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誌沒有去參加‘吳城五虎’的拜老大酒宴,善言安撫了幾句,約定了再見日期,就與常先五人分手。


    他不是真想收這幾個紈絝子弟為小弟,隻是針對當時的情形而實施的權宜之計而已,此時貴族的尊卑等級觀念雖然不像春秋時期那麽等級森嚴,但仍然存在,一介平民想淩駕於貴族子弟之上,後果可想而知。


    當然,他也不會輕易放過這幾個紈絝子弟,通過他們進入權貴的社交***,對開拓珠寶首飾市場也不失為一條很好的路子,這在他考慮如何處理與‘五虎’的衝突時,就已經想到了。


    隨後,淩雲誌接受了柳乾、吳衎的邀請,前去拜見大儒南宮吟,據史記載荀子十四歲至十九歲左右曾在蘇杭一帶讀書,此時有可能正在此地,一見荀況的想法始終讓他念念不忘。


    南宮吟的宅院位於居民區的一個小巷中,矮門、寬院、陳舊的木質平房收拾得非常幹淨,能看得出這位越國的大儒生活得很是清貧。


    左側的廂房中傳出朗朗的讀書聲。


    吳衎快步向廂房走去,柳乾把淩雲誌讓進了正房堂廳中。


    時間不長,一位年近五十,相貌清瘦,唇留三綹長須,神態儒雅、麵色和藹的褐衣文士走了進來,這位應該就是南宮吟了。


    跟在他身後的是一個年在四十二、三間的中年人,臉膛棱角分明,雙眼神光充足,下嘴巴蓄著一把大胡子,不知是何人。


    跟在最後的是吳衎,臉上帶著欣喜的笑容。


    在淩雲誌打量來人的同時,對方也在觀察他。


    褐衣文士把淩雲誌上下仔細看了一番,悠然道:“淩先生果然一表人才、氣宇非凡,難怪吳衎對你讚不絕口,極力推崇。快請坐。”褐衣文士將身子一蹲,跪坐於席,臉帶微笑,沉穩而儒雅,頗有長者風度,讓人不禁產生孺慕之情。


    淩雲誌臉上掛著從容的微笑,拱手一禮,跪坐下位,然後恭敬地說道:“夫子當是大儒南宮前輩吧?曾聞柳兄、吳兄談論您的學問,令學生孺慕不已,冒昧來訪,還請見諒。”淩雲誌言談舉止不亢不卑,舉止從容,讓人心折。


    幾人依次跪坐,仇戈站於淩雲誌的身後,麵色冰冷,柳乾笑道:“淩兄,這位正是家師。”


    南宮吟神色自若,並不因淩雲誌的誇讚而矜持自得,臉上掛著寬容溫和的笑容。


    這時跪坐於南宮吟身邊的中年男子,朗聲笑道:“聞淩先生智謀過人,令橫行一時的‘吳城五虎’折羽而歸,真是大快人心!”中年男子雙目炯炯閃亮,聲音洪亮,讓人頓生爽朗之感。


    淩雲誌從容一笑,隻聽南宮吟介紹道:“淩先生,這位是我的好友墨門公輸梨。”


    墨門源於墨子,尚儉、尚賢、兼愛、非命、非攻、尚鬼、尚同、節葬,尚發明創造,在春秋戰國時期諸子百家中,是唯一的一個組織嚴密、帶有宗教色彩的集團,墨門的首領叫钜子。


    墨者多精於武技、奇巧之技,著名的建築大師、守城專家公輸般就是墨者中的名家,淩雲誌聞言眼睛一亮,墨門是能工巧匠最集中的所在,而此人名叫公輸黎,難道是公輸般的後人?心中欣喜,他恭謹地起身來,拱手為禮,道:“學生見過公輸大師。墨門的武技、奇巧之技,學生仰慕已久,今得見大師,甚感榮幸。”臉上露出欽敬之色,話語中更是推崇備至。


    當時諸子百家的士人所追求的是‘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武技自然倍受尊崇,奇巧之技多為一些改善生產生活的技術,也就是後世的科技,屬於平民的技術,在士人的眼中自然不受重視,很少有人將奇巧之技與武技相提並論。


    公輸黎微愕,隨即露出爽朗的笑容,一捋長須,大笑道:“淩先生確實與眾不同,眾皆推崇墨之武技和守城之術,獨先生推許墨門的奇巧之技,願聞其祥。”一張嘴笑起來非常大,顯示出他那豪爽的性格。


