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靜王府的確很大,若是單憑腳步走,從正門走到後門,隻怕要走半天,這偌大的府邸,隻房子就有五千餘間。但是主子一句話,卻用不了一炷香的功夫,闔府上下都會知道,這便是流言的速度。


    就像今日,這邊水溶在議事廳要處置言謹院裏的丫頭婆子們,雲歸堂裏正在跟著先生讀書的三個姑娘卻已經得到了消息。


    府上三個姑娘雖然年紀都還小,但因為曆來的規矩,姑娘們不能跟著姨娘過活,盡管她們庶出,但也是正經的主子,所以太妃把三個姑娘都安排在凝瑞軒後麵的一處院落裏,那是個兩進兩出的院子,三個姑娘帶著各自的奶媽,丫頭,教引嬤嬤住在那裏倒也寬敞,平時讀書就在花園子裏的雲歸堂,進出方便,也省了很多道路。


    大姑娘婧琪聽到這個消息隻是淡淡的笑了笑,反正淑言那個狐媚子也總不聽自己的話,而她的手裏也正好攥著自己的一點把柄,如果能賣出去,最好,也好一個人跟自己的姨娘爭寵。


    三姑娘還小,隻是驚訝的說了一句:整個言謹院的人都要賣出去嗎?那芽兒姐姐豈不是也要賣出去了?


    芽兒是誰?婧琪懶得管,但婧玥卻皺起了眉頭。


    沉思良久,她終於站起身來,跟先生福了一福,說自己有事,要回房一趟。


    這教書先生也不過是做做樣子,王爺家的姑娘,就算是庶出的,那將來也是貴主兒,宮裏三年一選,不定哪天這姑娘選入後宮,那就是皇上的新寵,所以這姑娘可是不敢得罪的。


    婧琪見婧玥要走,便冷笑道:“你不是瞧不上淑言嗎?這會兒讓父王賣了她豈不更好?又著什麽急?”


    “這是言謹院的事,大姐姐如今不當家,還管不著吧?”婧玥說完便轉身離開,也不回房,帶著丫頭婆子們直奔靜雅堂找黛玉去了。


    黛玉正在東暖閣裏有一搭無一搭的看著賬本,賬本分明是有問題的,這個不用看黛玉也早就料到,如果這麽大的府邸,幾百口子人在一起,賬目上沒有出入那是不可能的,可是黛玉卻想不到,這裏麵的出入也太多了些。


    很多銀子的去向都是不明的,有的甚至隻有支取的字樣,根本沒有支取人和用途。想來水溶是個從不為銀錢上的事情操心的,而太妃也是皇室公主出身,根本不在乎這銀錢之事。


    如今黛玉翻的,也不過是內宅數本賬冊裏的一本而已,殊不知北靜王府龐大的收支裏麵,這中疏漏還會有多少?


    黛玉歎了口氣,把賬冊放到一邊,接過晴雯遞過來的茶水,想喝又不願喝,隻放在唇邊聞了聞,又還給她。


    “主子,這茶不合口味?”


    “不是,是我心中煩悶。”


    “主子煩悶,不如出去走走,我聽蓮籽說著王府後麵有個大花園子,雖然比不上原來的大觀園,想來也是不錯的。不如奴婢陪主子去走走,散散心也好,老悶在這屋子裏,沒病也悶出病來了。”晴雯把茶放到一邊,扶著黛玉從暖炕上起身。


    “如今二月中了,杏花差不多該落了。”


    “杏花落了,不還有別的花兒嗎?桃花,杜鵑花,木槿花,丁香花……多了去了,姑娘何必單單為了杏花發愁?”晴雯在黛玉背後笑道。


    “你這丫頭,倒是想得開!”


