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黛玉又起的遲了,醒來時水溶已經不在身邊。


    昨晚水溶前所未有的瘋狂,甚至比那個雨夜更甚。黛玉醒來便覺得自己已經不是自己,因為好像身上的每一根神經都不聽從自己的支配,想動動手指,都是很難的事情,都要想了又想,協調又協調。


    幸好還可以說話,黛玉聽見外邊紫鵑和晴雯說話的聲音,便喊了一聲:“紫鵑。”


    紫鵑和晴雯二人一起進來,紫鵑扶黛玉起身,晴雯便端了參湯來給黛玉喝下。


    “怎麽又不叫醒我?今天還要出門,太妃那裏也要去一下……”黛玉皺著眉頭,暗想今晚說什麽也要跟他分開睡,再來這麽幾次,自己恐怕連命都沒有了。


    “主子不必擔心,王爺臨走時已經囑咐過奴婢們,太妃那裏他早起請安時替王妃說過了。出門的事情王爺也交待了大總管,大總管已經安排好了車馬和隨從護衛。主子起身洗漱完畢,用了飯便可以出門了。”晴雯一邊給黛玉穿衣服,一邊嘚啵嘚啵的說話。


    “怎麽弄這麽麻煩?我不過是想簡單些出門,隨處走走看看而已。弄得大隊人馬張揚顯擺的,也沒什麽意思。”


    “沒有大隊人馬,一輛大車,奴婢們跟主子擠在一起。四個王府的護衛再加上水總管這個車夫。總共十來個人,主子覺得如何?”


    黛玉一聽水安趕車,便不由得笑了,“怎麽讓水總管當車夫?難道偌大的王府,竟然找不到一個妥當的車夫嗎?”


    “王爺說了,咱們水總管從十三歲開始趕車,對馬兒的脾性比他的兒子還熟悉,這北靜王府上,有什麽比主子的安全更重要呢?”晴雯笑著,把蔥綠色對襟褙子上的銀質玫瑰圖案鑲紅寶石的胸針扣上。


    黛玉低頭看看,這個胸針還是當初母親留下來的,過了這麽多年,銀質的光澤更加明亮,那紅寶石做的玫瑰花瓣如紅酒一般深沉內斂,卻又彰顯華貴。首飾不用多,隻這一件便足以表明黛玉的身份。這個蛋黃大小的胸針,縱然有千兩雪花銀,恐怕也沒處買去了。


    起身梳洗完畢,黛玉在屋子裏走動了幾圈,身上的酸痛便好了一些。用了早飯,略一收拾便可以走了。出二門上車,水安已經換了平時大總管穿的綢緞衣服,穿一身灰藍色的棉布衣衫,腰裏係著一條藏青色的汗巾子,右手拿著馬鞭,等在車前。


    為了方便,黛玉又帶了兩個伺候出門的媳婦。車很大,是水溶平時出門用的馬車。黛玉看看身邊的幾個丫頭,除了蓮籽和紫鵑留下照看屋子,秋茉,晴雯,雪雁三個丫頭跟隨,再加上兩個媳婦,便有些擁擠。幸好水安另外準備了一輛普通的馬車,讓兩個媳婦帶著包袱上了那輛。四個護衛步行隨侍馬車兩側,趕車的牽著馬車出北靜王府的大門後,把馬韁繩交給大管家。


    京都的繁華,黛玉在六歲那年便領略過,隻是時隔多年,今日再次流連於繁華之中,身份地位心情皆改變了很多,便覺得車窗外的景象也變了很多。


    林家的老世仆們,為了見自己的主子,費了不少的心思。主子原是嬌客,如今又是北靜王妃,身份尊貴無比,自然不能隨隨便便的拋頭露麵。所以大家便把位子定在了京城內一家有名的淮揚菜館——瓊花樓。


