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王府。


    常言道的好,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就在不久之前,漢王府可說是整個京城最為熱鬧的幾處府邸之一,皇帝修道,國事交由漢王和太子協同處理,隻是太子患有殘疾,涉政反倒是極少,而朝中許多事情,漢王都是親自過問,中書省的許多決策,事先也是要知會漢王知曉,所以漢王府從來不缺少客人,府前時常是人滿為患,車水馬龍。


    當時今時已經不同往日,當初的門庭若市,如今已經變得門可朱雀,楚歡跟隨齊王來到漢王府時,府前一片冷清,倒是有幾名從宮中派來的近衛軍在府門外守衛,大門緊閉,已經顯出蕭條破落之氣。


    安國公謀反,漢王卷入其中,安國公黃矩已死,而時候卻是很少人聽到關於漢王的消息,雖然不乏有人暗中關注過漢王,但是這陣子漢王府一直都是大門緊閉,閑雜人等更是不可接近,近衛軍兵士守衛在漢王府各門,在不少人看來,這是皇帝念及父子之情,並不準備斬殺漢王,但卻派人將其幽禁起來。


    漢王瘋癲一事,雖然已經有稀稀落落少數人知道,但是直到現在,依然是一件秘聞。


    孫德勝上前敲開了門,近衛軍見到是齊王前來,自然不敢攔阻,府門打開一條小縫,見到齊王,裏麵的人讓齊王幾人進了去,府內早已經是一片冷清,死氣沉沉,齊王一進府內,就感覺全身有些發寒,忍不住問道:“府裏的下人都哪裏去的?”


    開門帶路的是一名五十多歲的老仆,一臉的落寞,搖頭道:“都已經走了。”


    “走了?”齊王皺眉道:“三哥這裏,當初可是有不少門客,難道全都走了?”


    老仆苦笑道:“漢王殿下出事之後,有些人被刑部的抓走了,大部分早已經不知去向……便是府裏的下人們,也有不少偷偷離去……府裏隻剩下五六名老弱病殘……!”一陣風過,老仆似乎也感覺身上有些寒冷,忍不住緊了緊衣裳,問道:“殿下是要見漢王殿下嗎?”


    齊王微微頷首,眼瞅著漢王府一副破落之色,心情卻也是十分低落,問道:“三哥在哪裏?你帶本王去見他,他現在情況如何?”


    老仆神情黯然,搖頭道:“很不好……!”歎了口氣,道:“殿下隨老奴來……已經很一陣子沒人過來了……!”


    他在前領路,楚歡和孫德勝跟在齊王身後,沿著青石小道左拐右拐,行了好一陣子,才轉進一處院子,齊王皺眉道:“這是哪裏?”


    “馬廄!”老仆道:“漢王就在馬廄裏。”


    “馬廄?”齊王皺眉道:“三哥身體不好,不好好歇著,往馬廄裏來做什麽?”


    “殿下一看就明白了。”老仆黯然道:“已經好幾天了,漢王一直呆在這裏……!”往前麵指了指,道:“殿下,前麵就是馬廄,漢王今日好沒有進食,老奴去準備一些食物……!”搖了搖頭,有長歎一聲,轉身離去。


    前麵不遠處,果然是一處馬廄,馬廄門頭上,懸掛著一盞油燈,此時天色微黑,油燈昏暗,微風輕撫,那油燈在風中也是晃晃悠悠。


    靠近馬廄,便即聞到從裏麵散發出來的怪味,齊王正要上前,楚歡已經上前兩步,走在齊王前麵,輕聲道:“殿下,容我先去看一看。”


    齊王一怔,但是他如今倒也明白,楚歡恐怕是擔心裏麵另有玄機,會對自己不利,所以先過去探探虛實,點點頭,楚歡這才小心翼翼靠近過去,走到馬廄前,輕輕推開門,裏麵一股子膻味撲麵而來,讓人感到惡心,楚歡抬手取下那盞油燈,照著往裏麵進去,馬廄之中倒也是寬敞的很,裏麵竟然還有幾匹馬,楚歡進來的聲音顯然驚動了幾匹馬,都焦躁起來,楚歡提起燈,四下裏敲了敲,目光突然定住,臉上顯出吃驚之色。


    隻見馬廄的角落處,有一堆幹草,此時正有一人斜靠在幹草堆邊,衣衫襤褸,邋遢不堪,披頭散發,兩隻手卻緊緊抱著一把刀,蓬頭垢麵之間,楚歡依稀瞅見他的雙目閉著,似乎已經睡著,雖然臉上肮髒無比,可是棱角分明,正是漢王瀛平。


    楚歡實在沒有想到,瀛平竟然變成這般樣子。


    不久之前的漢王瀛平,豐神如玉,絕代風華,無論是誰,都不得不承認瀛平相貌俊美,貴氣逼人,可是眼前的瀛平,哪裏還有半分富貴之氣,宛若一名叫花子,看上去已經瘦弱許多,距離通天殿事件過去不到十日,瀛平已經從一個絕美男子弄得不成人形。


    楚歡心下震驚,感覺身邊腳步聲響,扭頭去看,卻見到瀛仁已經過來,齊王一雙眼睛此時也正看著瀛平,臉上的神情震驚無比,目瞪口呆,半晌,瀛仁的身體忽然顫抖起來,一步步走近過去,快要走到瀛平身邊,瀛平雙目陡然睜開,淒聲叫道:“不要過來,你們不要過來,不要殺我……我不敢了……求求你們,我不敢了……!”


