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菱看著采芙,表情十分平靜,眼神卻顯得有些決絕。


    “采芙姑娘,這麽些年,二小姐沒少做對不起大小姐的事……我,我多半也是參與其中的。誰想到了這個關頭,還是你們來看我。”她自嘲般的笑了笑,“我也算是和二小姐主仆情分盡了。那我就算是最後做一點好事了,你要告訴大小姐,千萬不要再理會陳玄青的事了,陳玄青根本不喜歡大小姐,二小姐說的話都是騙她的……”


    采芙歎了口氣,難得紫菱還願意開口說這些。不過陳玄青之事,她已經很久沒聽大小姐提起過了,現在的大小姐早不是原來的性子,在意的東西也和原來不一樣了。


    外麵那些男子喝了水,又過來啪啪地拍著正房的門,又笑又鬧地嚷嚷。白芸見一個身材粗壯、四十多的男子穿著件赫紅的杭綢羅袍,昂首走到正房麵前,那雙微眯的眼睛看的白芸一陣煩膩。


    她不由得歎了句:“可惜了紫菱姑娘……竟然嫁的是這樣一個人!”


    外麵的喧嘩聲更大了,紫菱走到槅扇前看了一眼,臉都白了。她抿了抿嘴唇,眼珠子轉了好幾圈,突然轉身對采芙說:“最後一句,宋姨娘和二小姐要夫人死!你們一定要轉告大小姐。”


    采芙一驚,差點從杌子上跳起來:“紫菱姑娘,你說什麽?”


    紫菱搖搖頭,嘴角揚起一絲笑容。房門被拍得啪啪直響,聲音越來越大。兩個婆子阻止都沒用,那四十多男子粗著嗓子喊了句:“害臊什麽!早晚是老子的,趕緊開門!”


    白芸正要拉著紫菱問,她最後那句話究竟是想說什麽。房門卻被一群人給推開了,兩個婆子很快進來把紫菱給護住,又賠笑:“您看,這事不合規矩,畢竟是親迎……”


    男子卻根本不管。上來就拉扯著紫菱要她走,紫菱隻是冷笑,卻再也沒看她們。


    采芙拉住欲上前詢問的白芸,輕輕搖頭:“……她不會再多說了。”


    兩人趕回清桐院時。錦朝正在書房練字。采芙把陳淮胡同那座宅子、紫菱說的話,一字不漏全說給錦朝聽。錦朝聽後便靜靜沉思。


    她也沒想到紫菱竟然會和采芙她們說這些。


    陳玄青的事自然不用說,她這世要是還喜歡陳玄青,那也真是愚笨得可憐了。


    但是紫菱最後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她自然知道宋妙華和顧瀾和她們水火不相容,卻不知道她們到了非要殺了母親的地步!是什麽要她們有了這樣的念頭?這可不是打死一個丫頭那樣簡單的事!


    錦朝心中想了數種可能,宋姨娘就算再妒恨母親,也不至於想要母親死。除非母親的存在觸犯了她最在意的東西……她最在意的還能是什麽,當然是顧瀾了。


    前世宋姨娘身懷有孕,才在母親死後半年輕易被扶正。現在宋姨娘的肚子根本沒動靜,而且父親因顧瀾的事已經一個多月沒見過她了。她想有動靜也難。要想在母親死後被扶正,幾乎是不可能的。說不定扶正不成,父親反而娶了繼室,她更是得不償失。


    如果不是為了顧瀾嫡女的身份……


    錦朝突然想起顧瀾提到穆大公子那種深深的厭惡和鄙夷的神情。又想起那晚顧瀾來找她說的話……顧瀾覺得嫁給穆知翟是毀了她,因此把自己記恨到了骨子裏。


    錦朝腦中突然有了一個十分荒謬的念頭。她自己都覺得不可能,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才發現茶水早已經冷了,她放下茶杯在書房裏慢慢踱步。


    白芸與采芙站著一旁麵麵相覷,又不知道顧錦朝在想什麽,不敢出聲打斷大小姐想事情。


    錦朝越想越覺得可能!這念頭雖然十分荒謬,但是絕對像是顧瀾做的事!


    她站定後喃喃自語。隨即抬起頭看了看窗外,陽光正盛。


    應該是這樣的!顧瀾不想嫁給穆知翟,所以想要母親死,要是母親死了,她就可以有借口不嫁了!父母亡,守孝三年。頭年不宜嫁娶。顧瀾肯定會以此為借口,拒絕嫁給穆知翟!


    雖然隻是她的猜測,卻是最可能的解釋!


    采芙見大小姐皺眉不言,又看了一眼已經冷了的茶水。輕手輕腳端了茶杯出去換茶。


    “小姐,奴婢給您沏了杏子茶。”采芙把茶杯放在書案上。


    錦朝望著淡褐色的茶水。手指輕輕扣在書案上。


    顧瀾和宋姨娘因為什麽原因想要母親死,這還是次要的,最重要的問題是……她們究竟要做什麽?


    錦朝問采芙:“紫菱現在已經出順天府了吧?”


