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金炎落水的南園江段到下遊攔水壩一共有五公裏的江段,失蹤的金炎隻會躲在這一段江底,不可能跑到其他地方。他不是土撥鼠,不可能在攔水壩下打一個洞,從壩裏鑽到壩外。他也不是一條大馬哈魚,可以溯流而上到哪條河汊藏匿產卵。無動力物體在水中漂流的方向應與水流方向一致,金炎當不致連他熟識的這類規則也加予破壞,他隻可能躲在我們為他劃出的這段江麵下。但是如此斷定沒有多少意義。我們怎麽找到他?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我們討論了決策學。它為我們提供了許多可供選擇的方案,以尋找金炎為例,最簡單的方案是無作為,等待金炎憋不住了自己跑出來。不管是死是活總有水落石出的時候。但是我們不可能不作為,無論是社會還是領導都不會允許。那麽另一端,最極端的方案是無限作為,例如把這一段江麵徹底封鎖起來,在金炎落水處另築一道攔水壩,同時挖一條水渠,把上遊來水導到下遊現存大壩以下,如同修築三峽工程的導流明渠一般。完成了這項浩大工程後,我們就可以把這五公裏的江水抽幹,那時江底下什麽東西都得出來曬太陽,不管是破鐵鍋、“水丫”、還是我們的學生金炎。


    這一招無異於癡人說夢。


    所以我們為成峰感到擔憂。他不老老實實呆在他的哈爾濱,去俄羅斯海參崴,一路飛回來趕到南園,陪我們的學生金炎玩水。這個人在他自己那窪水裏已經水深沒頸,難道還準備在這裏跟金炎一起整個兒溺沒?那孩子要真是不出來就不出來,成峰將如何向市長交代?


    我們看到他不慌不忙倒是挺有把握的模樣。他要不是對南園這窪水估計過淺,就是對自己過於自信。我們知道他一向十分自信。如我們以往形容的,他總是“胸有成排”,這個成語的準確用法應當是胸有成竹,隻是哪個人胸脯裏邊長有竹子?那裏邊倒是有一些排骨,通常人們管那叫肋骨,豬或者牛身上的東西才叫排骨,雖然那其實是一回事。肋骨者人人有之,但是誰敢說自己總是胸有成排?除了成峰。


    那天成峰率大隊人馬前來南園。他充分利用局長出國在外的有利條件行使職權,除市局裏叫得出來者,本市教育界各路諸侯也就是市屬各大中小學校長全部被他召集到南園,黑壓壓開來了十幾部車輛,其中有局裏的轎車,有學校的麵包車,還有一輛本市電視台的采訪車。南園江畔浩浩蕩蕩停下一溜車輛,可能是本地段有史以來最風光最排場的時刻,有兩位記者扛著一台攝像機跑前跑後,為這番風光增添了許多花絮和激動。


    成峰在現場會上沒有多說話,這當是一個聰明之舉。但是成峰有不少動作,一個時間不長的現場會在他安排之下開得有聲有色。在各校校長輪番表態之際,南園江麵上異常壯觀,有十數艘大小木船遊弋於江麵,像《水滸》裏梁山泊好漢操練水兵一般,其中一些木船上的水手們向江麵四處撒網,這些人的任務當然不是捕魚,他們是試圖用魚網捕人。我們覺得他們已經把我們的優秀學生金炎視為一條潛伏在水中的魚,他們那副架勢更接近於捕撈而非救助。


    成峰在我們校長的陪同下,在南園江畔一株樹下會見了老金和金母。金炎的兩位家長蓬頭垢臉,已在江畔堅守了四天四夜,他們看上去對成峰所率的大隊人馬感到麻木,沒有特別激動的表現。平心而論,此刻無論千軍萬馬如何熱鬧,對兩位家長而言實不如金炎一副略有菜色的臉麵來得有意義。


    成峰給了老金一個紅包,成峰將它稱之為“慰問金”。他說,知道老金和金母沒有固定職業,收入不高,生活比較拮拘,局裏研究撥出五百元,聊補困難。金炎的父親老金兩手發木,有些茫然失措,不知怎麽接過並收受這筆巨款,成峰順手把紅包往老金那件用為收破爛工作服的舊西裝上衣口袋裏一塞,圓滿完成了本次慰問程序。


    與老金相比,金母比較難纏,她在成峰麵前痛哭流涕,哭訴說,她不要錢,隻要兒子。兒子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她曾到學校給他送過米,那時孩子還好好的,怎麽一眨眼就不見了?還跑到了南園?言辭中,隱含追究學校責任之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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