    黛玉的馬車不在瓊花樓沿街的門口停留,而是直接進它的後院,在院子裏下車後,從側樓的內門上樓,直接上最高層。


    瓊花樓一共五層,位於京城最繁華的街道上,因為位置好,菜做的地道,而且除了吃飯喝酒之外,還兼有棋道和茶道。所以平日裏人來人往,一天十二個時辰營業,生意很好。


    瓊花樓第五層上是棋道場所,第四層是茶道場所。一至三層才是吃飯吃酒的地方。黛玉順著鋪了大紅地毯的樓梯,拾級而上,直到五樓。卻發現整個五樓沒有一個客人,更沒有閑雜之人,於是納悶的看著身邊的雪雁。


    “主子莫生氣,掌櫃的們為了主子著想,已經把今天的棋道場包了。”雪雁忙上前福了一福,回道。


    黛玉點點頭,找了個臨窗的位置坐下來,伸手拈過一枚玉棋子,在指尖輾轉把玩。


    雪雁和晴雯自己動手,把隨身帶來的茶葉和茶具都拿出來,又給店家要了一個小膠泥風爐和一個煮水的水壺,放在一側的矮幾上,自己燒水衝茶。


    瓊花樓的老板直到今兒是貴客臨門,早早的準備了精致的果品點心,滿滿的擺了一桌子上來,黛玉隻是看了看,便擺擺手,讓人放到一邊。便對雪雁說:“人呢?”


    六個青色貢緞衣衫的男子,一字排開,整整齊齊的從一個拐角處的屏風後麵走出來,站到黛玉跟前,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齊刷刷的磕了三個頭,同聲說道:“奴才見過主人。主子萬福金安。”


    “大家都起來吧。”黛玉看著這六個人,年紀大的已經頭發花白,大概有五十多歲的樣子,小的大概二十多歲。全都低著頭,畢恭畢敬的跪在地上,等自己發話後,方起身,再對著黛玉打個千兒,齊聲說:“謝主子恩典。”


    “我從小兒離開家裏,多年不見家中的老人,都不認識各位叔叔哥哥了。”黛玉話一出口,眼淚便跟著掉下來,自己日思夜想的,隻盼望能夠回姑蘇去瞧一瞧兒時生長的地方。如今聽著久違的鄉音,且又是自家的老家人,她想不哭都不行。


    “奴才林彤。”


    “奴才林青。”


    “奴才林湛。”


    “奴才林央。”


    “奴才林一平。”


    “奴才林靄澤。”


    “但憑主子驅使。”


    “諸位請坐,都坐下說話。”黛玉拿著帕子拭淚,又轉頭對雪雁道:“上茶。”


    秋茉這是頭一次見識自家王妃娘家人的排場,竟然看得呆住了。北靜王府的那些奴才們,麵上雖然不敢怎樣,私底下卻沒少議論了小王妃,都說這個王妃是個孤女,娘家已經死絕了人。她形隻影單依附於親戚長大,連身邊的丫頭都是親戚家送的,自己並沒有一針一線可用。可是今天,秋茉卻見到了比北靜王府的大總管更加幹練的家人,而且一見就是六個!


    其實別說是王妃,就是太妃她們私下裏也沒少議論,若不是太妃的皇室做派,估計也鎮不住那起子小人。


    如今看這六個人的衣衫服飾,品貌行事,哪一個都不比自家那些管事們差。他們見到小王妃如此畢恭畢敬,憑誰說小王妃在他們麵前,都比在北靜王府更加威風,更加有氣勢,也更加可親,更像是真正的主子。


    秋茉此時終於明白,北靜王府的那些家人們或許比林家的這幾個家人更體麵,更有本事,更加手眼通天,可唯一缺少的,便是林家家人這一份忠誠。


    秋茉從心眼兒裏佩服王妃,她敢打賭,若是將來北靜王府落魄了,府上六百多家人裏麵,也不一定能找出這樣忠心耿耿的家人來!


