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周太姨娘從王府中回到自己的家裏,進門後吃了杯涼茶,心神方安定下來。但思來想去心中到底不安,於是便去她的媳婦金氏的房中。


    金氏的身子還沒調養好,今兒這麽重要的日子,作為北靜王府的二奶奶,她沒有出席十分的遺憾,正悶在房裏生氣的,便聽見婆婆在門口問丫頭:“你們奶奶好些了嗎?”


    小丫頭許是坐在門檻上打盹兒,沒瞧見周太姨娘來,聽見說話著急,頭便在門框上撞了一下。咚的一聲,小丫頭嚇醒了,還以為周太姨娘打了她,於是忙跪在地上哭道:“老奶奶饒命,奴婢不是有意的。”


    “沒用的奴才!”周太姨娘火氣又被勾起來,原本沒想打人,可這會兒火氣上來了也顧不得許多,抬腳邊有踢了小丫頭一下,“整天挺死屍還挺不夠,這會兒還在這兒裝出這副模樣來,可是我們家苛待了你?”


    那小丫頭原是金氏的陪房丫頭,原來在金家也沒受過這種氣,無奈此刻是主子的婆婆責罵自己,況且原也是自己錯了,沒法爭辯,隻好嗚嗚的哭。


    金氏躺在屋裏,早就聽不下去了,什麽‘整天挺死屍’,‘什麽苛待了你’。句句話分明是在碼自己,於是金氏便躺在屋裏冷笑道:“您老人家在外邊受了氣,就在外邊撒完了再回來,她小孩子家知道什麽?您老人家是罵她呢嗎?您分明是嫌棄我!可憐我被你們利用了,糟蹋了自己的身子,卻再來任由你們呼來罵去的!活著還有什麽意思?不如趁早給我一紙休書,把我休了再去娶好的是正經!”


    周太姨娘被金氏的話堵得喘不上氣來,金氏家雖然不是什麽官宦之家,人家的生意卻做得極好。況且自己那點家底都在人家的錢莊裏存著,若是翻了臉,還不得血本無回?所以周太姨娘縱然在生氣,也不會跟銀子過不去,於是忍了又忍,便對著裏麵冷笑道:“二奶奶你也別多心,我也就是罵罵小丫頭,二奶奶如今病著呢,若在生了氣,身子有個好歹,咱們不更要打饑荒?”


    “哼,老奶奶是怕我看病多花了你家的銀子吧?”金氏不依不饒的諷刺,不過她說的也是實情,自打嫁進這道門,這裏裏外外可都是用的自己的嫁妝。


    “哎喲喲,你這話說的,我的可不都是你的?如今我都一把年紀了,隻有泫兒這一個兒子,等我兩腿一蹬過去了,這家裏的東西哪個不是你的?”說道這個周太姨娘就心酸,好像明兒她就死了,這一片家業都姓了金似的。說著說著竟然拿哭起來。


    “行啦,您老人家別一回來就這樣了。您在哭,等您那寶貝兒子回來,還以為我怎麽找您了呢。”金氏見她婆婆哭了,也不好再說什麽刻薄話,隻得硬撐著從床上坐起來,又罵小丫頭:“還不扶著老奶奶坐下,等著我起來揭了你的皮呢?”


    小丫頭忙扶著周太姨娘進了坐好,又去倒了茶來遞到她的手中,周太姨娘心中的火氣方消了些。又歎了口氣,看著金氏蒼白的臉說道:“這次已經是萬幸了。水崎兩口子如今還不知是死是活呢。”


    “不是說被趕到東北守祖塋去了嗎?”


    “話是這樣說,東北那地方你是不知道。這北去幾千裏路,路上千難萬險的,就算是倒了祖塋地,你以為是那麽好過的?東北的山裏,一年四季積雪不化,那種環境裏誰能活下去?”周太姨娘歎息道。


    “這小王妃也夠狠的,如此便是要了他們的命了?”


