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馮氏請安之後,錦朝陪著顧錦榮去了西跨院廂房。顧錦榮住在最東邊,西邊還有顧錦瀟和顧錦賢。國子監也是前幾天剛結束課,兩人也正好在西跨院裏。


    顧錦榮的廂房是二夫人打點的,書房裏的書案、長幾、兩把東坡椅,臨窗放著個青釉藍底琺琅的梅瓶,另有個半舊的紫竹筆筒,插著一把大大小小的毛筆。錦朝就和他說:“等你把你的東西歸置了,就去給父親、兩位伯父請安。還有兩位國子監讀書的堂兄也不要忘了,他們長你許多……”


    顧錦榮笑了笑道:“幾月不見,長姐怎麽話多了起來。”


    紀氏逝世後,他的一切就是長姐在管了。在適安這幾個月,處處都是長姐安排張羅著,他的冬衣、被褥、吃食,甚至是禦寒的護膝這類東西,她都給自己安排得十分妥帖的。顧錦榮心裏記得錦朝的好,早眼巴巴想著回來看她。幸好她在大興也過得好,人並沒有清減,他看著就放心了。


    顧錦朝道:“你倒還嫌我囉嗦起來……”她看著錦榮和母親有幾分相似臉,拂了拂他皮襖上的雪,“那我不多說了,你記得一會兒到東跨院,再去給祖母請安。” 錦朝搖頭:“八字還沒有一撇的事,你從哪兒聽說的?”


    顧錦榮卻避而不答,一本正經道:“二表哥人好,配得上我的長姐!”他拉著錦朝的胳膊,又央求道,“我想吃長姐原先做的雲子麻葉果糕……您做了給我好不好?”


    錦朝覺得顧錦榮變得跟個孩子一樣,她點頭允了。顧錦榮去見了父親、伯父等人。就迫不及待到顧錦朝這兒來,跟在她身後眼巴巴地轉悠。要她在果糕裏多放糖,山楂糕裏要加葡萄幹和桂圓幹。


    小廚房本就錯不開身。錦朝又嫌他話多,沒多久就趕他去書房坐著。


    顧錦榮剛坐下喝了杯茶。隨意拿過錦朝放在書案的一本書看。


    丫頭過來稟報,說二小姐來看他了。


    顧瀾隨後進了書房,書房裏燒著火爐。


    顧錦榮冷冷地看著她,她手裏拎著一個食盒,笑著道:“……二姐給你做了點心。”


    顧錦榮指了指書案,示意她放下。又道:“多謝二姐了。” 顧瀾強笑道:“榮哥兒,怎麽如今和二姐這麽生分了。二姐就算做錯了事,也是你二姐啊……你要是還記恨二姐,我給你賠禮道歉還不成嗎?我如今都這樣了,你還要嫌棄我……”


    她說到情動處,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


    顧錦榮皺緊眉頭,如今看到顧瀾這樣,他隻覺得厭惡。


    他卻笑了笑:“二姐覺得你可憐嗎?我也覺得你可憐,你討好我想做什麽?因為你如今沒有人撐腰了。心裏不安穩嗎。”他同情了顧瀾,誰又來同情他呢?紀氏剛死的時候,他一個人惶惶不可終日。因為他間接害死了母親,長姐不理會他,他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


    隻要想到母親死的場景,想到長姐滿臉的淚水。顧錦榮就覺得眼前的顧瀾無比的麵目可憎。


    顧瀾愣了愣。


    顧錦榮卻繼續道:“二姐——我還叫你一聲二姐,那就麻煩你好好做一個庶姐吧!長姐就要和二表哥定親了,我就想長姐好好的。你不要欺負了她!你就是不來找我,我也要和你說這句話的。你要是敢對我的長姐不利,我不會放過你的。”


    顧瀾卻冷笑:“我能欺負她嗎?她的事她自己最清楚!”想到顧錦朝威脅她的話,顧瀾還是沒有繼續說下去。她最終低聲道。“顧錦榮,是你先不顧及我們姐弟情分的。就不怪我徹底撕破臉皮了!”