    “我……”晴雯正好再說些什麽逗黛玉開心,卻聽見外邊小丫頭說道:“二姑娘來了。”


    “母妃在嗎?”婧玥進門來,對著外間廳裏的秋茉問道。


    “二姑娘安,王妃在東暖閣。”秋茉說著,帶著婧玥來到東暖閣,對黛玉福了一福,“王妃,二姑娘來了。”


    “婧玥來了?怎麽沒跟你姐姐和妹妹一起?”黛玉見婧玥一個人前來,有些詫異。


    “母妃,女兒有事求母妃做主。”婧玥見著黛玉,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說話的聲音都帶了哭腔兒。


    “怎麽了這是?誰給你氣受了?你們還不快把二姑娘扶起來!”黛玉見婧玥這般,還以為她受了什麽委屈。


    “母妃,讓女兒跪著說吧,女兒知道母妃剛來不久,心裏正為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煩惱,女兒不孝,不該來給母妃添亂。可是這件事情關乎婧玥的姨娘……婧玥的姨娘她的冤情,而那個壞人就要被父王打發走了,所以女兒著急,若再不說,再不說就……來不及了!”婧玥一邊說一邊流淚,急急切切磕磕巴巴的說了這幾句話,雖然沒什麽章法,但黛玉似乎也能聽明白其中的緣由。


    “你父王打發誰走了?”黛玉蹲下身子,看著眼前這個僅僅七歲的女孩兒,或許是因為失去母愛的緣故,她的眼睛裏有一種和別的孩子不一樣的堅強,甚至讓黛玉恍惚覺得,又看到了當初失去母親的自己。


    “淑言!父王要把言謹院所有的丫頭婆子都賤賣到鄉下去,聽說是越遠越好,永遠不能回來的地方那個。”


    黛玉蹲下身子,握住婧玥的肩膀,壓低了聲音,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嗯,我明白了,你不比多說了。婧玥是好孩子,你姨娘沒有白養你。你說你姨娘是冤死的,但你一個小孩子家,說這些沒根據的話是不行的。以後這樣的話可不能亂說。至於你說的壞人,我先替你扣下,然後暗中查問,讓王爺給你姨娘雪冤,為你平複仇恨,如何?”


    “婧玥謝母妃,婧玥!”婧玥忙趴在地上給黛玉磕頭。黛玉急忙拉住她,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眼神,然後看看窗外搖搖頭,婧玥便立刻止住了哭聲。


    黛玉長出一口氣,然後站起身來,轉過身去背對著婧玥,大聲喝道:“你小小年紀,從哪裏聽來這些糊塗話!你父王做事,難道還要你來教嗎?還不快回去讀書?”


    婧玥一愣,似乎立刻明白了黛玉的意思,於是她開口嚷道:“母妃聽我說!母妃聽我說!”


    “秋茉,服侍二姑娘回房!三日內不許她踏出房門半步,也不許有人去看她,安排四個嬤嬤好好看管,把跟二姑娘的丫頭每人割三個月的銀米,奶娘打十五板子,割三個月的銀米!”黛玉依然嚴聲厲喝,把屋裏的丫頭們也都嚇了一跳。


    可黛玉盛怒之下此時沒有一個人敢違背她的意思,秋茉隻得上前拉起婧玥,輕聲勸了一句:“二姑娘聽話,奴婢服侍您回房!”


    “母妃!母妃你聽我說!”婧玥依然吵鬧著,被秋茉和一個婆子帶出靜雅堂。


    而黛玉則一直背對著眾人,誰也沒看見此時的她已經淚流滿麵。


    紫鵑走過來,把帕子遞給黛玉,輕聲勸道:“您又何必為這些傷心呢?”


    “嗯,算了,還有事要做,婧玥這麽小,已經這麽懂事了。真是難得,以後你幫我多照看她一些,你知道我這人,是不善於照看人的,而你,又從來都很穩妥。”


    “奴婢知道了,主子放心就是。”紫鵑忙點頭答應。


    “好了,走吧,咱們去議事廳。”黛玉擦幹眼淚,又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容妝,方帶著紫鵑和晴雯去議事廳找水溶說話,留了蓮籽照看屋子。


    黛玉到了議事廳後門的時候,水溶剛剛問三個人牙子哪個能達到他的要求,把人給弄得遠遠地,再也不會回京來給他添亂。


    人牙子跪在地上,一個個都在暗暗驚訝,又在想著自己如何說才能把這好事落在自己頭上,便聽見有細微的腳步聲從後門進來。


    水溶回頭,見是黛玉帶著兩個丫頭進門,立刻換了一副神色,對著黛玉溫和的說道:“你怎麽過來了?不是說讓你好好歇息嗎?藥吃了沒有?”