    “原來我還不信,以為這小王妃不過太妃的一杆槍,事情怎麽做,全都要憑太妃一句話。今兒我算是見識到了。在這小王妃麵前,說話可是一個字兒也錯不得的。”周太姨娘想想黛玉挑自己錯兒的時候那種不屑的眼神,心中便不由得發慌。


    “您老如今把心思多放在您兒子身上好些,他從通州回來,也有兩三天了,可總沒在家過一個夜,您說這是怎麽了?”金氏歎了口氣,可恨自己這副半死不活的身子,要多久才能好起來呢。


    “哎呀,他是個男人,你如今身子這樣,難道讓他在家當和尚啊?”周太姨娘又不滿起來。


    “瞧瞧,就知道您老人家還是擠兌我,這苦藥汁子已經喝了十來天了,還是不見好再這麽著下去,我還不如一頭碰死算了。”金氏那個惱啊,原本要算計人家呢,如今算計了自己。眼瞅著就要雞飛蛋打了,又如何不生氣?


    “這跟小月差不多呢,為了你的身子,好歹也要養一個月呢。哎!上次你娘家的嫂子來,還同我說起這事,媳婦你也要想開一些了,畢竟如今泫兒隻有一個女兒,還不滿一歲。你總不能看著他短了後吧?”


    “您這是什麽意思?難道要他停妻再娶?”金氏不滿,停妻再娶可不行,金家好歹也是個大戶人家,自己怎麽能受這樣的氣呢。


    “哎呦,什麽停妻再娶,依著我的意思,你也該給泫兒納兩房妻妾了,將來若是有個一男半女的,歸到你的名下,也是你後半輩子的呃依靠不是?你瞅瞅我,若是沒有泫兒,還不早就成了一堆枯骨?”


    金氏聽了這話,便陷入了沉思。周太姨娘的話不錯,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也不能沒有兒子。可這做妾的生了兒子被妻房收了去,她們心中能服氣嗎?再說了,那孩子跟自己隔一層肚皮,他將來長大了能聽自己的話嗎?這種事可馬虎不得,水泫怎麽說也是周太姨娘肚子裏爬出來的,若是他被太妃認了去,周太姨娘還不恨死太妃?再說這水泫也不一定就感激那個讓自己母子分離的太妃啊!這事得好好想清楚,別一輩子費勁了心思,倒是給別人做了嫁衣裳。


    周太姨娘見金氏不言不語,知道她也在動心思,於是接著勸道:“你娘家嫂子也說,她會選幾個丫頭給你送過來。你呢,就挑一兩個跟你親近的,讓泫兒收了房吧,這樣也省的他出去胡鬧。你拴住了他的心,又能白白撿個兒子,何樂而不為呢?”


    金氏無奈,想來想去,也隻有讓水泫先長留在家裏才好。他整天出去,誰知道會跟什麽樣的女人亂搞?最重要的,出去逛窯子,沒有錢哪兒能成呢,哪家青樓妓館不是無底洞?還不如買兩個丫頭放在家裏,既幹淨又省錢。於是金氏便點點頭,輕歎一聲:“就依著老奶奶的話吧,這事還得老奶奶操心。我這身子,這會兒是經不起再折騰了。”


    周太姨娘喜笑顏開,忙點頭道:“自然還是我操持。”


    這邊婆媳二人商議著給水泫納妾,而萬壽宮裏,太後和南安太妃也在商議著一件關於納妾的事情。原來是太後砸了一屋子的東西之後,心情也冷靜了許多,千難萬難,事情還是要辦,所以她先把自己的妹妹南安太妃宣進了宮裏。


    “妹子,今兒進宮怎麽沒帶著柔嘉?”太後的聲音略帶著沙啞,這幾日的不開心讓她蒼老了許多,雙鬢的白發也增加了幾根。


    “哎,這孩子,最近迷上了詩詞歌賦,整日家把自己悶在屋子裏,用功看書呢。”南安太妃和太後是親姐倆,蕭氏的後人,忠順王連了宗的侄女。


    “詩詞歌賦?”太後嘲諷的笑笑,“要哀家說,這詩詞歌賦還不如孫子兵法來的有用,你呀,要讓她學學如何拴住男人的心,才是最重要的。”


    “可不是嘛,太後的話是有道理的,可這死丫頭,偏偏不聽。臣妾又從小把她驕縱壞了,不成了樣。”


    “柔嘉有多大了?不小了吧?”