    顧錦榮依舊笑著看她。顧瀾離開了妍繡堂。


    錦朝晚上聽采芙說了這件事,她思索了很久。


    榮哥兒待人接物比原先強多了。而且更有擔當。母親的逝世確實讓他改變太多了。他竟然還怕顧瀾欺負她,壞了她的親事。要敲擊顧瀾幾句。


    “他也是在成熟的……”她想了想,讓徐媽媽準備了過年的臘鵝、栗子糕給餘家送去。看榮哥兒就知道餘家待他極好。


    徐媽媽應諾,又問顧錦朝:“大小姐,那紀家表少爺的提親……您覺得如何呢?”


    顧錦朝不自覺笑了笑:“我能覺得如何呢。”想到紀堯看著自己信誓旦旦的溫和眼神,她什麽拒絕的話都說不出來。她還是聽之任之吧,如果這門親事能成,也隻能算是順應天意了。


    而長興侯府那邊,李先槐剛到適安把紀家的底子摸清楚了回來。按照世子爺所說,他往人家祖宗八代上查去。還把紀堯給摸了個一清二楚。等到他回來的時候,葉限正在書房裏和老侯爺說話。


    兩祖孫在書房裏密談山西布政使袁仲儒的事,又說到範川的貪銀案。老侯爺很讚成葉限的做法:“先皇駕崩,你父親受了重傷……長興侯府正是需要休養生息的時候。這些亂七八糟的咱們插不上手……放任張居廉,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葉限若有所思。


    老侯爺則看了自己孫子一眼,慢慢開頭道:“你上月剛滿十六吧,尋常世家的少爺,這個時候就算沒有娶親也早就定親了。我看你的婚事還沒個著落。”


    葉限看了自己祖父一眼,挑眉哦了一聲。慢慢地道:“孫子不急。”


    老侯爺說他:“你當然不急!”葉限這麽懶的性子,他急個屁!那是自己心裏撓心撓肺的急著。老侯爺清了清喉,隨即說:“我和你外祖父商量過了……我覺得武定候嫡長女尚可,你外祖父則覺得武英殿大學士何文信的嫡次女尚可。你回頭和你母親商量一番,看到底選了哪個,好請了你外祖父上門提親。”


    老侯爺不喜歡文人,對身為翰林院掌院學士的親家更沒有好感。說是商量,其實是兩人商量商量著就意見不合,吹胡子瞪眼的不歡而散了。


    高大人嫌武定候嫡長女連開蒙的《三字經》、《弟子規》都沒有讀過,太沒底蘊。老侯爺則嫌棄武英殿大學士的嫡次女性子太文靜了,死沉沉的。


    葉限沉默了,祖父說的這兩個個無疑都是世家女子中的翹楚。武定候祖上是跟著開國皇帝打江山的將軍,榮寵百年不衰。武定候的嫡長女才十四歲,美人坯子的名聲卻已經傳開了。


    而武英殿大學士的嫡次女不僅長相出眾,難能可貴的是出身書香世家,才學不凡。剛及笄的時候,提親的人就踏破了何家的門檻,但是何家一直都沒有看上眼的。


    他作為長興候家的世子,理應承擔讓長興候家繼續繁榮昌盛的重任。娶一個門當戶對,能夠對他們家有所幫助的妻子是一定的。


    葉限突然想到了顧錦朝。


    他名義上是顧錦朝的表舅,身份地位差別實在太大。他能求取世家女子中的翹楚,因為他是長興候世子爺。那麽顧錦朝呢……她以後就要嫁給她表哥了?嫁了人之後,他也不能隨心所欲地去看她,和她說說話,或者像原來一樣,把自己養的仙人掌送給她。


    葉限從祖父的書房裏出來,望著黑沉沉的夜色,緊抿著嘴唇。


    他是長興候家唯一的嫡子,剛出生不久就請封了世子爺。他所做的事不僅代表他自己的,還有長興侯府。他不可能真的隨心所欲。


    但他一點都不想娶什麽武定候嫡長女,武英殿大學士的嫡次女。她們怎麽能像顧錦朝一樣,像她一樣……葉限也不知道顧錦朝在他心裏是什麽。他望著夜色輕吐了口氣。


    李先槐走了過來,“世子爺……您讓我去查的東西,都問清楚了。”


    葉限無意識地嗯了一聲,讓他繼續說下去。


    顧錦朝要嫁的人,他總要好好的了解清楚。自己欠她那麽大的人情還不了,幫她在親事上把好關。


    他私心裏,倒是真希望顧錦朝這個表哥為人不善。


    他不希望顧錦朝嫁給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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