    “謝王爺關心,妾身早就吃了藥,正要歇息,便聽見外邊亂哄哄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黛玉對著水溶微微一笑,輕輕福了一福。


    封建社會,妻子對著丈夫輕輕福身子那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可偏偏水溶看著黛玉福身,便有些坐不住,忙伸手拉過她,讓她坐在自己身邊,又小聲笑道:“跟我哪兒那麽客氣,快坐下吧。”


    “嗯,不知王爺這是傳喚的那處的管事?我昨兒怎麽沒見?”黛玉看著跪在地上的三個人,輕聲問道。


    “這不是咱們府上的管事,這是外邊叫進來的人牙子,正好你也認識認識,以後如果需要買賣奴才,便把他們叫進來就是了。”


    “怎麽,咱們王府也要賣人嗎?”黛玉故作驚詫的樣子,看著水溶。


    “這些奴才們不聽話,不好使換,就賣出去,再挑好的進來罷了。也不是什麽大事,王妃覺得可有不妥?”水溶的印象裏,黛玉從來不是多事之人,今日她能到這裏來,必然有一番緣故。


    “原是這樣,王爺想必是被這些奴才們氣糊塗了,王爺生氣,是妾身的過錯,王爺給妾身一個機會,不如這事讓妾身處置,如何?”


    “玉兒,你……”黛玉這幾句話,聽在水溶心裏那真是如沐春風啊!他終於找到了那種有生以來最快意最幸福的感覺,此刻他還能多說什麽,自然是一百個答應,一萬個點頭。


    “水總管,讓這三位先到廂房奉茶。”


    水安忙答應著,走到三個人牙子跟前,俯身說道:“三位,請跟我來吧。”


    三個人牙子原來還打算如何大撈一筆,可頃刻間來了一個小小的婦人,原來看暗暗的稱讚今兒真是有福氣,不但賺了銀子,還看到了絕世的美人,誰知這美人一張口,便把發狠的王爺給攔下了,不打發這些奴才,那他們三個還留著幹嘛?難道是圖了北靜王府的一口茶喝?


    不過不滿意歸不滿意,可眾人還是不敢大意,其中一個富裕些的長相很精明的一個人,站起來後又對著上麵打了個千兒,陪笑道:“王爺,請恕小人直言,若是貴府上不打算賣人,那小的們也不便打擾了。”


    “水總管?”黛玉的眼睛裏閃過一絲不快,此人太過精明,真是有些不知深淺了。


    水安是奴才中的高手,主子咳嗽一聲他就能領會其中的一絲,何況黛玉如此明顯的眼神?於是水安上前拉著那人笑道:“別廢話了,王妃的話是鬧著玩的嗎?你怎麽就知道我們這會兒不會買人呢?這買人不必賣人更好?”


    “是,是是是!”三個人牙子滿臉陪笑,又給水溶和黛玉作了個揖,轉身下去。


    “水家嫂子呢?”黛玉一邊接過丫頭遞過來的茶,往門口瞥了一眼。


    “奴才在。”水安家的早就等在門口了,單等王妃開口,她便立刻進來聽命。


    “外邊這些人,你篩選一下,那些粗笨不堪用的,就讓人牙子領去吧,隻把原來近身服侍李姨娘的人都給我留下來,也不用回言謹院了,給她們找一處空房子讓她們住下,什麽事也不用她們做,一日三餐不能少,但有一樣,不許府上任何一個人跟她們講任何一句話。若是錯我半點兒,你要仔細了!”