    采芙答道:“算著腳程,快也應該出了。小姐若是想問個清楚,倒是可以讓人騎了馬去追……”


    錦朝搖了搖頭道:“往保定府去的驛道就有三條,還不算走近路,找也難找他們了……”


    況且就算是找到了紫菱,她也應該不會再說了。


    白芸猶豫了一下,小聲道:“奴婢倒覺得紫菱姑娘的話也不能全信,她畢竟隻是個丫頭,而且也不得二小姐信任了。二小姐和宋姨娘要是有這個心思,又怎麽會讓她聽到……”


    錦朝歎了口氣:“便就是這樣才可信,要是紫菱還是顧瀾的忠仆,她說的話我才是不敢聽的。”紫菱一向不是聰明人,要不是因為忠心,也不會在顧瀾身邊留了這麽久。說不定正是聽到了顧瀾和宋姨娘說這話,她們才想把她嫁到保定去,讓她永遠也回不了燕京……


    錦朝想了想,讓采芙把雨竹叫進來,繡渠的傷已經好得大概,這小丫頭也生龍活虎起來。


    她進來先行了禮,錦朝又問她繡渠的傷勢如何了,雨竹點點頭:“這些日子她好吃好喝,身上的傷也都愈合了,雖然精神還是不太好,但已經沒有大礙了。”


    她歪著腦袋想了想,又笑著湊近錦朝說:“小姐,我天天和她一起,總是向她講你的好。咱們不如把她留下吧,我看她也不是愚笨的,人又忠厚老實……肯定能幫上忙的!”


    錦朝笑了笑:“看她願不願意吧。”不再說繡渠,而是和雨竹說宋姨娘的事,“……明日你就帶著雨桐常往臨煙榭去,瞧著他們那裏出入有沒有什麽異常。得謹慎一些,別被她們發現了。”雨竹和雨桐身材嬌小,做事比較方便,往那草木豐茂的地方一躲就看不到了。


    雨竹眼珠骨溜溜地轉,低聲問錦朝:“小姐,要我監視她們什麽?她們最近是不是要幹壞事?”


    白芸笑著拍了拍她的頭:“小姐讓你看著就看著,哪兒來這麽多話!”


    雨竹摸著腦袋氣呼呼的道:“……白芸姐姐再拍我,腦瓜子就不好使了,不能幫小姐做事了!”


    大家都笑起來,白芸臉紅地瞪了她一眼。


    錦朝心裏卻有些沉重,雖然知道宋姨娘和顧瀾對母親有殺心,但是她實在拿不準她們要做什麽。讓雨竹看著臨煙榭,要是她們真要做什麽,自己也能有所察覺。


    過了會兒佟媽媽過來了,領著羅永平和另一個穿著青布道袍的老者。


    錦朝在花廳見他們。


    五月初三是父親三十八歲的生辰,雖然不是大壽,但府裏也是要開個宴席,請父親那些同僚官員和相熟的親友過來吃酒的。錦朝便想著也給父親準備一份壽禮,讓羅永平過來商議。


    羅永平先向錦朝拱手行禮,介紹旁邊著青布道袍的老者:“……是奴才請的賬房先生,名喚曹子衡。”


    錦朝笑著同他點頭,這個曹子衡就是佟媽媽提起過的那個窮秀才,槐香胡同曹家的遠房表親。隻是佟媽媽說他今年不過半百,如今她看起來這位先生卻是滿頭華發,六十不止的樣子。


    曹子衡向錦朝拱手行禮:“虧得羅掌櫃給口飯吃,不然老朽就得餓死街頭了……”


    羅永平笑著道:“曹先生也是懷才不遇。這壽禮的事奴才沒讀過什麽書,不如曹先生有見識,想著就帶曹先生過來替大小姐參謀。”


    錦朝便道:“老先生不用客氣,我是想父親喜歡鬆柏,不如尋一幅鬆柏古圖送給父親做壽禮。老先生可有見解?”曹子衡這人佟媽媽提起過,說也是被製藝給妨礙了,本身是個非常有才學的人。錦朝心裏已經有幾個較好的畫鬆名家人選,也不知這曹子衡要怎麽說。


    曹子衡略一思索,拱手道:“畫鬆名家,老朽以為李鹹熙、馬欽山、曹又玄為佳,其中又以曹又玄的鬆柏最為蒼勁。”


    錦朝頗覺得疑惑:“老先生為何不覺得吳仲圭的鬆畫好,他這方麵造詣也是不錯的。”


    曹子衡笑笑:“即是為顧郎中賀壽的,自然是曹又玄上佳。大小姐這些方麵可能不熟諳,吳仲圭的鬆則太蒼瘦,他為人太抗簡孤潔,又是個隱居閑士,實在是不太適合。”


    錦朝隨即笑起來,這曹先生說話直言直語,碰上個計較的非要和他辯幾句不可,恐怕在這上麵他吃過不少虧。她看了一眼曹子衡的鞋,一雙皂色布鞋,雖然破舊,卻十分的幹淨。


    “那就勞煩先生為我選一幅鬆柏圖了。”錦朝對他更客氣了,曹子衡鄭重地行了禮,隨著羅永平一起下去了。錦朝側身對佟媽媽說,“曹子衡可用,您私底下告訴羅掌櫃,給他提些銀子。”


    讀書人清高,施之恩惠也要不動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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