    淩雲誌對公輸黎有種親切感,可能是有感於他的豪爽吧,瀟灑一笑,說道:“奇巧之技源於發明創造,實在是富國強民之翅膀,人不能正確認識而已。比如生產工具從古至今經曆了打製石器、磨製石器、青銅工具,到現在鐵製工具的出現,每一次進步都給人們的生產生活帶來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但沒有人去正確地深思是什麽帶來了這些進步。學生認為既不是帝王帶來的,也不是某種政治秩序帶來的,而恰恰是被一些人認為是操持‘賤業’的敢發人先者的發明創造帶來的,也就是所謂的奇巧之技。難道這些生產工具發展到現在就不需要再發展進步了嗎?當然不是,國要富強,民要富裕,這是不可阻擋的潮流,要富裕就必須讓生產工具更加進步,生產工具要進步,就必須提高、引導奇巧之技的發明創造。這就是學生推崇奇巧之技的原因。”


    淩雲誌從與人類的生存息息相關的生產工具來闡述自己對奇巧之技的認識,可謂發人深省。無論是儒家、墨家,還是其他的諸子之家所闡述的觀點、學說如何異同,都離不開人類生存這個基本點。所以他的闡述容易產生共鳴,很有說服力。


    淩雲誌的觀點讓廳中四人很是動容,各自陷入沉思之中,他們顯然是從沒有從這個角度去考慮過這個問題。


    公輸黎感觸可能最深吧,棱角分明的臉上掛著驚喜,他當然是最盼望淩雲誌的觀點能夠成立,那樣不但能給整個墨門帶來轉機,也可以使自己這一派的墨者解除危機,揚眉吐氣。


    南宮吟眉毛緊蹙,臉上從容的微笑不見了,換上了沉疑未決的肅容,正沉吟思考,儒家最是反對奇巧之技,認為這些奇巧之技將給已有社會秩序帶來危害,會破壞社會等級間的平衡。


    柳乾、吳衎則更多地是感覺到淩雲誌觀點的新奇,對於他們來說,任何一種新生的事物對他們都有著莫大的吸引力。


    南宮吟終於還是問出他所擔心的問題,“淩先生所論非常新穎,不過,奇巧之技進步會破壞社會規範,引發奢侈習氣,引起不平和爭鬥,會引發混亂,秩序混亂又怎麽談得到國富民強呢?”


    淩雲誌從容笑道:“夫子所擔心者,人之生活有其等級和規範,奇巧之技造新奇之物,此兩者均將被破壞。而且可使有權力和財力的人不能任意享用,而使其餘的人看了起不平之念,致生爭鬥;或者不顧財力,互相追逐,致以社會之生活程度衡之,不免流於奢侈。其實不難解決,隻要國重視奇巧之技,以提高發明創造者的地位來獎勵他的發明,分類控製,使國能控製涉及國計民生的奇巧之技,鼓勵大量生產,則國富民強,各等之民各得其所,自然步入良性循環,當然仍會有所疏漏,但疏漏不掩主流,利大於弊就可為之。可惜,難者國不能重視耳。”


    南宮吟沉吟良久,微微點頭,感歎道:“淩先生所言一語中地,再好的政治經略學說不為諸侯所重視,也是妄言而已。”儒家學說不被諸侯看中,他自然感觸頗多。


    公輸黎一捋長須,爽朗笑道:“哈哈,淩先生,聞君一席話,令公輸黎茅塞頓開,無論如何總算有人對奇巧之技說了一句公道話。”


    南宮吟麵色開朗,溫厚地笑道:“還是公輸賢弟心胸豁達寬廣,南宮吟多有不及。吾輩之追求在於長遠,豈能因眼前的得得失失而計較。”


    淩雲誌對兩位大師寬廣豁達的胸懷和對學問的孜孜不倦的追求和探究精神充滿了敬意,春秋戰國時期諸子百家的學者又有幾人的學說能夠得到諸侯的政治驗證,但這仍沒有打消他們對學說的探究和追求,這種精神正是中華民族最可貴的財富吧。


    廳內的氣氛逐漸熱烈起來,眾人談古論今,暢談不休。淩雲誌傾聽為主,偶爾也參與談話,畢竟他對這個時期的了解多通過史料和淳於髠、鬱林兩位老師的介紹,自然不及廳中的這些學者,所以他是聽的多,說得少。


    堂廳中的四人皆是儒家、墨家的優秀之人,每人的談話各有其特點,南宮吟知識淵博、所學涉獵百家,又能融會到儒學之中,對社會現象和事物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分析問題往往一矢中地,大開儒家學說之新天地,令人讚服。


    公輸黎則對社會底層的生活多有了解,語言風趣爽朗,直言不諱,其在奇巧之技和武技等方麵的卓越見解和其爽直的言談舉止不得不令人歎服。


    這時的學風確實非常寬鬆開放,從柳乾、吳衎的言談就可看出,針對某一個問題,兩人往往旁征博引與老師展開辯論,沒有後世學生對老師所言盲從的弊垢,令人耳目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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