    “哎!說的就是這個事兒呢,她如今都成了嫁不出去的大姑娘了。”南安太妃哀歎連連,早幾年,這攀親的人都踏破了門檻兒,可柔嘉哪個也看不上,如今這孩子看瞅著都十九歲了,這大戶人家的公子哪個不是十五六歲上就成了婚?可堂堂南安郡王府的郡主,又不能隨隨便便找個人就嫁了。


    “她有中意的人了?”


    “原本是中意北靜王的,可如今,又瞧不上人家了。說無論如何也不給人家做小。”南安太妃歎了口氣,瞧北靜王如今都成了親王,其他三王還是郡王,太後到底怎麽想的嘛,如今就屬著南安府上最蕭條了。


    “南安王的兵符是皇上收回去的,哀家也沒辦法,這打了敗仗總要有代價的。”太後一眼就看透了這個妹子的心思,不屑的看了她一下,淡淡的話直接戳到她的心窩子上。


    “臣妾知道,臣妾心中還是念著太後的恩典的。”南安太妃比較了解太後,此時若還不趕快拍馬屁,隻怕一會兒自己又要當炮灰了。


    “嗯,柔嘉這孩子,當時也是哀家心疼她,才讓你從別家挑了一個姑娘認了幹女兒。如今她也該為哀家做點事兒了。”


    “太後的意思是?”


    “妹妹回去勸勸她,好歹她跟水溶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從小兒一起長大的,那感情自然也淺不了。隻要她進了北靜府,那邊是側妃。怎麽說她也是哀家的外甥女,哀家是不會看著她受委屈的。”


    “臣妾謝太後恩典。”南安太妃聽了這話,心中無可奈何,但還是對著太後跪下去。側妃不就是小嗎?無論如何還是要給人家正妃晨昏定省,請安行禮的呀。柔嘉這孩子……能受得了這一份委屈嗎?


    “你也先別急著謝恩,柔嘉這孩子進了北靜府,若是不能俘獲水溶的心,那也等於沒去。哀家如今也是沒辦法了。妹妹想要保住這榮華富貴,隻怕也要跟著哀家放手一搏了。所以柔嘉必須自願過去,若是有一點不樂意,哀家也不勉強她。你下去吧,好好勸勸她。”太後這次十分的謹慎,生怕再弄個廢棄的棋子進北靜府。別還沒被自己所用,就被人家征服了,就像當初賜婚的黛玉。


    南安太妃答應一聲,退出萬壽宮,回家的路上想了一路,總算想好了一些話回去跟女兒說。誰知一進家門家人便上前哭訴,說郡主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南安太妃尖銳的嗓音在南安王府上空回蕩:“你們這群廢物,在家怎麽伺候的?”


    跟柔嘉郡主的丫頭被管家娘子帶上來,跪在地上抽抽搭搭的哭著,說郡主看了一會兒書,便要了筆墨,自己寫了一會兒,又說去園子逛逛,叫丫頭們都別跟來。後來小丫頭端著茶水進園子去找郡主,找了半天都沒找到。郡主就這樣失蹤了。


    “廢物,氣死我了,把跟郡主的人全都綁起來,找不回郡主,你們一個個兒都別活了!”南安太妃氣呼呼的,一邊罵人一邊進了正廳。


    黃昏時候,柔嘉郡主自己出現在南安府的門口,進門後管家及下人如同見到了天大的寶貝,眾人忙上前問好的問好,請安的請安,簇擁著她把她送去南安太妃的房中。


    “你做什麽去了?出門為什麽你叫人跟著?一個大姑娘家私自出門,這也是你一個郡主能做出來的事情?”太妃看見柔嘉郡主一臉得意之色進門來,忍不住發怒。


    “母妃,女兒出門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辦。您發這麽大的火兒幹嘛?”


    “我發火幹嘛?我再不發火兒,咱們南安王府的臉都叫你丟盡了!你說你這幾日跟丟了魂兒似的,你到底在想什麽?”南安太妃心中著急的很,這個女兒向來是有心計的,這幾天怎麽跟變了個人似的?整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裏神神叨叨的不說,今兒竟然還私自跑出去。瞧她一臉得意之色,定然是什麽事情如願了!可這麽大的事情,若是傳揚出去,南安王府的臉麵真是丟盡了。


    “母妃,您別生氣了。女兒都跟您說還不成嗎?”


