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竽嶺的大鬼有趣嗎?”他問。


    我說有些意思,挺耐琢磨。他馬上笑出聲,說教授一定看出這就裝神弄鬼一個跳大神的。我學他的話說,這個人跳神捉鬼也還有些“鬼”力。魏遠東大笑,說教授你在損我呢。他問我覺得大鬼最有意思的是什麽。我說這人的捉鬼咒音調特別鏗鏘,節奏感特別強:“郎爬!哈掉!”魏遠東頭一回沒聽明白,讓我再說一遍,而後就在電話那頭大笑,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我立刻明白這一回不對了。


    原來那是一句民間粗話。所謂“郎爬”在本地土話裏即男性生殖器,“哈掉”一詞直譯起來大致相當於“夾住了”,兩個詞合在一起的意思是說那玩藝兒給夾住了。本縣多產竹子,早年鄉間多用竹凳,竹凳用竹篾子做凳麵,竹篾子彈性大,時有男子坐姿不好,在凳子上搖來晃去,一不小心腿間那團東西陷進凳麵的竹篾之間,讓兩邊兩片竹篾緊緊夾住,擠不下去也拉不上來,上刑一般痛得你絲絲抽氣,偏又局麵尷尬讓你說不出口。這就是所謂“郎爬哈掉”。本地人將此引伸到形容一些尷尬境況,有時簡化到隻用一個詞,就叫“哈掉”,即“夾住了”。


    “這個就不用解讀,隻要設身處地想象。”魏遠東笑道,“教授你琢磨一下。”


    魏遠東找我當然不是就為了拿他們的本地粗話打趣。他是要向我介紹一個人,這個人姓曹,叫曹誌剛,是本縣一個農民企業家,辦了一家赫赫有名的“富源石製品公司”,縣城廣場上兩頭俗稱石獅的石雕藝術品就出自他的這家公司。這位農民大亨的總部設於縣北黑虎山區,離下竽嶺村不遠,魏遠東讓他開車到這裏接我去該公司走走,為此特地給我打來電話,先行說明並做介紹,以免唐突。


    “這個曹誌剛跟我差不多,”他說,“業餘民俗家。他有些好東西。”


    我說:“恐怕我得跟曾館長商量一下。”


    “她你就別管了。”他說,“我會交代清楚,讓她做她自己的事。”


    他竟然又提起“擺擺”,他說,他們已經在縣城裏找到了六個擺擺,其中四個有作案能力。他已經鄭重其事的讓人在他的辦公桌前擺上一張適合瘸腳者端坐的椅子,興致勃勃地等待同其中有關的一位進行一次親切的會見。


    “教授你應當早點回來。”他笑道,“咱們怎麽辦他?哈掉?夾住他?”


    我注意到魏遠東情緒挺好,不像是碰上麻煩的樣子。


    曹誌剛大約四十上下,是個矮胖子,肥頭大耳,貌似忠厚,卻異常精明。這個人開著一輛嶄新的本田車,專程趕來接我到他的大本營,並非請我去給他開講座,是拉我入夥去的。這個人打算任命我為他的高級顧問,為此我可以得到一套呢子軍服,軍服上有兩杠三花上校軍銜標誌,我可以背一支駁殼槍,帶兩個馬弁也就是勤務兵,馬弁背的是鄉人打鳥的土銃,駁殼槍和土銃均為木製,塗以黑漆,如戲台上的道具般純屬擺設。我和我的同夥們將駐紮於黑虎山一帶,占據那裏的一座大炮樓,扼該山區通往縣城的主要通道邊,我們要在那條道路上用粉筆劃一條白線,所有企圖跨越這條白線者都必須付費,就像他們企圖進入高速公路一樣。我們把不服從者頭朝下吊在屋梁上,用鞭子抽打他們,在他們尖聲嚎叫的時候,我們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我這個民俗學教授被邀請入的如此一夥說白了就是土匪。


    曹誌剛是土匪頭。時代不同了,如今此地的匪夥不再稱某軍某團某隊而稱某公司,曹誌剛的匪部稱“黑虎山大炮樓險境公司”,曹為公司總司令。曹誌剛說,他這個總司令是縣長魏遠東特封的,縣長同意將黑虎山一帶交給他,讓他當土匪頭,殺人放火收買路錢悉聽尊便,縣政府隻管提成收稅。


    以上描述有如天方夜談,我在這裏使用了一些修辭手法,主要是因為時下市場規則已全麵滲透,需要有一些新鮮方式以求刺激消費。


    那一天我應邀前往時,並不知道有入夥分贓那麽好的事在黑虎山翹首以待,我聽說農民企業家曹誌剛業餘時間喜歡收集民間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手中有一些珍貴的民俗物品,為此才同意前去。曹誌剛親自開車到下竽嶺接我,他有一副忠厚相,見人笑笑,算是招呼,一看就讓我覺得順眼,於是我就上了賊船。我們順一條山間公路前往黑虎山,曹誌剛開車,乘客僅我一人,一路上有一句沒一句隨意說話,閑來可以看看車外風景。我發覺我們行進的山間公路是一條新修道路,鋪柏油,路況不錯,曹誌剛說這段路是他公司的工程隊承建的,已經完工一年半,工程款還沒拿到,今年春節民工們要回家過年找他討工錢,他賣了一批石料,好不容易湊幾個子把他們打發走,要不如此,他自己就別想回家,隻能躲哪逃債去。我問他為什麽沒拿到工程款,他說縣裏沒錢,縣長魏遠東在這裏修路造橋,都是隻靠一點啟動資金先幹,空手套白狼。(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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