丹人在北方統治了幾百年,蒙古人到哪不要看人臉色?


    平時就要按時繳納牛羊馬匹,就是有契丹人買他們的馬,也是將馬牽了走,隨便給些牛羊充數,哪有這一次交易的公平,遭了雪災的乞顏部落,過了個豐厚的冬天不說,還接濟許多牛羊給別的小部落。


    李清臨行前要娜仁托婭帶的那些瓷器、珠花,可是派上大用場了,同出一脈的孛兒隻斤部落,聽說乞顏部落換來不少好東西,都來瞧熱鬧,那些個有錢的乞顏,為一套茶具,出手就是十匹駿馬。


    這蒙古人骨子流的血是彪悍的,沒有吃的,拿起刀就會去搶,可生意頭腦卻是少得很,平日打交道的行腳商人,哪有不使勁占他們便宜的?這會他們按照平時的交易規則一計算,反覺得他們占了李清很大的便宜。


    本就是遭了災等糧食救急,還占人家便宜,可不是大草原上兒女的做派。


    幾個那顏一商議,咱乞顏人窮,也沒啥東西拿得出手,那大宋人不是要馬麽,幹脆咱們再送上一些過去罷。


    這次娜仁托婭可不要部落裏的長者再來請,欣欣然同意再跑上一遭,可能黨項人這會子把注意力都放在西邊和吐蕃人開仗上了,一路上太平無事,可到了延州找倩娘一問,這個李公子跑回京城了,問是啥時候能再來延州呢,倩娘說了,這可保不準,興許以後再也不會來了。


    這下娜仁托婭覺得沮喪極了,興衝衝的跑來,就這麽回去,實在有些不甘心,倩娘這會也發愁呢,李清來信托付她安排好延州兄弟的家眷搬來京城,這老的老,小的小,女眷都不少,正有些放心不下,見娜仁托婭這般神情,心下一動,說道:“妹子休急,莫若隨我一道去京城如何?”


    去傳說中最富饒的宋朝都城看看,這可是大誘惑,娜仁托婭想都沒想,一口便應承下來。一同趕馬前來的那些部落中的小夥,聞到要去汴京也是興奮的很,就是同來的那顏,本就是要當麵向李清致謝的,這人沒碰著,豈不是白來一次,再說汴京的誘惑實在是大,也沒費多少口舌,就這麽一齊上路了。


    有石元孫親筆書函關照,往京城而來也沒碰上什麽麻煩,倩娘覺得輕鬆不少,幾百匹馬在,趕路就要輕鬆多了,否則這些家眷裏老人家都不少,又有許多兒童,單*走路,要挨到什麽年月去。


    別看倩娘說的輕鬆,李清可知道這一路受的罪不少。有馬又怎麽樣?那是些什麽大車啊。在李清眼裏就是後世那些收破爛拉的平板車,在這上麵顛簸一千多裏,不是遭罪是什麽?幸好兄弟們的家眷也是經得出苦,連小孩子也不例外。


    “倩娘此番情意,李清實無以為報,倒要好好在水雲莊上多住些時日,以李某盡地主之誼才是。”李清起身給倩娘行了一禮。


    倩娘一擺手笑道:“三郎說的哪裏話來,倩娘離京日久,也想回來看看,便是沾三郎的光才是,再者,三郎回了京城,猶不忘延州舊誼。即便石將軍及眾將士提及,也是感慨不已,倩娘辛苦一遭,也是應當的。”


    這話說的李清可有些不好意思,上次賣了一千匹馬,純利可是了不得,這中間多少人出過力?僅憑自己一個人,能賺到這個錢?就是因為實在賺得太多了,李清才大大方方的把收的禮全部捐了出去。何況那都是要禮尚往來送來送去的,咱幫人捐了,名聲可是自己賺到了。


    做人可要厚道,占了便宜還賣乖是要遭雷劈的,沒見人娜仁托婭麽,眼巴巴從大漠將馬一直送來汴京,這中間幾千裏地,不容易,咱可不能白收人家的馬,到時候好生厚重打發了走才是。


    正說著倩娘笑吟吟的遞過來一張紙,李清接過來看了半天也沒明白上麵寫的啥玩意,就隻知道上麵蓋著大印,這是啥文書呢?又不好意思叫若英過來讀給他聽,他隨手遞回給倩娘,信口說道:“此又是何等物事,與我李清有何相幹?”


    “不相幹?”倩娘詫異的一挑眉毛,“這可是延州城外最大的一座寨子,三郎還真是家大業大,居然不放在眼裏了。”


    延州最大的寨子和我李清家大業大有關係麽?李清聞言也是奇怪。


    “三郎且細看看,這可是三郎的產業,上麵蓋著延州府的大印呢。”倩娘嗔怪地說道。


    我的產業?字雖然不認識,可紅巴巴的圓圈是大印還是明白的,李清拿過那張紙又細細的找了一遍,不錯,是有咱名字在上麵,不過倩娘倒要為我解惑了,我幾時在延州有寨子了?


    其實也沒啥好解惑的,隻是李清做慣了甩手掌櫃,再者,人家倩娘能幹又盡心。


    張管家和安小哥先是往倩娘處送馬的身價,後來又按李清吩咐往倩娘處送撫恤天宇山陣亡兄弟的錢,又是盡量多給的規矩,買馬實在是賺很了,本身的五十貫身價成本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張管家也慢慢心大,咱不是庫房都嫌小麽,他和安小哥一商量,將那些成色不好的綢緞,還有李清看不上也不怎麽值錢的金銀器物全往倩娘那發了。


    當然是得到若英許可的,不是不向李清稟報,一說到這個錢上麵,沒一次李清有耐性聽完的,往往才開頭李清就是一句:“張管家你瞧著辦好了,此等事無需告知我的。”把個張管家鬱悶的直心酸。


    倩娘收到這麽多的財物,知道李清還要買馬和硝石,最初也沒想立個寨子的,將東西都留著呢,可架不住水雲莊一個勁的送,難不成風雨樓也起個大庫房不成?收的多了,倩娘便起了立寨子的念頭。


    延州這地方與內地可不一樣,邊關,加上黨項人時常過來劫掠,無主荒蕪的田到處都是,隻要你肯開荒,就沒地價這一說,這裏首先缺地是勞力,其次,就是要有棲身之所,還要能擋得住黨項人。


    不過有了石元孫這個掌軍的侯爺在,事情就變得簡單了,尋個既相對安全又水土肥沃的所在,拿出財物,招人大興土木立寨,延州的邊軍知道這是李三郎的寨子,過來幫忙的極多,延州城裏的行商也是紛紛捐物出力。


    這邊關上的人,包括邊軍在內,想的最多的,其實都是平安二字;上次李三郎不是大破黨項人麽,要是李三郎的產業在這,他能允許黨項人到他家搶東西?沒見天宇山一戰後,便沒見大股的黨項人再過境劫掠麽?


    所以李清的寨子立的很快,還是城外最堅固的一座,倩娘先將陣亡兄弟的家眷安置入內,然後求得石元別與知府通氣,發往延州的罪囚,都送到寨內做雇工,待遇可比別處強多了,不但遠近的罪囚們願意來,其他民間小寨裏的人也紛紛過來投奔。


    才幾個月光景,就是一番興旺的景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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