    “說,你快說!”南安太妃怒火衝天,都是自己平時太縱容她,竟然把這個女兒給縱容成了這副模樣,真是女大不中留啊,這會兒說什麽也要好好地敲打敲打她,讓她乖乖的嫁到北靜王府去。


    “你們都下去。”柔嘉郡主看了看邊上的丫頭婆子們,冷聲說道。


    太妃一怔,女兒這是要幹嘛?


    “母妃,今兒女兒出去,是去見一個人。女兒知道,這樣做很不好,但女兒自從見了他,便終於明白這些年來女兒等的人是誰。”


    “什麽?”南安太妃這會兒聽明白了,自己的這個心肝寶貝是出去私會男子了!天哪,這還了得?這可是關係著身家性命的大事啊!


    “母妃,女兒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可是女兒此時心中隻有他,這輩子若是不能嫁給他,女兒情願終身不嫁,孤獨終老!”柔嘉郡主一番平日嬌柔乖巧的姿態,變得決絕起來。


    “等等……你先說說,那個人是誰?”南安太妃終於明白過來,自己這個女兒,這回是來真格兒的了。


    “這個人母妃是見過的,且咱們家跟他家也有極大的淵源。”


    “你直接說是誰家?是不是北靜王府?”


    “母妃好糊塗,女兒說的多明白,絕不給人做小。”柔嘉一臉的不高興。


    “不是北靜王府?那你別說了。除了水溶,你這輩子不能嫁給別人。”南安太妃到底年紀大些,知道先下手為強,若是等女兒說出那個人是誰,恐怕她再也沒開口的機會了。


    “母妃!”柔嘉原本在地上跪著的,為了能達到自己的心願,她想今天多跪一會兒也值了。可沒想到自己話未出口,竟然被母妃給堵了個嚴嚴實實。


    “你不要再說了!來人!把郡主帶回房裏,沒我的話,不準放她出來。”南安太妃這次是真的下了狠心,看著自己寵愛了十九年的女兒,初進門時臉上閃爍的紅光,她便知道太後說的勸說是沒有用了。柔嘉愛上了別人,那她就死也不會進北靜王府。自己的女兒自己知道,這孩子從來都是一條道走到黑的人。


    但是,太後發話了,柔嘉不進北靜王府,南安王府就完了。兵符沒有了,往日那些攀附在南安王府的官員們都先先後後明明暗暗的倒戈投到別的王爺門下。南安王府已經成了一個空殼子,兒子南安郡王如今隻是個閑散王爺,朝中之事連句話都說不著,皇上一句征戰辛苦,好生在家修養,便把他擱置起來。


    若是再沒有了太後的支撐,那南安郡王恐怕都要換人了。所以南安太妃這次必須下狠心,要柔嘉郡主聽從太後的安排,進北靜王府和黛玉爭鋒。


    柔嘉郡主這一關,就被關了十來天,期間就是五月端午也沒有被放出來透透氣,可憐一個花容月貌的癡情女子,十來天的時間便被關的形容憔悴。而她心中念念不忘的那個人,卻全然沒把她放在心上。


    說到端午節,這在天朝可算是個不小的節日。因為當朝太後便是這天的生日,所以端午節又是當朝的萬壽節。按照朝廷禮儀,凡五品以上的朝廷內命婦都要進宮,給太後磕頭請安賀壽,獻壽禮,領壽宴。


    因為這天皇上還會帶著王公大臣皇室子弟在禦花園給太後賀壽,所以跟隨內命婦進宮的,還會有各世家名媛,大家都暗暗的希望,能夠在這一場宴會中,給自己的女兒找一個好的依靠,就算是不能進宮做妃子,能夠得到哪個王爺世子的青睞,那也是一輩子的靠山。


    按照水溶的意思,因為黛玉怕熱,萬壽節這場宴會,也可推病不去。但黛玉和太妃不這麽認為,太後的壽宴不比尋常,若是讓人家知道剛剛封為親王的北靜王王妃都不去賀壽,又該有什麽流言蜚語在京都傳播了。所以太妃說,她帶著王妃一道去。