    隻是秋茉不知道,當年林如海病重,遣散家中上百個家人。留下這幾個忠心耿耿的人給自己的女兒。而這幾個人這些年憑著自己的力量經營林如海在京城為女兒置辦的產業,雖然兢兢業業,但終究少了官府的支持,這兩年也越來越艱難。


    畢竟林如海死後,和林家交好的那些官宦也都漸漸地疏遠。這幾個管事要在暗中做生意,自然不能打著林家的旗號。所以生意雖然少有盈利,但終究不太理想。


    而且最近商海之中崛起一支新秀,行蹤詭秘,不像是大家出身。但其行事做派不與常人相同,往往出其不意,險中求勝。且必要時還會采取一些非常手段,隱約中帶著一些江湖之氣。但正是他們不拘一格,所以僅僅三年的時間便脫穎而出,漸漸形成壟斷之勢。林家的這幾處生意,少了官場的庇佑,也不可幸免的被擠到了利潤的邊沿。


    黛玉讓丫頭們全都到門口伺候,水安和護衛們分別立在各個窗口門口,等有可能有人進出之處。黛玉和自家的六個掌櫃管事,分主仆相對而坐。在簡單的客套寒暄之後,便靜靜地聽他們訴說這幾年來各自的境況。


    期間黛玉也會問幾句話,更多的是,她靜靜地品茶,亦給眾人倒茶,細細的聽著他們說話。


    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商談。這次商談不僅僅讓黛玉知道了林家根基未倒,尚有東山再起之勢。更讓林家的骨幹管事明白了,林家雖然無子,但卻有一個比兒子更好的女兒。老爺唯一的女兒,她不單單有著美麗的容貌,顯貴的身份,還有過人的智慧和寬廣的氣度。隻要有她在,林家便不會倒。


    談話結束的時候,已經是午後申時。眾人的午飯都是在瓊花樓用的,黛玉和六個管事也是邊吃邊談。


    七個人坐在一起好像沒有了主仆,沒有了男女,有的隻是七個為了讓林家再次崛起而從此相互扶持相互信賴的親人。


    其實除了黛玉這個主子之外,這六個人本身就已經連在一起,結成了錯綜的姻親關係。已經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所以隻要黛玉能夠融進來,成為他們心中真正的主子,那麽七人一心,是不難做到的。這七人的關係,黛玉已經通過雪雁而了如指掌。她進北靜王府之後,除了讓雪雁掌管自己帶來的書籍字畫等物之外,便是讓她跟外邊的生意建立了聯係。這是王沐暉放任離京時便對黛玉提出的事情。父親的產業,黛玉自然要好好地看管。


    雖然是一次長談。但黛玉並沒有急著下結論,這次她仍然以了解為主。離開瓊花樓的時候,黛玉隻是囑咐了六位管事一件事情——不管用什麽辦法,一定要弄清楚對手是誰,他們的背後又是誰。這一場商戰之中,還有誰會牽扯其中,會牽動著那一家名門望族甚至皇親國戚。總之要做到一點,那就是知己知彼。


    午後申時,黛玉看看天色不早,自己也出來多時了,便輕笑一聲歎道:“今日我們聚在一起,詳談甚歡。黛玉對各位這幾年的辛苦勞累深表謝意。從今天開始,黛玉便正式加入你們其中了,還望林彤叔叔和各位不要嫌棄黛玉一介女流才是。”


    六人慌忙離座跪倒,齊聲道:“姑娘是我等家主,奴才等誓死效忠姑娘!”


    黛玉笑了,他們稱自己姑娘,而不是王妃,這就說明,在他們的心目中,自己依然是林家的人。這就夠了!


    瓊花樓四層,古典雅致的茶道場,自然拙樸的裝飾風格,帶著樹皮的原木陪著名貴的蝴蝶蘭和小葉蕨類植物把寬敞的大廳不規則的隔開。再配以高大的綠色盆栽植物,掩映著自然分割的小雅間裏品茶的人們。隱蔽而又通透,力道把握的恰到好處。


    在一從高大的盆栽芭蕉之後,坐著一個黑衣人。此人一身優雅的墨色修竹箭袖長衫,略微過肩的剝削淺褐色發絲柔軟地落在頸後,頂級的絲綢料子泛著淡淡的光芒,修身的定製款式,華麗得悄無聲息。


    這人身上散發的氣度,和華服美廈無關,一種藏在深處的沉靜氣度,舉手投足都是,仿佛他在之時,諸神皆隱。


    他的頭略微低著,看似不經意的品著手中紫砂杯中的香茶,實則透過凝碧樣的芭蕉葉子之間的縫隙一直在凝望,似乎是在等待什麽答案。


    “主人。”一個青衣人悄無聲息的跪在黑衣人的身側。


    “查清楚了嗎?”


