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元的性情,楚歡並無真正的定論,但是從瀛元的點點滴滴以及目睹耳染,他知道瀛元骨子裏是個殺性很重的人,如果說立國之前縱橫天下充滿了霸者氣概,在立國之初也曾有明君跡象,但是後來發生的諸多事情,卻漸漸讓瀛元骨子裏的殘暴顯露出來。


    瀛元性情之帶有暴戾之氣,而且頗有些反複無常,曾經許多開國功臣,便因為一不小心觸怒瀛元,便被瀛元毫不留情予以鏟除。


    但是楚歡隱隱覺得,皇帝並不是一個昏聵無能之人,他設下驚天大局,誅滅安國公一黨,以風雷之勢掃平朝一大勢力,計劃周密,幹淨利落,這當然不是老邁昏庸之人可以做出來。


    楚歡甚至覺得,瀛元誅戮臣子的目的,並不是心情暴虐喜怒無常,他一度懷疑這隻是瀛元故意披上一層暴虐的衣裳,實際上卻是在為穩固自己的權勢痛下殺手,他是開國之君,手底下的臣子來自四麵八方,有從一開始便與他一同馬踏天下,患難與共的嫡係舊臣,也有後來投奔其下,更有那些降臣降將。


    能夠共患難,卻未必能夠共富貴。


    瀛元的嫡係臣子,自以為從龍出世,少不得生出驕橫傲慢之心,皇帝看在眼裏,心未必舒坦,而對那些降臣降將,瀛元自然更是忌憚。


    楚歡此前對林慶元的事情並不算很清楚,但是林黛兒此時緩緩說來,楚歡心便有些感歎,他甚至已經意識到,林慶元之死,與西唐王恐怕有著莫大的幹係。


    “瀛元狗賊雖然故作仁慈,但是他的心腸卻是毒如蛇蠍。”林黛兒眼眸冰冷,“西唐王身在洛安京城,其實也已經與世無爭,並不想再動幹戈,隻想好好度過晚年。”


    楚歡輕歎道:“西唐王是當年西唐國的國君,他一日不死,就等若西唐國沒有真正覆滅,更可怕的是,你的父親林將軍當年乃是西唐國天寶大將軍,是西唐國的擎天人物,君未死,臣未亡,再加上你剛才說過,當年西唐國的降兵降將不少還在你父親的麾下,如果換做你是皇帝,你覺得你會泰然自若嗎?”


    “瀛元當年本就想找尋機會削弱西唐兵馬。”林黛兒道:“當時的和議條款之,也已經對西唐兵馬的善後做出決議,那時候西唐尚有數萬兵馬,秦國同意拿出撫恤銀,解散西唐軍隊,讓他們耕作土地,隻保留一部分軍隊,調防在西北鎮守。但是軍隊尚未解散,西北就發生了大亂,西唐城未破之時,西北便有不少反秦勢力開始集結,特別是魯國太子率領的魯國殘部,糾集起來,再加上其他諸國的殘餘勢力,人馬不少,當西唐國歸附秦國之時,魯國太子率領軍隊突襲了秦軍的後方,而且連下數城,風寒笑手下的秦軍與西唐激戰數月,損失不小,士氣低迷,瀛元那時候便下了旨意,西唐軍並不解散,歸由風寒笑統帥,在西北平定魯國太子的叛亂。”


    楚歡“哦”了一聲,歎道:“令尊自此便跟隨了風將軍?”


    “是。那時候魯國太子還曾派人秘密找尋過父親,讓父親與魯**隊內外聯手,將風寒笑一舉殲滅。”林黛兒輕聲道:“隻是當時已經與秦國有了和議,父親信守承諾,並不違背,而且瀛元擔心父親另有心思,所以讓風寒笑將西唐王送到了瀛元身邊,父親率領西唐軍跟隨風寒笑,便在西北平定叛亂,我隻知道最後是父親親手斬下了魯國太子的首級,但是平定過程,似乎很困難……那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


    楚歡點點頭,聽得林黛兒繼續道:“西北平定之後,風寒笑本意是讓父親留在西北,在他麾下一同鎮守西北,但是瀛元擔心父親在西北的威望,所以將父親調到了京城。父親在京小心翼翼,也數次遵從瀛元狗賊的旨意,出京平叛,立下了許多功勞。在京數年過去,父親一開始很擔心瀛元會對西唐王秋後算賬,見幾年都沒有動靜,也就覺得瀛元心胸寬闊。直到有一次,京城發生一場廝鬥,鬧出了人命,事情開始變得嚴峻起來。”


    楚歡奇道:“廝鬥?”


    林黛兒微微頷首,神情變得有些尷尬,猶豫了一下,終於道:“是在……是在那種地方,兩幫人為了一名歌妓……!”見楚歡認真聽自己說話,神情嚴肅,本有些尷尬的神情緩和一些:“他們爭風吃醋,就在妓坊相鬥,打死了一人,你可知道被打死的是誰?”