    水溶見有母妃同往,心中自然放下不少,也沒再勉強。


    五月的禦花園,原本就樹木蒼翠,草木繁盛,如今為了慶賀太後壽辰,又專門做了修正布置,處處結了五彩絲綢,擺滿了各色鮮花。真是繁花似錦,姹紫嫣紅。說來奇怪,這老天仿佛知道黛玉怕熱一般,五月端午這天,竟然是個陰天。清早起來,陣陣東風撲麵,空氣清新涼爽,仿佛帶著雨絲。


    “這下好了,為夫不擔心玉兒中暑了。不過過去坐坐也就罷了,早些回來。今兒是正日子,禦花園雖然不小,但經不住人太多,那些脂粉氣混著汗臭味,莫要把我的玉兒給熏病了。”水溶身為監政王爺,要先去上朝,所以臨走前諄諄叮囑,生怕黛玉今兒會累著。


    “放心吧,好像我是個紙糊的人似的。”黛玉笑著給水溶整理好了衣領,又把他的王冠扶正。


    “總之多注意安全。處理完了朝政,我馬上來禦花園。”


    “嗯,好。”黛玉點頭,目送水溶離開,自己才去梳妝。


    雖然夏天的朝服裏三層外三層穿上去十分的麻煩,但幸好是用極薄極透氣的雪紗羅做的,倒也涼爽的很。黛玉的朝服是紫色輕紗金線繡鳳的褙子,腰間九孔玲瓏玉腰封,石榴紅長裙的裙角也繡著流暢的鳳紋,雍容華貴,儀態萬方。


    黛玉梳洗完畢,去凝瑞軒給太妃請早安,陪著太妃用了早點,婆媳兩個一起上了太妃的馬車出府進宮。


    太後今年的壽宴跟往年有所不同,壽誕賀禮擺滿了萬壽宮的東西偏殿,裏麵珍寶玉器都成了不上眼的東西,什麽珊瑚樹,琉璃塔,夜明珠,龍璿璣,什麽金佛玉觀音的,應有盡有。太妃和黛玉準備的是一件長幅的繡品,繡的是百鳥獻壽圖。這件繡品工藝複雜,刺繡功夫精良,實乃天朝罕見。這原是北靜王府的收藏品,若是為了太後的壽辰單單去做,恐怕是來不及的,這幅繡品少說也要四五十個繡娘繡一年多才能完成。


    不過太後看了北靜王太妃婆媳二人的賀禮之後,既沒有十分的誇讚,也沒有太過冷淡,場麵話還是說了幾句,不過再無原來那等親熱。


    太妃沒什麽,反正她們姑嫂向來如此。黛玉心中雖然感歎太後其人心機太深,但麵上也不好表露出來。


    辰時過後,太後便已經接見完了朝廷命婦,吩咐大家先去禦花園坐坐,等候辰時三刻皇上祭天回來之後開宴。眾人謝恩畢,各自同著各自相熟的人結伴而行。


    黛玉攙扶著太妃,二人一邊走著,太妃一邊給黛玉介紹著她不認識的太太夫人們。剛走了一段路,卻聽身後有個蒼老的聲音,顫顫巍巍的叫了一聲:“玉兒?”


    黛玉心中痛了一下,急忙轉身,看見賈母一身誥命服飾,在王夫人和邢夫人的攙扶下顫顫巍巍的向自己走來。


    “外祖母,二位舅母。”多日不見,心中那份仇恨仿佛淡了許多。黛玉不等賈母給自己行禮,先上前一步攙扶住了她。


    “給太妃請安。”賈母帶著兩個兒媳,走到北靜王太妃跟前,給太妃見禮。太妃也不是那種刻薄之人,見賈母年老體衰,行動有些不便,不等她跪拜下去,便對黛玉說:“扶老太君起來吧,這裏也不是行禮的地方,老太君也不是外人。”


    王夫人和邢夫人還是要行禮的,無論如何,這禮是不能廢的。黛玉不讓賈母拜,但卻沒十分拒絕王夫人和邢夫人的禮。雖然是舅母,但也有尊卑之分,畢竟黛玉如今是親王妃,當朝命婦裏麵,除了太後,北靜王太妃和容貴妃之外,沒有誰的品級越過了她。就是其他三郡王的太妃王妃見了她,也是要行禮的。


    來來回回的行禮畢,幾人找了一處涼亭分長幼尊卑坐下,便看見後麵元妃牽著一個女孩兒的手款款的走來。


    元妃給太妃見禮,又和黛玉寒暄,元妃身邊的女孩兒便上前來,給太妃和黛玉請安。黛玉便驚訝的笑道:“這不是琴妹妹嘛?”