    “包下樓上棋道場的,是凝翠軒的掌櫃的林彤。此人姑蘇人士,來京城有將近十年,一直做珠寶生意。和官場上的人來往不多,他們的珠寶首飾大多是賣給宦官富商之家。沒有什麽背景,算是個本分的商人。”


    “那個女子呢?是這個林彤的什麽人?”


    “那個女子很神秘,奴才尚未查出她是何人。”


    “知道他們在上麵談什麽嗎?”


    “奴才該死,那女子身邊四個護衛,把守嚴密,我們的人無法接近。”


    “嗯……”黑衣人略一沉吟,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若有若無的幽香,於是猛然抬頭,看見綠葉交錯的縫隙裏,有一道蔥綠色的身影晃過。她身後跟著幾個丫頭,雖然穿著講究,但卻並不張揚,看上去不過是個普通官宦之家的丫頭。


    黑衣人來不及多想,突然間起身離座,從另一道樓梯飛身下樓。


    三樓樓梯的拐角處,黛玉被一個莫名其妙的黑衣人擋住了去路。


    晴雯和秋茉立刻護住黛玉,擋住了黑衣人的視線,四個護衛兩前兩後,把黛玉和丫頭們護在中間。


    “這位壯士請了。”水安上前兩步,衝著黑衣人一抱拳,“麻煩壯士輕移貴步,我家夫人要下樓去。”


    “……”黑衣人不說話,隻是兩道目光緊緊地盯著水安的身後,那冷厲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兩個護衛和丫頭們,去搜尋他的獵物一般。


    “這位壯士,對不住,請您讓一讓。”水安的臉色也有些不好,雖然他此時有一點緊張,但憑著他的外交經驗,還是不會怕這個不知輕重的家夥的,這什麽人啊?怎麽這麽不講理?


    “哦,好。”看不到要看的人,黑衣人不情願的側了側身子,閃開一人多寬的空隙,等待著眾人一個個從他眼前走過。


    水安惱怒,但想到這裏不是王府,麵前這人身份不明,還是不要生事為好。安安全全的把王妃護送回府,便是他的責任。於是他一擺手,自己則站到黑衣人麵前,身後的護衛頭前帶路,秋茉攙扶著黛玉,跟在護衛身後慢慢的下樓。


    黑衣人看著黛玉從自己麵前小心翼翼的走過,蔥綠色的貢緞披風上,繡著暗色鳳尾紋,閃爍的金線星星點點。一條玉色絲帕遮住了她的臉,她目不斜視,低垂著眼瞼看著腳下的台階,隻能看見光潔的額頭和那一雙似蹙非蹙的黛眉,眉宇間那股輕靈之氣,足以讓世人為之傾倒。


    “等下。”黑衣人失神,猛然間抬手,一把拉住了黛玉的衣衫。


    “啊?”黛玉受驚,驚詫的瞪起了眼睛。


    “放肆!”水安立刻上前,要抬手拍落這個狂徒的手,王妃何等人,怎能讓人隨便拉扯!


    “放手!”黛玉不等水安的手拍下來,便奮力一甩手臂,衣衫便從他的指間滑落。不再多話,黛玉轉身匆匆下樓。


    “你什麽人?怎能這般無禮?”水安急了,麵對這黑衣人,怒目而視。


    “對不住,在下一時魯莽,請老人家恕罪。”黑衣人淡淡一笑,嘴上雖然說著謙恭的話,但眸子裏是兩道放蕩不羈的目光。


    能讓這樣一個人道歉,水安倒有些意外,他是打定了主意跟著人糾纏的,不過對方一道歉,他倒是不好意思多說什麽了。再說王妃這次出門隻帶了四個護衛,若是有什麽事情,自己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王爺砍的。還是算了吧!


