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是我的人。”曾惠華說。


    她自己跑下場去,對那兩人指指點點,領著他們走到場子中心,然後又跑到場外。末了哨子一吹,散在一邊抽煙的鄉民們又聚在一塊,重新布陣開演。我發現這個女館長挺有本事,那些人全聽她的,經她一調理,節目忽然就變得緊湊好看了一些。她對我說,踩街節目光土得掉渣不行,得注意觀賞性,這一帶鄉間的民俗節目多未整理,保留著很多質樸,表演性卻嫌不足,她的民俗文化館負責對每一個參加活動的節目進行整理編排,以便讓節慶踩街活動更好看一點,為此他們已經忙了好幾個月。眼下各鄉鎮的節目正在合成彩排,她在陪我參觀的同時,要把所有這些節目都再過上一遍。


    “這個節目要突出一點氣韻。”她說,“我要他們威風凜凜,不慌不忙,大搖大擺。霸王陣應當擺出一種大氣。”


    我在院子裏看他們忙碌,用掌中攝像機拍資料。我感覺到鄉民頂在腦袋上的麒麟頭非常別致,節目中麒麟的動作笨拙而奇特,整個節目在不經意間流淌著詼諧,確有一種讓人心馳神往的久遠遺風。我注意到曾惠華對這個節目特別看重,她讓那些鄉民一遍一遍做,不厭其煩。休息之際,有一個鄉民跟我說,他們這霸王陣是祖上傳下來的,之所以頂個麒麟頭擺陣,是因為西楚霸王項羽騎的那匹寶馬叫“玉麒麟”。這時忽然有個人插話說:“這種說法不對,張冠李戴。玉麒麟是《水滸》好漢盧俊義的綽號,項羽的馬不叫玉麒麟,叫烏騅。《霸王別姬》就這麽唱:騅不逝兮可奈何。”


    “我下鄉路過,聽到這邊鑼鼓聲,就跑進來了。”他說。


    這位縣長居然有此興致。他說,他喜歡鄉下的各種熱鬧,不管婚喪嫁娶,隻要有時間,碰上了總要尋聲過來看上一眼。有一回下鄉時碰上鄉人送葬,他讓司機把車停在路旁,搖下窗玻璃聽送葬隊中的民間藝人哭喪,事後他的司機心驚肉跳,車開得特別慢,唯恐被哪個晦氣鬼把車拖進地府裏去。縣長跟我探討眼前的表演,問我認為怪裏怪氣的這個霸王陣有何來曆。他說,他覺得這台節目粗中有細,看上去野,有豪爽之氣。那些麒麟頭讓他想起木偶戲《大名府》,那出戲說的正是梁山泊好漢扮做各種雜耍藝人,混過大名府城門,進城搭救玉麒麟盧俊義的故事。魏縣長說本鄉民間這一霸王陣恐怕脫胎於早年的某個雜耍,跟行伍有些瓜葛,尤其可能跟土匪有關。


    “你可以把他們想象成三百年前的一股土匪。”他笑道,“他們剛剛洗劫了城關,大碗酒喝醉,大塊肉吃飽,然後他們玩。洋洋得意,慶賀勝利。”


    看來這位在私下裏被一些人罵為“土匪”的縣長在一個外來的民俗學教授麵前並不過於忌諱有關土匪的敏感話題。他坐在小學校操場邊的一塊條石上,以一個曆史係畢業生訓練有素的專業水準細述以往,跟我講起本縣早年的匪患故事。他說,昨晚吃飯時教授曾提起本縣曆史上出產土匪,這話不錯。他到本縣任職之初,曾仔細研究過縣誌,根據縣誌記載,本縣一帶匪患自古就有,源遠流長,尤以元未和明清之交為烈,民國期間匪患更勢如洪水猛獸,隻到解放後才徹底剿滅,使匪患成為曆史。縣長認為本縣當年多產土匪的主要原因與地理因素有關,本縣地處山區,山高林密,比較偏遠,曆史上一直以交通不便,人民貧窮著稱。本縣設縣之前長期被視為化外之地,政府很難進行有效管理,這一帶居民的前身多為各種流民,其中不乏殺人越貨負案逃亡之輩,隱居山林後亦農亦匪,一邊開山種地,一邊聊做土匪,農忙耕田,農閑時弄把鍋灰往臉上一抹,操起菜刀就要四處收買路錢,漸漸形成驃悍民風,動不動挺而走險,揭竿而起。民國期間,本縣出過一個大土匪頭,擁兵自重盤踞於城北山間,當時政府任命的縣長到縣就位,都要屁顛屁顛吹喇叭抬全豬前往匪穴拜會匪頭,奉上重金,唱幾台大戲,熱熱鬧鬧從匪頭手裏求一張護身符,否則隻能準備滾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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