    “可不是她?”賈母臉上笑著,眼睛裏卻帶著幾分無奈,把女孩拉到跟前,對黛玉說,“如今她回來了,已經認了二太太做母親,以後你們姐妹想見麵到更容易了。”


    黛玉聽完之後心中納罕,想寶琴原是在榮國府住了些日子,後來隨他哥哥出京,尋梅翰林外放的兒子成婚去了,如今過了這麽久,怎麽又回來了?況且瞧寶琴的打扮,還是個女兒家,難道其中生了什麽變故?


    隻是這種事情在這種時候是不能問的。雖然原來黛玉和寶琴也有幾分惺惺相惜的感情,可時過境遷,誰也說不準這段時間發生過什麽,所以黛玉隻得微笑著同她說些客套話。


    原本無聊的宴會,因為無意間遇到寶琴而變得有幾分意思,太妃和其他人說話的時候,黛玉便同寶琴說笑幾句。後來皇上帶著王公大臣們祭天歸來,到禦花園給太後請安,然後宣布宴席開始,眾人按照品級紛紛入座。寶琴因是跟這王夫人來的,按理應該坐在下邊那些姑娘小姐們的席上。太後十分喜歡寶琴,指著她跟元妃坐在一處。元妃身為皇妃,隻比容貴妃挨了一級,所以坐的地方跟太後皇上一席很近。


    而黛玉和太妃也是因為皇室至親,水溶如今又是親王的緣故,也坐在太後的近席,如此,寶琴和黛玉便隻是一席之隔。


    酒過三巡之後,眾人開懷暢飲。寶琴便趁機過來,尋黛玉說話。


    時近中午,天空卻飄起了雨絲。風也更加清涼滋潤。黛玉不善飲酒,陪著眾人吃了幾杯,便借故走開,沿著遊廊慢慢的尋一個僻靜的角落,依著欄杆看水池裏含苞待放的蓮花。


    細細的雨絲落在水麵上,碧玉般的水麵便蕩開一圈圈的漣漪,一層層蕩漾開去,又一點點的濺起來重新開始。周而複始,一圈圈,一點點,十分單調,又十分有趣。


    而那一片片碧玉般的荷葉上,滾動著晶瑩的水滴,仿佛珍珠一般,圓潤瑩澤,淡紫色的蓮花也有幾朵已經盛開,紫色的蓮瓣包裹著金色的細蕊和淺綠色的蓮蓬,迎風輕輕的擺動,雨絲結成水珠,藏在蓮瓣之間,若隱若現,風一吹,便輕輕地抖動著,一不小心便落盡了水中,又蕩起一個大大的漣漪。


    “青珪襯珠圓玉潤。”黛玉輕聲吟道。


    “紫弦藏笛翠琴悠。”一個婉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黛玉回頭看時,卻是寶琴。


    “對得好,你的文采越發的好了。”黛玉看著寶琴,微微的笑著。


    “王妃的神采才越發的好呢。如今的王妃,哪裏還有當日那股柔弱的影子?真真北靜王府的水土養人。”寶琴也開心的笑著,走到黛玉跟前,又福身行禮。


    “好了,這裏又沒那些人,又那麽多禮做什麽。才我還在想,你不是尋你的夫家去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不提也罷。”寶琴聽了此話,立刻垂頭喪氣起來,“他已經娶了新夫人,當年的婚約,已經毀了。”


    “哦!”不管出於什麽原因,寶琴的遭遇都讓黛玉有些同情。


    “如今我無處可去,隻好去依附大伯母。哥哥也替大伯母家裏跑跑生意,常年在外奔波,哪裏有顧得上我?”