    “算了,年輕人以後多注意些。”水安淡淡的看了黑衣人一眼,轉身離開。


    黑衣人的目光追隨著紅木樓梯,望著空蕩蕩的樓梯口。


    “主人……”青衣仆從又一次出現。


    “那個女子你查不到,這個管家你總該查得到吧?”黑衣人淡淡一笑。


    “這個人太好查了,奴才剛問了這瓊花樓的老板,此人雖然穿了一身下等人的衣衫,但這瓊花樓的老板一眼就認出了他,他姓水名安,是北靜王府的大總管。”


    “哦!原來是他!”黑衣人的眼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那麽她應該是水溶剛過門的那個沒有依靠,沒有權勢,無父無母的小王妃了!”


    “沒錯,能讓水安如此緊張護著的女人,除了她,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嗬嗬……”淡淡的笑,有些詭異,但更多的是攝人心魄。


    “主子,忠順王爺那邊的人……”青衣人小心的提醒。


    “嗯,走吧。”黑衣人把目光從樓梯口收回,轉身回去。


    他原來坐著的雅間裏,多了一個人。此人一身赭色衣衫,也是一副雍容華貴氣度不凡的樣子,隻是他並沒有落座,正站在窗前,看著街上的風景。


    “小王爺。”黑衣人對著忠順王爺的世子微微頷首,不卑不亢,甚至還有一分不屑。


    “冷門主。”忠順王爺的兒子蕭晟反倒謙遜的對著這位冷門主一抱拳,“家父有事,不便出門。特遣蕭晟前來,同冷門主見一麵。”


    “嗯,令尊整日為國事操勞,倒要多多保重身體。我冷玉堂不過是一介草寇,能見到世子,也是三生有幸呢。”


    這句話怎麽聽都像是反話,可蕭晟卻不動聲色。隻是一味的陪著笑臉,又躬了躬身子,小聲說道:“最近這幾天,皇上要清理戶部的賬目,且啟用了北靜王。風頭正緊,家父也沒辦法。”


    “嗯,若非此事,我又何須進京?”冷玉堂轉身坐下,平靜的品茶。


    “門主可有了對策?”


    “哼,我又不是你忠順王府的智囊團,這對策用得著我來想嗎?”冷玉堂的口氣依然淡淡的,但蕭晟已經感覺到了火藥味。沒辦法,誰讓自家老子拿了人家那麽多銀子呢,不給人家辦事,總得讓人家出出氣吧?


    “請門主不要動怒,這對策嘛,一定會有的。家父一定會想辦法,一定。”


    “等你父王想出辦法來,恐怕我的腦袋已經掛在城門上了!”冷玉堂把手中茶盞放在紅木幾案上,身子往後依靠,慵懶的閉上了眼睛。


    蕭晟見狀不敢再多說話,隻是跪坐在他的對麵,默默地等。


    半晌,冷玉堂終於開口:“我要一個人。”


    “一個人?”蕭晟出乎意料,他今天不應該要太醫院的宮廷供奉,要長期給宮裏送藥嗎?


    冷玉堂不說話,隻是伸手沾著杯中殘茶,在散發著暗啞光澤的紅木桌麵上,寫了四個字:“北,靜,王,妃。”


    水溶今天一直心神不定。朝堂之上皇上幾次問話,他回答的都不是所以,明顯就是在應付。退朝後,皇上有意留下他細談,他卻以家中有事為由,婉拒皇上。


    “表兄,到底什麽事,把你急成這個樣子?”禦書房中左右無人,皇上納悶的看著水溶。


    “皇上恕罪,臣的家事而已,不敢勞皇上操心。”


    “哎呀,你去吧,趕快把家事平複了,明兒再來。哎——我告訴你啊,明兒你若是還這個狀態,我就把你發到江浙去視察民情。”皇上半是玩笑半是認真。


    “是,臣告退。”水溶急匆匆離了禦書房便往家趕。


    皇上卻失笑道:“這到底是什麽家事,能讓一貫冷靜的北靜王如此心神不定?”


    “皇上,奴才去打聽打聽?”邊上的太監李德祿討好的笑問。


    “去,滾一邊去,朕的愛臣,朕還不知道嗎?北靜王府的家事不是你等狗奴才瞎摻合的事情。”


    “是,奴才該死。”李德祿訕笑著,並不離開,隻是小聲嘟囔道:“還不就是北靜王妃的事情,這不正好合了皇上您的心思嗎?”


