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去看“跳加關”。我們去的下竽嶺是個大村落,有三千多人口,居於群山中的一個小盆地。我們去了村委會,那兒有一幢兩層小樓,樓前一圈圍牆圍了一小塊廣場,有數十村民圍在那廣場邊,大聲說話,抽煙,忽然有一個人從場外蹦進來,劈哩啪啦一陣聲響,一股怪風掃過,“跳加關”鄭重開場。


    我不知道大鬼念的是什麽咒語,隻覺它簡短有力且凶狠,節奏感和表演感都特別強。有些人相信咒語具有魔力,他們熟悉的咒語通常分兩大類,一類字麵上含有具體意思,如《阿裏巴巴和四十大盜》裏的“芝麻開門”,一類則已經完全形而上,成為某種音節的組合,聽來讓人不知所雲。我向曾惠華詢問究竟,她對我說,大鬼喊的是本地話,俗語,表達一種賭咒,沒有特別的意思。我讓她把這兩句鄉土咒語教我說一遍,意外地發現她表情有些尷尬。


    後來她問我對大鬼和他跳的“加關”有何見解。我問她是不是準備把這個節目拿到他們的民俗文化節上去露一下臉。她說挺遺憾的,大鬼和他的表演已經讓縣長魏遠東槍斃了。縣長幾乎欣賞過這裏的每一個預選節目。我評論說,魏遠東學的是曆史,他還真懂一點民俗,所謂“跳加關”要我看脫胎於民間某種迷信活動,可能是跳大神捉鬼的一種變體,這種節目難登大雅之堂。曾惠華當即發笑,承認我說的不錯。


    “從專業觀點看,跳大神也是民俗,當然另類了一些。”她說。


    曾惠華說大鬼姓林,有些來曆,曾貴為下竽嶺村的村長,當年威風凜凜,在村裏說一不二,曾率村民在村子外的一座亂墳崗上開荒造梯田,把滿山野墳挖開,將死人骨頭四處丟棄。後來有一年,有人告發該村長肆無忌憚地聚眾從事封建迷信活動,縣裏派員一查,居然確有其事。這位林村長少年時,村裏一個有家傳的老漢時常“跳加關”,讓孩子們看得心醉神迷。後來鬧文化革命破四舊,類似表演一時絕跡。時過境遷之後,林村長不禁懷舊,想看看“跳加關”,恰好老漢留有一個兒子,曾偷偷摸摸學過幾手,於是如文物出土,被林村長挖掘出來,每逢村中大事或者節慶熱鬧,必拎上來熱烈出場蹦噠幾圈,對村民來說其新鮮勁遠勝於芭蕾電影《天鵝湖》裏的四小天鵝。因聚眾鬧神被告發後,這人索性不當村長,棄官而就神,改任廟公,主持集資重修一座早已毀棄的土地廟,成廟後親自坐台收香火錢。後來他開始跳加關,他的跳神動作在本地傳統技倆之外更有創新,動作更凶狠,更野,漸漸的前村長也就變成了大鬼。據說大鬼跳加關能一直跳到地獄裏去,他會在地獄裏幫鬼卒拉大鋸,把某個剛下地獄當過biao子的女鬼從頭到胯鋸成兩半,還能弄幾滴鬼血滴到地麵上。據說有一次他跳著跳著就咬住某個厲鬼的喉管,然後幾百米外村頭那邊,一塊大青石下忽然就滲出了一縷黑血。由於凶猛強勁,本鄉各野鬼特別怕他,有如害怕鍾馗。


    大鬼讓我拍了一張照片。他把雙臂張開,躬身抬腿,做蒼鷹撲食狀,模樣頗淩厲。拍完照片一收姿式,他朝站在一旁的曾惠華眯了一眼,忽然一指:“餓壞了。”在眾人發愣之際他又補了一句:“老公不能用,廢了。”而後丟下個紙包即掉頭離去。


    後來人們偷偷跟我說,大鬼會看相,據說特別會看女人相。這個人跳加關捉鬼之餘還兼看病賣藥,他隻賣一種藥,叫“還陽散”,該藥專治男科疾病,價格不貴,每包十元,與鄉間地攤賣的毒鼠藥大體相當。所謂“還陽散”其實就是一種民間春yao,本土偉哥,治成年男性房事中痿而不舉,舉而不堅,堅而不久,久而不泄之類。大鬼一向行事怪異,也不知他在曾惠華的臉上看出什麽了,竟白送給她一包男科藥。


    曾惠華讓我看大鬼的“還陽散”,我發現那就一些土灰色粉末,雜有一些小碎片。曾惠華說,有人講大鬼的還陽散是一劑猛藥,其主要成份是死人骨頭,是大鬼從野墳裏挖出來的,百年以上半爛不爛的老年女性死者的陳屍朽骨研磨的粉末。據說他有一根專砸死人骨頭的小鐵錘,他在一塊燒紅的瓦片上磨骷髏粉,一邊使勁研磨一邊眼冒青光,惡狠狠地念咒驅鬼:“哈掉!哈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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