    “他們待你可好?”黛玉看著寶琴一身衣服華貴光鮮,氣色還算不錯的樣子,猜測她在賈家過的想必不錯。


    “太太認了我做幹女兒,今兒趁著太後壽宴,特地帶我進宮來,無非也是那個心思罷了。”寶琴說著,便低下頭去。


    黛玉恍然大悟,原來是他們覺得元春一人在宮裏勢單力薄,要給她送個幫手進來。


    對於這些事情,黛玉無語,她沒辦法管,也沒有理由去管。畢竟那個地方那些人,已經跟自己沒什麽關係。別說寶琴,就是當初的自己,不過也是她們的一個籌碼而已,隻是自己比較幸運,遇到了水溶這樣的男人。


    黛玉剛想到水溶,便聽身後有人沉聲問道:“玉兒,這位姑娘是誰?你們怎麽躲到這裏來了?”


    心中一陣驚喜,感歎心有靈犀的感覺,於是開心的回眸,正好對上水溶沉靜關愛的目光。


    “王爺,這是妾身早年的一個朋友。”


    “妾身薛氏寶琴,拜見北靜王爺。”在剛才皇上帶領王公大臣給太後朝拜賀壽的時候,元妃已經指著北靜王給寶琴介紹過了,所以此刻寶琴是認識北靜王的。


    “哦,你是薛家的人?”水溶皺了皺眉頭,薛家人此刻在他的心目中沒有什麽好印象,為什麽玉兒跟著女子這麽談得來?


    “回王爺的話,是的。”如果有可能,這輩子都不想做薛家人,可是人生來最無法選擇的,就是父母出身。寶琴從心中哀歎,看來薛家人在人家的眼睛裏,真的很不怎麽樣呢。


    “王爺何時也關心起人家姑娘來?我這寶琴妹子如今可是元妃的妹妹,今兒特地進宮來給太後賀壽的。”黛玉走到水溶跟前,輕輕地挽住了他的手。


    水溶臉上的神色一暖,眉頭也舒展開來,原來這薛家的女子是來攀龍附鳳的,這跟自己無幹,隻要她不害自己的妻子,任她攀附誰,自己都懶得去問。


    “王爺,王妃,寶琴過來有一會兒了,怕元妃娘娘尋不到寶琴,寶琴告退。”寶琴很有眼色,看著人家夫婦如此恩愛的樣子,知趣的告退。


    黛玉點點頭,知道此時也無法跟她多說什麽,於是看著她的窈窕的身材消失在遊廊的拐角處。


    而不遠處的一個角落裏,太後和南安太妃也轉身離開,仿佛對這邊已經注視良久。


    “看什麽,都走遠了。難道一個女子對玉兒的吸引力,比為夫還大?”水溶抬手,搬過黛玉的臉,讓她和自己對視。


    “王爺快放手,這是什麽地方?被人瞧見了,又要說妾身輕狂。”


    “我們是夫妻,親密些也是應該的。又怕誰嚼舌根子?”水溶不依她,隻擁著她走到邊上的長椅上,然後坐下來,又把黛玉攬進懷裏,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今兒是太後的壽宴,王爺不是該和皇上一起,陪著大臣們飲酒嗎?”


    “那些事無聊的很,為夫寧願陪著我的玉兒在這裏聽細雨,賞青蓮。”


    “這不大好吧?”


    “又來了!這些日子朝政太忙,皇上又貪圖清閑,把那些事情都甩給為夫,為夫已經很吃惱了,今兒太後壽辰,也該為夫好好地歇歇了。偏偏又設宴慶祝,要我說啊,太後壽宴,本就該給每位臣子放三日的假,讓大家都回家跟老婆孩子團聚團聚才是正經。”水溶壞笑著,一邊說,一邊去咬黛玉的耳朵。


    “你壞死了,又說些沒正經的。你要陪你的老婆孩子,也該回自己的府上,在這禦花園裏,胡鬧什麽?”


    黛玉欲推開水溶,卻被他禁錮的更緊。“玉兒別動,讓我抱一會兒。”


    “小心有人來!”


    “不會有人來,有人來也不怕。我們又不是偷情。”水溶說著,把臉埋在黛玉的肩頭,疲憊的閉上眼睛。這段時間他是真的累壞了,總有三天沒跟她在一起了,朝中大小事情好像越來越多,好像專門有人跟自己作對似的,那些奏折邸報源源不斷的送到他的手中,害得他每天隻能睡兩三個時辰。


    “喂!”黛玉聽不到他說話,方動了動肩膀,發現水溶竟然靠著自己睡著了。


    他果然是累壞了。黛玉心中升起一陣痛惜,這麽多的事情,憑他是鐵打的人,也吃不消的。而且太後壽宴完畢之後,王沐暉也要離京去直隸省,督建水庫,監察河務工程。那樣,水溶會更加忙碌吧?