    “你說什麽?”皇上陡然變了臉,轉身來冷冷的看著李德祿。


    “啊?”李德祿猛然驚醒,意識到自己犯了忌諱,連忙跪在地上,磕頭求饒,“奴才該死,萬歲爺饒命!奴才該死,萬歲爺饒命啊!”


    “你狗奴才的確該死,朕給你幾分顏色,你就可以開染坊了!來人,拖出去打二十板子!看你以後還胡說不胡說!”


    話音一落,立刻有人進來,拉起老太監李德祿就往外走。


    李德祿心中明白,二十班子不過是略施懲戒罷了。這跟那次皇上從北靜王府回來,一聽外邊一個小太監議論北靜王妃容貌的話,立刻杖斃,要好多了。


    自己這是犯得哪門子糊塗啊,隻顧著說笑話,一時忘了皇上的忌諱。皇上麵前,那是不容許任何人說出‘北靜王妃’四個字的,這可是搖腦袋的事情。


    水溶匆忙回府,卻聽家人說王妃出門,尚未回來。再問王妃去了何處,下人無一人知曉。水溶便有些悶悶不樂,進書房後,告訴水祥,今日所有的公務全都等明天再說,有人來訪,隻說王爺不在家,叫他們明兒再來。


    水祥看著自家王爺這副丟了魂兒的模樣,哪敢多問。忙答應著出去,關好房門,囑咐四個小丫頭在門口聽候傳喚。


    水溶真是體會到了度日如年的感覺,午飯都沒好好用,在書房悶坐著,便想起那日清晨黛玉衣衫未換,發髻未綰,一臉憔悴來勸解自己的樣子。坐在柔軟的地毯上,他還能清晰的回憶起當時把她壓倒在身下的感覺。


    煩悶!水溶一翻身,幹脆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閉著眼睛從心中描畫黛玉的容顏。可是才半日不見,她的模樣好像變得模糊起來,她的五官是什麽樣子?她的衣著發髻又是什麽樣子?她的一顰一笑似乎都難以勾畫,唯有心底深處那一抹幽香仿佛已經印入靈魂。


    原來上朝議事也好,在書房處理公文接見外省官員也好,他知道她一直在那裏等他,能夠感覺到她的等待。


    不行,等她回來,要好好地看看她,還要畫一幅像掛在這裏。要隨時都能看見她才行。嗯,還是別讓她出去了,有什麽事不能在家裏說呢,讓她鋪子裏那些管事來王府回話好了。想到這裏水溶又暗罵自己沒用,一開始就不應該讓她出去嘛!


    水溶就這樣躺在書房的地上,想東想西,時而擔心黛玉吃不好喝不好,時而擔心黛玉在外邊會不會遇到壞人,再不就是罵水安這個狗奴才不把黛玉的行蹤告訴下人,又暗恨秋茉這死丫頭也不知留個信兒。直到夕陽西下,門外有丫頭輕聲說道:“王妃回來了。”他的心中的那些亂七八糟一下子消失,想要跳起來到門前去迎她,卻又硬硬的忍下這個衝動。依然躺在地上,裝作睡著的樣子。


    黛玉回府後,依然心有餘悸。不知哪個黑衣人是誰,他又為什麽會突然抓住自己。幸好一進門便聽說水溶回來了,所以便急匆匆的趕來書房。


    進門後黛玉發現屋裏空蕩蕩的,沒有人影。正在納悶,偶然低頭發現水溶四平八穩的躺在地上,於是心中便覺得莫名其妙的委屈,疾走幾步上前去,趴在水溶的身上輕聲的哭起來。


    水溶原本還想讓黛玉心疼心疼自己,說些可心的話兒,卻沒想到她一進門便抱著自己哭,於是忙坐起身來,扶起黛玉的肩膀,著急的問道:“玉兒怎麽了?好好地哭什麽?”