    楚歡搖搖頭。


    “打死的那人,本身並不算什麽,但是他背後的主子,是安國公黃矩。”林黛兒冷笑道:“你既然是京官。自然知道此前武京衛西城總旗張鬥利!”


    楚歡一怔,點點頭,此人他還真是記得,他初到京城之時,在武京衛待過一陣子,那時候的武京衛指揮使是黃天都,武京衛是京城的治安部隊,洛安城分成四城,城有坊,幾乎每一坊都設了武京衛的衛署,而四城之,西城是市集雲集之所,所以西城的油水最多,西城總旗的位置更是肥缺,當初楚歡就知道張鬥利能夠坐鎮西城總旗之位,定然是指揮使黃天都的心腹。


    不過通天殿事件之,安國公一黨逼宮,黃天都率領武京衛的心腹精銳在通天殿謀反,張鬥利是黃天都的心腹,背靠黃家,又是武京衛僅次於黃天都的總旗,那次謀反也是參與其,隻可惜最後安國公一黨被皇帝粉碎,張鬥利也落個事敗身死的下場。


    “張鬥利當年隻是黃天都身邊的一名護衛,他的兄長張福利,也在黃天都身邊辦差。”林黛兒回憶道:“妓坊鬥毆,被殺的就是張福利。”


    楚歡皺著眉頭,問道:“死的是張福利,那殺人的是?”


    林黛兒苦笑道:“殺人的叫做丘合,這人的名字,你不會聽過,他當年是右屯衛軍的一名都司,是我父親手下的將領……!”頓了頓,緩緩道:“不過他也是當年西唐國的舊將!”


    楚歡眉頭頓時鎖的更緊。


    “父親知道此事之後,立刻親自綁住了丘合,將他送交刑部。”林黛兒神情淡漠,美麗的眼睛卻是輕輕閃動,這些都是她藏在心的往事,如今說來,卻是清晰明了,這麽多年過去,並沒有一絲遺忘。


    “這本是一場偶然的廝鬥,雙方在妓坊都喝多了,而且丘合當時也並非有意殺人,他對父親說過,是他失手錯殺。”林黛兒神情嚴峻起來:“父親擔心有人借此事借題發揮,而且張福利的主子是安國公黃矩,黃矩當時在朝勢力極大,而且瀛元狗賊對他十分的寵信,父親知道事情不好辦,他最害怕此事會牽累到西唐王,所以為了西唐王,他想將此事大事化了,便親自前往了黃府,向黃矩解釋此事。”


    楚歡微微頷首,若有所思,時當深夜,街道之上十分安靜,馬車左轉右拐,在城穿梭,車輪子碾壓地麵的聲音,甚至能蓋過兩人的說話之聲。


    “黃矩當時還笑言隻是下麵人的過失,安慰父親不必多想。”林黛兒唇邊掛著冷笑,“那老狐狸說一套,做一套,父親沒有偏袒丘合,將丘合送到刑部衙門,可是……父親卻不知,正是這一舉動,卻給了對方機會。過了幾日,父親忽然得知,丘合在刑部大牢畏罪自盡,他臨死之前,卻寫了一份供狀,甚至按了血指印。”


    楚歡心頓時吊起來,他知道,後來的慘案,恐怕就發生在那張供狀之上,輕聲問道:“那份供狀,都說了些什麽?”


    林黛兒貝齒咬著紅唇,沉吟片刻,終於道:“供狀之上,對殺死張福利的事情供認不諱,但是被交到刑部衙門之前,丘合對父親說過,是醉酒之後,為了爭奪一名歌妓才大動幹戈,而且是失手殺死了張福利,但是供狀之上,交代出來的卻完全不同。供狀之上,雙方動手並不是因為歌妓!”


    “那是因為什麽?”


    “謀反!”林黛兒冷笑道:“供狀上說,丘合一群人正在密謀謀反事宜,卻不巧被張福利聽見,而丘合發現了張福利,立刻出手,張福利身邊的人聽到動靜,立刻趕過來,但是他們到達的時候,張福利已經被椅子將腦袋砸得稀巴爛,躺在地上成了一具屍首……!”


    楚歡歎道:“刑部既然拿出了這份供狀,丘合又畏罪自盡,想要翻案過來,並不簡單。”


    “父親也沒有想到刑部會拿出這樣一份供狀,也想不到丘合就那般死在大獄之。”林黛兒冷笑道:“父親知道事有蹊蹺,便要求刑部將丘合的屍首交出來,看看丘合到底是如何畏罪自盡。但是刑部卻並沒有交出屍首,而是說丘合的同黨劫了刑部大獄,將屍首奪走,屍首下落不明,那名看守刑部大獄的獄官當即就被下令處死……!”


    楚歡眼眸閃動,輕聲道:“他們是計劃周密,林將軍隻怕是難逃一劫了。”心想按照後來的結果看,皇帝早就對林慶元心存忌憚,好不容易找到機會,自然是不會輕易放過,明麵上是林慶元和黃矩爭鬥,但是黃矩背後,便是皇帝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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