    不忍把他叫醒,黛玉便依從著他,讓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摟著自己的腰身,小憩片刻。而此時的雨聲也更加細密起來,沙沙的聲音從水麵上傳來,青玉般的荷葉上,濺起了一層細密的水花。


    大約一炷香的功夫,王沐暉從另一個方向冒雨找了過來,因為下雨的緣故,原本沒有看清楚,待走進了遊廊,才發現水溶抱著黛玉坐在遊廊邊上的長椅上,一動不動,好像是睡著了一般。而黛玉則癡癡的看著外邊的水麵,好像是在聽雨賞蓮。


    喧囂的禦花園,難得這樣寧靜的一隅,王沐暉站在那裏,倒不忍心打擾他們兩個了。


    “沐暉!你傻愣愣的站在這裏做什麽?瞧這一身的衣服都濕了。”皇上一路走來,身後的李德祿撐著明黃色的大傘,擋住了細密的雨絲。


    黛玉驀然驚醒,晃了晃懷中的水溶:“王爺,醒醒,皇上來了。”


    水溶從夢中醒來,睜開惺忪的雙眼,順著黛玉的目光看去,果然見皇上和王沐暉都已經進了遊廊,正看著自己不知是進是退。那種場麵,著實有些尷尬。於是放開禁錮黛玉的雙手,讓她從自己的腿上站起來,方動了動酸麻的腿,扶著黛玉慢慢起身。


    “皇上。”水溶衝著皇上微笑躬身。


    “臣妾參見皇上。”


    “林王妃不必多禮。”皇上微笑著看黛玉,臉上帶著一絲隱隱的羞澀。畢竟剛才的畫麵太過曖昧,便是皇上自己,也沒在禦花園裏和妃嬪這樣親近過。


    王沐暉則冷靜多了,那幾天水溶每晚都去自己家裏,所以他對水黛二人的感情,知道的更多。所謂見怪不怪,比這更怪的他都見過了。


    “哥哥。”黛玉給皇上見禮畢,又對著王沐暉福了一福。


    “妹妹。”王沐暉也不稱黛玉王妃,隻是虛扶了一下,輕聲叫她:妹妹。


    皇上聽著立刻不願意了,於是回身瞪著王沐暉:“何時林王妃成了你的妹妹?你這便宜占得,你可知朕在私下裏還要叫王妃一聲嫂子?”


    “呃……”王沐暉顯然是不知道的,不過水溶和皇上是表兄弟,皇上私下裏叫嫂子也沒什麽不可以的。如此一來,這三個男人之中,官職最低的王沐暉,卻成了大哥。真是有趣。


    “請皇上息怒,妾身的奶娘是哥哥的母親,哥哥原是妾身的奶兄,如今妾身已經認作義兄。所以才稱哥哥。君臣有別,皇上自然不能算在這姻親聯係之內。”黛玉隻好上前解釋。


    “啊,原來如此。不過也罷,既然王大人成了咱們皇室的姻親,那麽以後這差事嘛,可要更加用心哦,不然可要給咱們林王妃的臉上抹黑啦。”皇上笑笑,不待王沐暉說話,又拍拍水溶的肩膀,歎息道:“這幾天累壞了你了。今兒的事情完了,你在家休息三天。這三天不用上朝,不用處理政務,在家好好地睡一覺,養足了精神再來。”


    “臣謝皇上隆恩。”這才是水溶最想要的,於是他高興地躬身下拜,順便又問了一句:“此時宴席已過,下邊便是戲文了,請皇上準臣和王妃先行告退。”


    “哼,你這家夥,學會跟朕討價還價了。也罷,看在王妃疲憊的份上,朕準了。”皇上擺擺手,微笑著看水溶和黛玉離開。(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水憐黛心玉嬌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滄海明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滄海明珠並收藏水憐黛心玉嬌溶最新章節