    瀛仁一怔,腳步停住,輕聲叫道:“三哥,是……是我,我是瀛仁……!”瀛仁雖然頑劣,但是卻並非心狠手毒之輩,他與漢王雖然往日裏相處並不融洽,但畢竟也是兄弟,此時見到瀛平如此慘狀,心中卻是十分的傷感。


    瀛平緊抱著刀,身體往後縮,一臉畏懼之色,“我……我不敢了……你們不要帶我走……你們都是鬼……鬼……啊,你們這些鬼怪,我不怕你們,不怕你們……!”他陡然將大刀向前,“你們要是過來,我……我就殺死你們……我不怕你們……!”


    楚歡皺著眉頭,靠近齊王身邊,小心戒備,打量著瀛平。


    他從薛懷安口中得知瀛平瘋癲之後,第一感想便是瀛平有可能是是在裝瘋賣傻,出了謀反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若是裝瘋賣傻,皇帝念及父子之情,倒有可能網開一麵,在今日之前,楚歡一直覺得漢王裝瘋賣傻的可能性遠遠大於真的瘋了。


    他此時凝神仔細觀察,卻隱隱感覺瀛平竟不像是在裝瘋賣傻,一個人的眼睛往往透漏出一個人的內心,他瞧見瀛平的眼神渙散,眼眸子裏麵早已經沒有了往日的精氣,反倒是充滿了深入骨髓的恐懼之色,這樣的神態,那是很難做作出來。


    “沒有人殺你。”瀛仁聲音有些哽咽,“三哥,我是瀛仁,是你的弟弟,你……你怎麽成了這個樣子?”


    見到瀛仁沒有繼續過去,瀛平慢慢收起刀子,抱在懷中,目光呆滯,縮在草堆之中,身體顫抖,喃喃自語:“我不怕你們……我不怕鬼……你們都想害死我……我知道你們都要害死我,我不怕你們……!”


    便在此時,身後腳步聲響,楚歡回過頭,隻見那老仆已經拿了一碗米粥過來,走過去,輕聲道:“漢王,該吃東西了……!”


    見到老仆走近過來,漢王再次刀鋒前指,老奴不敢靠近過去,隻是將那碗米粥放在地上,往後退了兩步,瀛平死死盯著那碗米粥,陡然間大叫一聲,一刀已經照著那碗米粥砍了下來,眾人吃驚之間,卻見得漢王已經凶狠道:“我砍死你,砍死你,你想害我,你們都是鬼,我不怕你們,我砍死你……!”片刻之間,那碗米粥已經是被砍得稀巴爛。


    瀛仁見得漢王如此瘋癲模樣,心中更是難受,上前兩步,顫聲道:“三哥,你別這樣子……你……!”他話聲未落,漢王已經抬起手中的刀,對著瀛仁砍過來,厲聲道:“我不怕你,你要害我,我先殺死你……!”他雖然神誌不清瘋瘋癲癲,可是手裏的本事卻沒有絲毫的減弱,這一刀淩厲無比,刀鋒呼嘯,瀛仁沒有想到瀛平竟然會拿刀砍向自己,驚駭之間,竟是呆住,忘記閃躲,楚歡卻時刻戒備著,見到瀛平刀下,早已經搶上一步,扯住瀛仁手臂,順手帶了過去,瀛平這一刀便即砍了個空。


    楚歡扯過瀛仁,隻怕瀛平還要發難,順手將瀛仁退開,隨即抄起地上的一根木棍,轉過身來,卻發現瀛平已經雙手握刀,正往後退去。


    孫德勝早已經過來扶住瀛仁,急道:“殿下,你沒事吧?”


    瀛仁神情木然,搖了搖頭,那名老仆苦笑著過來,道:“殿下保重,漢王已經在這裏好幾天,自從進來這裏,便再也沒有出去一步。他每天都說四麵八方都是鬼怪,他還說有許多鬼怪想要害他,就似乎離開這馬廄,就要被鬼怪害死一般。”


    “那這些天他都吃些什麽?”


    “每隔一個時辰,老奴就會送飯食進來,這種情況,老奴已經習以為常,每一次送進來的東西,都會被漢王砍成粉碎。”老奴歎道:“好在送來十次,他要真是餓了,也會吃上一點點……!”他轉頭看著漢王,黯然道:“殿下,老奴說句不該說的話,漢王殿下如此,那是生不如死啊……!”


    瀛仁再次看向瀛平,隻見到瀛平已經重新坐在滿是汙泥的地上,靠在草堆邊,抱著大刀,神情呆滯,雙目無光,嘴中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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