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山疙瘩林蔭茂密,山脈形狀極佳,一彎清泉流下,飲之甘甜爽口,著實是塊風水寶地。


    岐國是個崇尚修仙、尊崇仙道的國度,連修建皇陵亦曉得遵循“道法自然”的道義。這皇陵修得並不氣派,隻一個石刻山門杵在山腳,其餘陵碑皆依著山勢而建,環繞著山脈,層層遞進地修建。


    每隔一箭之地,便有一座陵碑豎著,從開國的文帝風砌,到盛世造就者武帝風蕩,再到因了驕奢淫逸被拉下皇位的庸帝風歡……共計二十九位皇帝。好似準備將岐國所有帝王的屍骸都擠在這一座山頭上,也不怕擠得慌。


    墓碑林立、茂林叢生,沒有人、沒有動物,連隻小蟲子也無,陰森寂靜,空氣裏盡是讓人發毛的寒意。每隔一段山路,皆有一束瑩白的光從樹叢裏射出,打在高樹上,影影綽綽,似鬼似怪。


    細細瞧去,噫,那發出瑩白光芒的竟是一顆顆蠶豆大小的夜明珠!想來岐國的皇帝們著實很會享受,曉得死了也給自個兒弄個安樂窩,生生世世享福去也。


    石刻山門口有守靈軍把手,兩個時辰一輪換崗,很是森嚴。但這對九明媚與白狸而言,不過是些小派把戲。白狸早已探過路子,他們直接飛到半山腰,尋著了風拓的陵碑。


    山門口把守森嚴,可山上卻空無一人,難道皇帝們這般放心,不怕那盜墓賊膽兒大得包了天,偷挖幾個盜洞過來?


    左瞧一會子,右瞧一會子,目光終究落在了那陵碑之上。九明媚不禁笑了,好一個“無字碑”,竟是要後世評說他的“豐功偉績”麽?可要她來說,這碑上確乎不需寫甚麽繁瑣庸俗的字眼兒,隻一抔血,即可盡述。


    “梅神大人,您來瞧此處。”白狸輕喊了一聲,手裏指著一株月牙形葉子的植被來。


    “怎的?”九明媚循著他所指的方向瞧去,隻見“無字碑”周遭無甚雜草,隻許多瑩白漂亮的小野花搖曳而立,在這深夜的陵墓上,顯得格外神秘寧靜。


    “屍月花,吞人噬肉的妖花,怎會出現在此?”白狸趁著為岐國國祚祈福祭祀的名頭,在烈日炎炎、光天化日之下把整座皇陵山脈都瞧過一遍,瞧準了方位,卻並未見著過這些屍月花。


    屍月花,通常生長於單狐山至於堤山一脈,妖花叢生,葉似新月,花似滿月,蕊似小姑娘的笑臉子,漂亮得不像話。


    若你以為這花兒隻漂亮便完了,那未免單蠢太過,越是漂亮的物什,越是凶猛得要人命,譬如九明媚,譬如眼前這朵朵小花兒。


    屍月花性喜食人,因此,單狐山那位至尊老大山神——單狐禾——設咒困居此花於單狐山的山坳子裏,防它殘害人命。單狐禾法力高強,萬般不會這般輕易地放了屍月花出來,更不會容許移植栽種或剝取種子播種。它們怎會出現在皇陵周圍?且白日裏壓根兒沒露半分行跡?


    “走罷!”九明媚笑道。


    “唉?”白狸瞅那花兒發怔,似有些遲疑。


    “入墓唄。”九明媚斜瞄了他一眼,指尖輕拈了個訣,丟上那“無字碑”中央。


    “慢著!”白狸忽然攔著道,“這屍月花很不尋常,怕是……”


    白狸話音未落,隻聽得“嗡嗡”響起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聲,那叫聲從四麵八方洶湧而出,撲入耳膜,鼓弄得神魂戰栗,似驚似懼,狂亂暴躁,恨不能一頭撞在那“無字碑”上,了此殘生。


    白狸覺得平生數萬年光陰,隻餘痛不欲生,瞅著那無字碑,狠命撞了上去。意料之中的刻骨疼痛,卻不是在腦門,而是在……肛門。


    白狸捂著屁股眼兒,大白身子忽上忽下地亂跳。他好不容易從裏頭拔出一朵屍月花的花莖,嘴裏淩亂哀嚎:“慘啊,慘得不能再慘啊……喂……”


    九明媚瞧了一眼被他撞得通紅的手掌心,吃痛地甩了甩手:“痛?痛便對了!一朵屍月花算不得甚麽,這漫山遍野的屍月花,加上不得了的咒術,便成了個大墳場子,讓你有命來,無命歸。”


    怪道這山上半個守衛也無,因這座山,早已被某種強悍至極的咒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守衛。噫,看來,這岐國皇室是得了不得了的助力,連她也瞧不出,這咒術究竟源自何人,又如何破解。要從這座皇陵中盜出一具骨軀來,給阿印複生,怕是比預料中困難許多嗬。


    袖中的小瓷瓶兒有些顫動,九明媚小手輕撫了上去,笑微微地道:“隨意挑具皮囊罷了?噫,阿印,你未免太小瞧了我。那具最佳的身子骨兒,隻能是你的。”


    鳳眸兒亮晶晶地盯住“無字碑”,九明媚舔了舔指尖,突然一拳砸中了石碑中央!那石碑因這強悍的力道,被擊得碎出許多漆黑的裂紋,有黏膩的汁液從裂紋中緩緩溢出,流淌而下。


    漫山遍野的屍月花競相搖曳,發出越來越大的尖銳吼聲。那聲音似一把把尖刀,刺入軀幹,刺入大腦,刺入心窩子。


    九明媚仿佛回到了鳳鸞山上,到處皆是屍身,師兄弟們、山妖精怪們,枯萎了滿山,又被茫茫白雪覆蓋,消匿了痕跡……突然,八晌那張正經的俊臉兒七零八落,化作團團紫煙,零落成灰……


    “了不得的咒術……當真有趣兒……”九明媚擰著腦門子,吃痛地咽了一口湧到後頭的腥甜,嘴角卻是笑盈盈的。拳頭收回,五指**入石碑,掌心立馬貼上了一個暖乎乎、軟乎乎又濕乎乎的東西,它在她掌心一跳一跳,似極了心髒的躍動。


    九明媚將那東西扣住,往外撕扯,果然是顆小心髒,黑色,鮮活,熱著的。


    稍稍一捏,它便捏爆了,血肉淌了滿手,腥味兒隨風蕩漾,經久不散。這時,屍月花們在腥味繚繞的微風中顫了顫小花莖子,倏忽間枯萎幹癟,化成了飛灰。


    白狸捂著腚,顫悠悠地蹲下身來,瞧那些枯萎了的屍月花,隻見花根處堆了好些白花花的人骨頭,還有些鏟子、繩索之類的盜墓器具。看來,不是沒有膽兒肥的來盜,隻不過敢來的,都成了這些小花兒的肥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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