    其實原本也沒什麽,水溶如此緊張的一問,黛玉便覺得心中更加委屈,那眼淚兒珍珠斷線似的往下落。


    “哎呀,到底怎麽回事嘛!遇到什麽麻煩了?”水溶更加著急,轉頭喚人。


    秋茉和晴雯聽見叫人,忙進來看時,卻看見水溶坐在地上,黛玉趴在他懷裏哭。一時間倆丫頭也愣住了。


    “你們下去吧。沒事了。”黛玉聽見丫頭進來,便止住了眼淚,從水溶懷裏掙脫出來,坐正了身子。


    秋茉和晴雯不敢離去,隻看著水溶。水溶擺手,二才出門去,關好房門。


    水溶再三追問,黛玉方把遇到一個黑衣人的事情說了出來,想到自己的披風還被那人抓過,於是又急忙將衣衫解下,扔到一邊。


    “玉兒,你可看清楚那人的特征?”水溶心中十分的生氣,這種登徒子最好以後別出現,否則一定要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沒有,隻是覺得那人好冷,看到他,我……有些害怕。”


    “不怕,都道是邪不壓正。我們不怕,以後你有事,就讓你那些老家人來府中回話好了。如果你覺得不方便,我可以叫人在後麵的院子裏另收拾房屋給他們居住。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嘛!你都是我的王妃了,還跟我分什麽彼此?”


    “這個……不大好吧,畢竟他們是生意人,隨隨便便的出入王府,對王爺的影響不好。”黛玉想水溶此時正掌管著戶部和禮部的事情,府中本來就忙得很,兩部的大小官員隔三差五的便會來府上見水溶,若是讓那些人時不時的進來,定然會不方便。


    “有什麽不好的?我們府上原來不就有些生意?索性都是要你操心的,你就一起管著好了。我如今越發的忙了,水安再能幹也是下人,你這個當家主母不管,又讓誰管呢?時不時。”水溶拿著黛玉的帕子,把她的眼淚拭幹,又笑道,“不過不許太累了,你身子雖然無礙了,但因先天就弱,是不能太過勞累的。為夫今兒在宮裏見到輕廬了,明兒他再來給你請脈,順便看看婧琪。你可不許再出去了,知道嗎?”


    “瞧你說的這話,倒好像是我天天往外跑似的,我不就出去了這一次嘛!”黛玉又不服氣起來,推開水溶,轉身背向著他。


    “你可知道,你這一次,我已經六神無主了。今兒上朝,皇上問的什麽我可是全沒聽見,下朝後皇上一再追問呢。”水溶哪裏還管得了那些,伸手把黛玉拉進懷裏緊緊擁住。


    “如此說來,妾身連累王爺受皇上責難了?”黛玉撅起小嘴,哼了一聲,“王爺自己心神不定,到怪起別人來!”


    “你這小東西沒良心,為夫心神不定,還不是擔心你呀?”水溶捏著黛玉的尖下頜寵溺的笑笑,旋即起身,把她也拉起來,“咱們回房去吧,這地上雖然鋪著毯子,但終究還是涼的。”


    所有的擔心和消沉,都在看見她的那一刻時消失,水溶又恢複了正常狀態。給太妃請安回來後,水溶抽了個空叫了水安來,問清楚了瓊花樓上所見那人的形容樣貌,又安排自己的手下去查此人的底細。


    第二日水溶上朝,不想稱病在家休養多日不上朝的忠順王爺今兒也上朝了。且在朝會上,好像是故意的一樣,總是跟水溶唱反調。尤其反對水溶剛剛擬定的治水方案,說水溶是勞民傷財不算,還質疑水溶是否在治水工程中撈取油水。


    水溶怒不可遏,皇上也很生氣,但忠順王爺是三朝元老,又是皇室宗親,在朝廷中也算是舉足輕重的人物。皇上平時也都讓他三分,此時更不好和水溶一起反駁他。畢竟他所反對的事情,對他自己來說毫無半點好處。他口口聲聲為了國計民生著想,言辭雖然激烈,但言語十分嚴謹,像是早有準備似的。皇上就是想發怒,也沒辦法當著朝中重臣喝斥他。