    黛玉一番話說的夠明白了,水安家的也不是粗笨之人,忙跪在地上磕了個頭,滿口答應著轉身出去。


    這府上內宅的女仆原本都是水安家的管著,這會兒連花名冊也不用翻,三下五除二便把這二十多個人分成兩組。為了嚴謹些,她又重新檢查過三遍,確認無誤了,才把一組十四個人交給水安,讓人牙子帶走,剩下的三個丫頭,四個婆子和淑言一共八個人都留下來。


    黛玉看著水安家的做事十分的利索,也暗暗地點頭,看來北靜王府上也養著一些能幹的人。


    水安家的再次進來回話,說已經安排了王府西北角上一處閑置的院子,安置這八個人,並排六個婆子輪流看守,婆子都從王爺新婚時剛城外的莊子上挑上來的,決不讓她們跟府中的任何人有沾染。


    黛玉點點頭,微微一笑,說道:“你比你們當家的明白多了。需要什麽東西,你隻管列個單子來,給我看了就去支銀子置辦,隻是這件事情萬千要緊,你可不許給我四處張揚。”


    水安家的臉上一紅,急忙跪下,磕了個頭,謝了黛玉的褒獎,又連聲答應著下去做事。


    水溶聽黛玉如此處置,心中一動,暗想玉兒這般做,是不是另有深意?隻是她為何賣了那些不相幹的人,卻把李氏當初的近身丫頭婆子都流下了呢?


    眾人退去,黛玉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語,她知道,水溶一定有話問她。


    “玉兒,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事?”


    “王爺果然英明。”黛玉看了一眼紫鵑,紫鵑便和晴雯帶著屋子裏的小丫頭們都下去了。黛玉方起身走進議事廳的西裏間,待水溶也跟進來方輕聲說道:“剛才玥兒來找過我了。”


    “玥兒?她找你做什麽?”


    黛玉看著水溶的眼睛,把婧玥的話一絲不差的說了一遍,然後安靜的等著水溶的回答。


    “玥兒的姨娘是去年才沒的,不過玥兒才幾歲,她一個孩子家,如何知道這樣的事情?”水溶的心有些慌,若真的是那樣的話,那這個淑言豈不是太可怕了?這個女人在府上五六年的時間,還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她又是為了什麽把李氏害死?一時間水溶的腦袋裏嗡嗡直響,原來自己多年來不願管的內宅,總覺得有母妃管著不用自己操心,想不到竟然亂套到了這種謀害人命的地步!


    “玥兒年紀小,或許說話有些過激,但妾身想,能讓一個小孩子鼓起這樣的勇氣來我麵前說那些話,一定不僅僅是因為衝動。而且你們都說淑言照顧玥兒很放心,因為淑言是玥兒姨娘的貼身丫頭,可為什麽玥兒跟她一點都不親?甚至很討厭她?”黛玉看著水溶,她知道要他相信他身邊的女人如此可怕有些難,但是一想到婧玥那一種看著自己,迷茫卻又信任,痛苦無邊的目光,黛玉便總覺得要對得起這個孩子的一份信任。


    “玉兒,你言之有理。”水溶慢慢的點頭,他也覺得,讓淑言照顧婧玥,這似乎隻是太妃的一廂情願,至於太妃的話,十有八九都是某些人挑唆出來的,太妃這幾年上了年紀,脾氣越發的古怪,總是愛聽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想到了太妃,水溶又想起了早晨的一幕,心中又好氣又好笑,便忍不住苦笑起來。


    “王爺有事,妾身先告退了。”黛玉見水溶苦笑,不知因何,於是便起身要走。


    “玉兒,你哪裏去?為夫和你一道回房用飯。”水溶說著,剛要拉著黛玉的手出門,卻見水祥從外邊進來,見了水溶回道:“回王爺王妃,榮國府寶二爺和璉二奶奶到訪。”


    “喲!怎麽他們兩個人一起來了?”水溶一愣,看了看身邊的黛玉,畢竟這是黛玉的親戚,要看她怎麽安排,不過寶玉的到來,卻讓水溶的心中狠狠地疼了一下,因為此時的他仍然以為,寶黛二人情愫未了,各自心中依然牽掛著彼此,恐怕這樣的事情,是個男人都會介意。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請璉二奶奶到後院上房說話,寶二爺嘛,自然是王爺自書房相見。”黛玉看了看水溶,淡淡的說道。


    “如此甚好。”水溶點頭,他也不希望寶玉和黛玉再次相見,於是對水祥說:“按王妃說的辦,請二公子在外書房稍後。我換件衣服就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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