    於是隻好退潮,退朝後皇上留下水溶和忠順王爺二人到禦書房繼續商議。


    “蕭王爺,依著你的意思,這南方水患該如何治理?要知道如今已經進入春耕時節,昨日八百裏加急奏報,長江在江浙一帶出現了桃花汛。你可知道江浙一帶向來被成為朝廷的糧倉。如果今年的春耕耽誤了,對朝廷會造成什麽樣的影響?”皇上坐在龍椅上,看著麵前一老一少兩個王爺。


    對於水溶,皇上是知道的。雖然水溶一直閑散在家,對朝中政事漠不關心,但此人大才,為人光明磊落,且正是青年鼎盛時期,又是皇室宗親,做起事來行事方便,地方官沒有人敢為難他,且他素來雷厲風行,雖然有些不擇手段,但一些沉屙雜症到了他的手中,還真的能夠快刀斬亂麻。


    “回皇上的話,老臣以為,這治水工程,耗費巨大,自皇上即位以來,年年治水,但年年水患不斷。這兩年我們用在治水上的銀子,已經夠多了!治水治水,這都成了某些官員發家致富的捷徑了。這兩年國庫空虛,幸好沒有戰事,若邊疆有個風吹草動,皇上又把銀子都用去治水,一旦調兵,便會危及社稷江山。還望皇上三思!”


    忠順王爺的話說的句句誠懇,說道動情之處,甚至留下幾滴渾濁的眼淚,讓皇上也無話可說。


    水溶明白,這幾年來朝中的某些官員,借著治水工程沒少撈錢,所以做起來的工程都是些豆腐渣,根本擋不住洪水的衝擊。年年治水,勞民傷財卻沒有什麽效果,正是皇上最頭疼的事情。


    隻是這個老王爺實在有些狗眼看人低,那些官員貪汙治水款項並不代表水溶也會貪汙,他憑什麽一口否認水溶的治水方案,並且極力反對水溶督辦治水工程?於是水溶淡淡一笑,起身離座,對著皇上躬身施禮,又對著忠順王爺說道:“小王有一事不明,還請王爺指教。”


    “北靜王向來恃才傲物,想不到也有像老夫請教之理。”


    “聖人曰:君子不恥下問。小王年輕,向王爺請教問題,也在情理之中。請問王爺如何得知水溶也會貪汙治水工程銀兩?難道王爺有水溶貪汙的證據?亦或王爺熟知原來治水工程中那些貪汙受賄之事,想來給小王提個醒兒?”鬥嘴皮子?我水溶可不一定會輸給你,朝堂之上,不過是看在年歲尚讓你幾分而已。老東西,跟我倚老賣老?


    “你……真是狂妄!”忠順老王爺有些氣結,這個水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敢跟老子這樣說話?老子不殺一殺你的威風,你也不知道鍋是鐵打的。


    “好了好了!你們二人別再鬥嘴了!再這樣,朕每人賞三十板子,看你們還有沒有力氣吵!”皇上也十分的鬱悶,隻好拍著桌子叫停。


    三十板子?水溶淡笑,三十板子算什麽?隻是那把老骨頭恐怕連十下也受不了,就該去見閻王爺了,看他那副濫身板吧,還整日在家吃喝嫖賭,他那身子,恐怕早就被掏空了吧。


    “皇上恕罪,臣無狀。”想歸想,水溶可是明白,皇上的麵子還是要給的。


    “水溶,你的治水方案朕準了。從今年起,朕最頭疼的事情就交給你了。你給朕辦好這件事,便是大功一件。”皇上的主意其實早就定了,隻是忠順王爺今日的反常讓他感到奇怪而已。這個老王爺從來都是老謀深算躲在暗處,今日怎麽會如此明目張膽的站出來說話呢?


    不過剛才水溶的那句話倒是提醒了皇上。因為往年負責治水工程的官員,差不多都是忠順王爺舉薦的。有的即便不是他舉薦,也是他的門生舉薦。思來想去,好像那些人都跟忠順王府有著或多或少的關係。


    難道今年這一條財路斷了,忠順王爺坐不住了?


    皇上暗中觀察許久,總也不敢妄下斷論。但還是當機立斷,給水溶下了聖旨。(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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